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hifumi

3、三

　　开车驶在深到似乎没有尽头的花园小道上，一直被葱葱的树荫遮蔽的视野终于变得开阔起来。宽广的大门那头，王子妃克劳廷娜•文•艾斯顿可文森最为著名的四栋私人别墅——“四季”之一的“夏宫”映入眼帘。体积算不上壮观的房子稳稳当当地坐落在山顶的一角，小巧别致的外形使其看起来就像位于蛋糕顶端的甜美巧克力。
　　过去，王子妃克劳廷娜一直将“四季”作为自己独自休憩的隐秘角落，但近几年，生性爱热闹的她或许觉得只有自己一人独享“四季”的风采未免辜负设计师独具匠心的设计和辛勤的汗水，便有条件地开放其中几栋别墅，招待由她亲自挑选出来的特别的客人，这栋“夏宫”正是其中之一。
　　克劳廷娜的老管家陀夫早早就守候在大门口，安德烈和亚兹的脚一沾到地面，他就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将两人引进了门。
　　安德烈熟门熟路地径自来到举办聚会的房间，亚兹紧紧跟在他身后，一步也不拉下。房间里已经挤满了年轻人和老人，大多数人的胸口都默契地绣有侯内塞恩家族的家徽——黑豹。
　　“安德烈！”
　　凯•洛克卡勒是第一个发现安德烈的人。
　　“凯。”看到好友，安德烈难得地露出了平和的笑意。
　　“你来得真晚，我快无聊死了。”
　　凯大步向安德烈走来，嘴里止不住地抱怨。金色的头发一如他不轻易屈服的个性，硬梆梆地竖在头顶。大概是考虑到聚会的庄重性，凯并没有像过去那样随意套了一条皮裤就匆忙出门，相反少有地换上了白色的正装。只是偶尔他抬起手时，手指上那几枚粗大野性的戒指依然醒目，与其主人脸上和煦的笑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安德烈环视了一圈四周，没有看到主办人克劳廷娜的身影。
　　“主角都还没登场，我这个配角来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你这家伙……”一直走近到安德烈跟前，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亚兹的存在，“亚兹，你也来了？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看来蒂凡那家伙还真……”
　　亚兹警觉地看向凯，后者慌忙改口道：“蒂凡的品味还真的挺不错的，我喜欢你身上这件衣服。”
　　“重要的不是衣服，而是穿衣服的人。”安德烈一本正经地纠正，脸上却流露出仿佛被夸奖孩子可爱的父亲一样欣喜的神色。
　　“克劳廷娜也一定会喜欢的。”凯坏心眼地说，“安德烈，你一定要把他藏好了。”
　　“我会记得你的忠告的。”虽然明知是玩笑，但考虑到克劳廷娜的性格，安德烈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亚兹，那次接你回来之后，已经有两个月没见了吧？你的精神看起来不错。”开完安德烈的玩笑，凯向亚兹打起招呼。
　　“嗯。罗伊的药很有效……他今天不来吗？”
　　“虽然今天名义上是侯内塞恩家的家族聚会，不过也没少请像我这样的外人。邀请函应该已经在一星期前就送到了他手上，来不来就看他自己的决定了。不过可能的话，我可真不想见到罗伊那个家伙。”凯捏住鼻子做了一个鬼脸，“你大概不知道，那小子现在成天窝在大胡子威利的研究室里，几天几夜不洗澡，身上的那股味道……我估计远在三公里外的狗都能被他熏得昏过去。”
　　“他这次又是在搞什么研究？”提到罗伊这个令人头痛的人物，安德烈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据说是和巫师用来捉鬼的道具差不多的玩意。”
　　“是追踪鬼魂的显影粉！”
　　脸色阴沉的罗伊突然从凯身后冒出来，一字一句地说。
　　“啊，麻烦人物来了。”凯跳开一步，躲开罗伊飞过来的踢腿攻击。
　　“不要随便在背后说别人坏话。我可是很认真地在进行我的研究！”
　　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安德烈捂住脸，低咳一声。“可惜研究的东西都不那么严肃。”
　　罗伊偷偷白了安德烈一眼，一下子扑到亚兹的身上。
　　“亚兹，你一定能明白我对科学的热情吧！”
　　亚兹拉开罗伊，一脸严肃地说：“罗伊，我觉得比起寻找死去的人，活着的人更有被拯救的价值。”
　　“果然是亚兹会说的话……你还真的是一点点都没有变。”罗伊收起玩笑的口气，“说起来，你今天是怎么想到来参加这个无聊的聚会的？我还以为你一定不会出现在这里呢。”
　　“害我得给凯那个邋遢的家伙打扫十天的房子。”罗伊嘀咕着补充了一句。
　　“认赌就要服输，男佣。”正在和安德烈不知在商量些什么的凯突然从旁边插嘴。
　　罗伊冲凯和安德烈的背影吐了下舌头。
　　“我也不喜欢参加什么宴会。”等罗伊转回头，亚兹继续之前的话题，“但是我不想再给安德烈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那家伙的事情你根本就不用担心。”罗伊神秘兮兮地把亚兹拉到一边，低声说，“你一直都窝在家里，大概还不知道。不过有传言说，安德烈作为王子殿下的嫡亲，很可能将成为下任王位的继承人。现在已经没有人敢随便在安德烈背后动什么手脚了。”
　　亚兹轻轻蹙起了眉头，他从来没有听安德烈说过这件事。
　　“这些都只是传言而已，安德烈也从来没提起过。”
　　“空穴不会来风，亚兹。外面的风言风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舆论的压力可是能压死人的。等你身体好些了，一定要出来好好看一看。我可是在以一个医生的身份劝你，老是闷在那座没有乐趣的房子里，你一定会憋坏的。”
　　“我也想出去，不过如果擅自离开的话，安德烈一定会很担心。”
　　听到亚兹这么说，罗伊不由愣了一愣。
　　“唔……我收回之前的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手畏脚了？只是出个门而已，安德烈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那个时候你还不是……”意识到话题的走向有点不对，罗伊牵强地停顿下来，“你和安德烈感情不错我当然没有意见，但是安德烈怎么也不为你考虑考虑呢？你也是人，也有自由走动的权利啊。就算是养狗，还要隔三差五地放出去遛一遛呢。”
　　亚兹垂下眼。
　　“我不想欠安德烈的，但现实是，我欠他的东西已经太多，多到没有办法还清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尽可能顺着他的意思，少亏欠他一些。”
　　“安德烈知道你的想法吗？我是觉得，你们之间没有什么欠不欠的。安德烈也一定是这么想的，不然他早就强迫你还债了。”
　　亚兹看看罗伊，一板一眼地说：“可我还是觉得亏欠他什么。”
　　“你这家伙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啊！”
　　大厅的灯光突然暗下来，黑暗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在胆小的客人发出惊呼之前，一束柔和的白光打在大厅正前方的墙壁上，映出克劳廷娜•文•艾斯顿可文森动人的身姿。
　　尽管已经三十有余，克劳廷娜却仿佛被时光遗忘一般，美艳如昔。乳白色的肌肤看不出一点瑕疵，和安德烈如出一辙的乌黑秀发缠绕着细碎的钻石，松垮跨地捆绑成束，搭在纤细的肩膀上。尽管完全是一副纤弱的女性外表，但亚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女人隐藏在柔软肢体下的坚毅个性，以及，那双黑色的眼睛里不意闪过的与安德烈相似的光彩。
　　“感谢各位大驾光临，不胜荣幸。”
　　克劳廷娜丰润的嘴唇仿佛含苞的玫瑰，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夏宫建成以来，第一次得以向各位亲友开放。介于这座狭小的房屋并没有过迎接如此之多的贵客的经历，因此怠慢之处，还请各位见谅。”
　　客人们轻轻笑起来，似乎在说只要能够见到这座房子的女主人，不管是怎样的轻慢待遇都不足为题。
　　亚兹望向不知何时已经站到距离克劳廷娜所在的舞台只有几步之遥的安德烈，那张自从重逢以来一直在微笑的面孔难得地冷峻下来，漆黑的眼睛笔直地锁定了台上的身影。
　　“在这里，我不得不向各位提及一个人。正是在他的建议下，我才下定决心开放这座夏宫，让在场的各位都能感受到我在这件小屋子里获得的快乐。”克劳廷娜笑吟吟地说着，光柱仿佛呼应她的话语一般，突然落到了安德烈的身上。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安德烈的身上，安德烈没有笑，也没有应和周围的客人，像个没有喜怒的木头人直愣愣地目视前方的姐姐。此时的安德烈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猜不透性情多变的克劳廷娜打的是什么主意。
　　“安德烈，我的弟弟。”克劳廷娜向台下的弟弟张开双手，“你拥有旁人难及的崇高品质，我相信你，你一定会像分享这座夏宫的快乐一样，与大家一起分享拥有这个王都的快乐。”
　　亚兹的心顿时紧了起来。罗伊吃惊地向亚兹确认道：
　　“我没听错吧？她刚才……是在暗示安德烈将取代王子继任王位吗？”
　　亚兹没有回答，也不用回答。此时，恐怕所有在场的人都是同样的想法。尽管老国王已经被老年痴呆症困扰多年，身为唯一继任者的王子殿下也常年卧病在床，可在皇室没有直接发话的情况下，公开对皇位的窥伺并不是用一句“勇气可嘉”就能轻易描述的行为。
　　突然，沉默被一串坚定的掌声打破了。站在大厅的中央的凯•洛克卡勒第一个对克劳廷娜的发言作出了回应。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掌声零零落落地响起。
　　“侯内塞恩的时代到来了！”
　　不知谁发出了第一个欢呼声，这句鼓舞人心的话语一如丢入水塘中的石子，顿时激起了足以掀开屋顶的雷霆般的掌声。
　　“安德烈•侯内塞恩万岁！”
　　“新王朝万岁！”
　　“天、天哪！”罗伊喃喃低语，“看来这下流言很快就会变成现实了。”
　　亚兹忧心忡忡地望向安德烈，后者僵硬着一张脸站在原地，似乎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面对周围的欢呼和澎湃，安德烈沉着脸，一言不发。偶有人走上前试图向他表示支持，他也只是轻轻点了头，连挤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的余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