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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身在情长在 ...

  •   白灼华闻言,登时呆住,原本羞赪的面容,立刻转成煞白之色。她眼神里尽是慌乱,张思新心下不忍,转念一想,终是笑道,“他倒来得早!宣他进来!”燕霡霂已在殿外等候多时,抬脚入内,一眼瞧见白灼华鬓移钗摇,满面惊惶,便如做错事被父母撞见的孩童模样,手脚都无处可放。他转过头来,张思新中衣打扮,尚未梳洗,头发兀自披散,腰间挂着的黄铜香球格外扎眼。燕霡霂瞳孔慢慢收紧,默立片刻,躬身行礼,“微臣恭请圣人金安。”
      燕霡霂气宇轩然,一幅生龙活虎的模样,张思新淡淡笑道,“伤势好了?”燕霡霂刀刻般的面容不见波澜,应声答道,“臣已然痊愈。”张思新点头,上下打量他,“小洁不在身边,我还真有些不习惯。”燕霡霂面无表情,“启奏陛下,臣请告假两月。”张思新眼神闪过一丝讶异,“告假这么久?为了何事?”燕霡霂答道,“臣有些私事,急着处理,要赴海国一趟。”张思新默默端详燕霡霂,手指有意无意地抚摸腰间香球,半晌开口,“准奏。事情办完,早些回到我身边来。”燕霡霂叩头谢恩,告退起身。
      白灼华看他冷然转头,连眼角也不曾扫向自己,心中焦急,顾不得皇帝在侧,叫道,“阿遥!”燕霡霂恍若未闻,只顾前行。白灼华不及向张思新告退,慌忙追了出去,又叫一声,“阿遥!”燕霡霂蓦地止步,转过身来。白灼华刹不住脚,差点一头撞入他的怀中。白灼华正待站稳跟他解释,忽然一阵女子香气扑鼻而来,那香气宛若一个温柔花拳,砸在白灼华的脸上,打得她头晕眼花,心头狂跳。白灼华强压着胸中烦闷,抬头仔细端详,燕霡霂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弥散着女人的膏泽脂粉,和彼此欢好的暧昧香味。白灼华后退两步,脸色霎那间惨白——是那个女人的香气!他们作了什么?……

      燕霡霂这些天疗伤,其实度日如年。南国贵族喜用沙婢,燕霡霂对女人了无兴趣,平素身边侍仆均是男童,与小娘子同处一室,记忆之中尚属首次,他却未料到,自己竟然碰上这样一个女人。治疗首日,陈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将他悬挂空中,动弹不得。燕霡霂尚未回过神来,她手中一把银针毫无征兆地洒出,银针仿佛活物般,倏地钻入他全身血脉,燕霡霂先是通体一麻,继而皮肉如同被蚁蜂撕咬蛰扎般,痒痛难耐。他想伸手去搔,奈何四肢半分移动不得,便欲叫喊,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燕霡霂胸口窒息,面色发青,陈涟笑眯眯凑近他,翻一下他的眼皮,满脸不怀好意,“这叫钻心刺,全身被刺中的要害穴位,先是奇痒,后是奇痛,要反复七遍,痛得人死去活来。燕将军,你平日审讯囚犯,有没有用过这招?”燕霡霂心中暗骂,闭上眼睛,也不看她。到得傍晚,他被折腾得浑身脱力,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无,只疑心自己要衰竭死去,陈涟方才取出银针,笑嘻嘻问道,“第一日滋味可好?”燕霡霂懒得理会,陈涟却不在乎他面色难看,一张俏脸,几乎凑上他的鼻尖,“刚才不能说话,你咿咿呀呀很着急的一幅模样,如今可以开口了,燕将军怎么又成了哑巴?”她将针尾黑汁装入瓶中,举到他面前晃荡,“这便是你那白娘子下的毒了。”
      燕霡霂只作不闻,忽然一双手摸上他的腰间,便要解他的汗巾,燕霡霂吃惊睁眼,“你做什么?”陈涟吃吃笑道,“我要抱你去沐浴。”燕霡霂从未在女人面前赤身,怒道,“放手!”陈涟越发得意,“怎么,燕将军竟会脸红么?”手上毫不松懈,将燕霡霂全身剥个干净,嘴里骂道,“你一身臭汗,不沐浴,想熏死我么?”待男子身体裸裎,陈涟瞪大眼睛细细欣赏,十指不安份地按压他各处肌肤,又摩挲几把,啧啧叹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燕霡霂羞愤难当,一张脸涨得血红,陈涟仿佛想起来什么,轻声笑道,“燕将军,才刚忘记提醒你了,你全身穴位被我封住,万万不可运气抵挡,否则血脉逆转,痛之极也。”燕霡霂正自运功,痛不可当之间,听到她的提醒,只气得眼前发黑,几欲晕去。陈涟伸出手指,她的指尖仿佛蕴含着某种神奇的力量,燕霡霂的身体随着她的手势悬空移动,最后落入到房中的柏木香桶之中。
      滚烫热水浸透臀腿伤处,又是一阵火灼般的疼痛。燕霡霂咬牙忍受,肌肤的痛楚、倦怠的酸软和扑鼻的药香糅杂在一起,燕霡霂周身麻木,渐渐又生出舒畅的快意,他迷迷糊糊,隐约感觉女人的一双柔夷,不住翻检着自己的身体,她那双晶莹的眸子,宛若天边明月般光华四射,燕霡霂想睁大眼看清楚些,眼皮却不听使唤地越来越沉,终于阖了起来。
      待燕霡霂苏醒,发觉自己躺回到榻上,身上已着好衣衫。耳边响起哗哗水声,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燕霡霂卧房分前后两室,当中以画屏和帷幔格挡,他扭头望去,外间少女身影闪动,貌似陈涟正倒水入盆,房间里都弥漫着潮湿的香气。
      燕霡霂试着动动手脚,四肢仿佛被点穴般,仍旧动弹不得,只是他手腕上多了一根红色丝线,线的另外一头,一直连到外间,正轻轻地跳动。燕霡霂心下奇怪,听陈涟问道,“燕大郎醒了?”她的声音含糊,带着几分怪异。燕霡霂忍不住问,“你做什么?”陈涟咯咯笑道,“奴家要沐浴,你可不能偷看。”燕霡霂吃了一惊,暗骂这女人好生无耻,也不害臊! 听陈涟又道,“待我沐浴之时,未必能听见声音,你若觉得身体不适,就扯动丝线。”她多此一举,也不知闹什么玄虚?
      耳边窸窸窣窣,似乎陈涟去衣入浴,哗哗水声响了片刻,接下去便是一片寂静。过了许久,燕霡霂未闻沐浴水声,心中奇怪,不耐地问道,“你还没好么?”果然没有回答。燕霡霂迟疑片刻,轻轻拉动丝线。须臾之间,一阵急促脚步响起,陈涟散了头发,披着袍子湿淋淋冲来。原来,红线的另外一头,正绑在少女的手腕上。陈涟凑到他的面前,端详片刻,忽然抬手扇了他一记耳光,怒道,“没事叫我作甚?”燕霡霂被她一掌掴得眼前发黑,瞥见她衣不蔽体,怒气冲冲的模样,冷笑一声,闭目不再理她。陈涟恶狠狠道,“下次再敢消遣我,看我怎么收拾你……”她匆匆转身,奔跑回去,竟似鱼儿离不开水一般,迫不及待。
      她这一掌力道不轻,燕霡霂半边脸火辣辣地作痛,手足又动弹不得,只扭头望向窗外。夕阳光影投射入室内,夜幕将临,又到了他一日中最难捱的时刻。燕霡霂记起白灼华,那夕阳下的娟娟少女双目含情,怎么可能害他?燕霡霂眼神变得柔和,忽听陈涟命令,“转头过来!”她沐浴完毕,来到燕霡霂身边,瞥见他脸上表情,调笑道,“满面春色,又在想你的心上人么?”男子浑不理睬,陈涟哼了一声,伸手将男子面孔扳过,正对着自己。
      燕霡霂转头过来,碧绿眼睛扫她一眼,目光中满是寒意。陈涟不由笑了起来,“这是什么眼神?”她伸指沾了膏药,在他面颊上红色掌印处细细涂抹,“下次要乖觉些,别惹娘子生气。”燕霡霂仍不理会,陈涟撇了撇嘴,眼神闪烁,“纵观世间,五体投地跪求我医治的病患,何止千万?你得此殊荣,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燕霡霂仍旧一脸冰霜,神色淡漠,陈涟终于忍不住道,“你哑了么?不能说句话吗?”燕霡霂闭上眼睛,充耳不闻。陈涟眼珠一转,冷笑道,“你还在想那个白丫头么?听说她容貌平庸,连身边婢女都比不上!”又啧啧叹道,“没料想她心肠也坏,你身中剧毒,若非头顶祥云撞上了我,早已沦为废人。天下竟有你这样痴种,给她活活整死,还恁般多情!”
      燕霡霂嘴角抽动,呼吸也粗重了些,陈涟情知话已奏效,越发得意,举起丝绣香囊,“为你快些迷途知返,这香袋,以后就收归奴家所有了。”凑近他的面孔,娇声笑道,“痴情种子!等我治好你伤,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那丑丫头么?”燕霡霂终于张开双眸,盯紧了她道,“待我伤好,第一桩事,便是剥光你的衣裳,狠狠杖你!”陈涟不意他说出这话,粉脸红了一红,挥掌又欲掴他,指尖触到他肌肤,看男子面上掌印俨然,陈涟蓦地收手,反在他脸上抚了一把,淡淡笑道,“只怕你没有那样本事!”
      当晚,陈涟喂燕霡霂服好药,自去旁侧榻上休息。她早早躺下,不一会便已入睡。燕霡霂浑身酸软,药力发作,也慢慢睡去。接下里几日,陈涟只喂他药丸,却不准备饭菜,燕霡霂也不觉饥饿。她每日为他扎针,以药水浸泡他全身。渐渐,燕霡霂疗伤时不再拼命躲避她手,陈涟便不再点穴限制他自由。
      相处几日,燕霡霂发觉,陈涟每晚酉时准点沐浴,往往要在水中浸泡一个时辰,沐浴之时,也听不到外界的声音。燕霡霂悄悄藏把剑搁在屏风边上,少女沐浴之时,他藉着剑刃镜光偷看,陈涟全身浸入水中,也不换气,一动不动,仿佛睡定一般。燕霡霂心忖,寻常人哪能这般在水中龟息?莫非她是渺国人?渺人携带凝碧珠,可在陆地行走,但每日须回到水中补充体力,否则全身干涸枯竭而死。陈涟身上并无鳞片,却又不像渺人。
      几日过去,针尾再无黑汁,燕霡霂舒了口气,却瞥见陈涟拿出一根硕大银针,搁在火上炙烤,那尖利针锋淬得通红,闪着灼目赤色,刺得燕霡霂心头猛跳。陈涟侧目看他,唇边闪过讥诮笑意,“接下来这针,可是有点痛喔。”燕霡霂心头七上八下,暗暗叫苦。上次陈涟扎针时安慰他说,“放心吧,这针一点不痛!”结果她一针扎下去,燕霡霂仿佛被惊涛骇浪裹挟着抛上了天,跟着再狠狠摔落,连元神也飞将出去,当即疼得晕死过去。这次她说“有点痛”,不知道又是怎样痛法?
      他故作镇定,却偷偷咽了口唾沫,少女抿嘴一笑,又掷出十二根银针。燕霡霂已习惯陈涟这种没征兆的打法,凝神屏气,握紧双拳忍耐。这次针尖刺入头脸各处穴位,麻酥酥的,却不觉有多疼痛。
      男子做足严阵以待的腔调,陈涟撇了下嘴,眼神中满是讽刺,燕霡霂心知又被她骗了,狠狠瞪她一眼,陈涟突然闪电般出手,她指间那根硕大根针,倏地跳入燕霡霂头顶百会穴。燕霡霂只觉脑袋轰隆一声巨响,仿佛一柄巨锤猝然敲击到天灵盖上,砸得他脑浆崩出,整个头颅撕扯得四分五裂。燕霡霂“呀”地发出惨叫,忙又死命地咬住嘴唇,他不想被眼前这个女人取笑。
      燕霡霂扣紧拳头,疼得毛骨悚然,恨不得飞奔数里,又或者一头从高楼坠落,来舒缓头颅内难以承受的剧痛。他的眼神毫无目标地四处寻找,想着该如何转移注意,让自己不那么难受——眼前是陈涟白玉般的面容,她肌肤无暇,又仿佛透明一般,闪着少女的青春光泽。医者的那双眸子,如同夜空的月亮,冷定而灿烂,她的眉毛细细长长,与蒟蒻不同,修长柔软的手指,正轻轻捻动他神庭穴上的银针。每当这双手在他身上乱摸,燕霡霂就暗暗发誓,终有一日要将它斩断。豆大的汗珠顺着少女光滑的额头,淌到她美丽的脸上,有一颗流入她的眼角,她轻轻蹙起了眉头。燕霡霂忽然想到,这样疗伤,她的体力损耗定然很大吧!他阖上双眼,不敢再看,只深吸口气,默默地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陈涟终于垂下手腕,有气无力道,“你且忍耐一晚,明日开颅——”燕霡霂睁开眼来,颅顶银针已经拔除,可是脑中轰隆作响,还是翻江倒海般疼痛。陈涟满头汗水,面色疲惫,倚靠榻边喘气,她似乎想要站起,试了几次,双腿酸软,始终立不起来。燕霡霂勉强瞧一眼滴漏,酉时到了,按照惯例,她应该入水沐浴了。
      陈涟脸色渐渐焦急,她扶住床案,咬牙站起,身子摇摇晃晃,却迈不开脚步。燕霡霂猛吸口气,撑肘跳下床,他一把抄起陈涟,踉跄着疾行数步,穿过帷幄,将她投入浴桶之中。扑通声响起,水花溅了燕霡霂满脸,他眼前一阵迷蒙,双膝软倒,径直跪在了地上。
      朦朦胧胧间,燕霡霂看到,陈涟垂在桶边的、如宝珠般白皙润泽的手腕,一寸一寸地干涸枯萎,如同被缓缓抽干水分的花朵,露出嶙峋而苍老的皮骨。燕霡霂头颅仿佛要撕裂开来,他想自己一定是眼花了。迷迷糊糊间,天地便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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