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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戳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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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赌马业不够兴隆,连赛场都冷悄悄,零八年的冲击到现在都没全缓过来。”何翊同林竹君说,养和的后花园没什么人,刚好太阳到头顶,适合晒晒,又恰逢她做康复治疗,干脆挪到外面。
林竹君起先拒绝了好几次,但何翊再三保证没人会看她才松口。铝制拐杖很轻,她使起来也不吃力,但何翊见她举步维艰还是有些心疼。
林竹君要站起来的决心比谁都大,她抓着横杆努力撑起自己的身子,细瘦的双腿不停颤抖,短裤下的膝盖骨小到支撑不起。连续好几次她都跌坐回轮椅上,何翊想要出声安慰,但林竹君两耳不闻的样子也让他欲言又止。
他状似闲聊,但眼神一直盯着林竹君,保镖站在几米外的地方一动不动,何翊想让气氛轻松一点便说:“我小时候路过黄金广场,阿妈总说我眼睛移不开,香港的一栋栋房子都是金钱,我们这些新移民,好多都似异类。”
“但你粤语不差。”林竹君虽然额头有汗却还是抬起头回应道。
“我语言天赋还好,学什么像什么,原来在美国都没来的及有机会同你认识,那时候我多年轻,觉得自己可以打败路子扬。”何翊笑着说:“后来发现感情这比赛,没有公平可言,我赌马是好手,但在情场总是输。”
“但现在我都明,陪到精光,或许就时来运转。”
林竹君没讲话,她忽然想起昨日出现在大门口的路子扬来,他是曾经的比赛赢家,赢得太过顺遂太过完美,以至于抽身离去也迅速,重逢时也都没什么感觉。
林竹君知道自己还是会心动,但已然分不清到底是爱情,还是多年前的自己在内心呐喊,何翊说起比赛论,她也都无话可说。
她不算称职的裁判。
何翊见她不讲话,以为她是累了,伸手想要接过拐杖:“今天时间已经够了,明天再试试吧。”
“你这样陪着我,不会耽误你吗?”林竹君问,何翊一愣便笑:“不会,我只有你一个病人。”
养和讲得便是服务和医术,一个人服务一个人,才能最大限度做到好口碑,况且给林家这种给钱多还爽快的人做医生,也不会缺钱。
何翊不太在乎钱,他的人生中没有缺过钱,从出生便在香港的他其实不算新移民,父母挣了许多钱从大陆来港,读书学习,从小也是天之骄子的人,功课认真,对人也绅士,嫁给何生有多福,旁人都这样传。
林竹君在他目光下耳根渐渐红起来,她躲开何翊的目光,说话时都变得磕磕巴巴有些紧张:“那我明天再来。”
她从未遇到何翊这样的有话直说的人,坦诚直接,每次都给予她心灵上的撞击。
何翊做事有分寸,他虽然知道路子扬已经到了林竹君身边,但他这次自信千万倍,毕竟没有伤害和芥蒂,他又有太多优势。
他看了看表说:“我也要下班了,可不可以请你载我回家?”
林竹君自然是愿意的,从养和回西贡恰好顺路,她沿着将军澳走,何翊就住天后。
林竹君知道,嘴里开玩笑一样哼唱起twins的下一站天后来,何翊停下开门的手,转过头来听她好好唱完,用深深的眼睛看着她说:“我为了这首歌有专门去坐地下铁。”
为了看那一路站名,有些幼稚又有些可爱的行为。
林竹君无言,车内静悄悄,何翊问:“要不要去吃饭?”
他指了指外面,霓虹灯牌鳞次栉比,高低错落,不远处应该很热闹,“那里面有一家大排档,从前下学,我总会去吃。”
他眼睛里的邀请毫不掩饰,烟火气十足的街道和灯光恰好在何翊的身后,他向林竹君伸出手,医生般稳定的双手一丝颤抖都无。
“对不起,我.....”她还是拒绝,或许还没有做好走入人流的准备,她还是会惧怕人们异样的眼神,更何况她的身份如同加诛在他身上的枷锁。
何翊没有失落,他早已料到,只是想试试,好让她能慢慢接受,他收回手说:“没关系,我会经常邀请你,等到你想和我一起走出去为止。”
他眼神一片坦荡:“你在这稍等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他跑下车,如同一尾鱼,快速地融入到人流中,林竹君隔窗看着他快步小跑,如同大学生一样。
他很快便回来,手里提着塑料袋,水蒸气爬满袋子看不清是什么,在林竹君疑惑的眼神里,他还有些气喘吁吁,却依然回答道:“是云吞面,很好吃,你不会拒绝的。”
他对这片太熟悉,哪里好吃哪里不好吃,他都想一一介绍给眼前的女人。
他把云吞面递到林竹君面前,林竹君接过袋子,热热的水蒸气在她指上跳跃,温暖又具有生活气息。何翊笑着看她,眨眨眼睛轻声说拜拜,林竹君低下头调整了表情,在车开走前才说:“拜拜。”
过海到西贡,她又回到安静的一隅。
保镖推着她上坡,家门近在咫尺,她却看见两个人从对面房间里出来,看见自己其中一个人有些惊讶,她眼睛都张大,朝林竹君走来,男人跟在后面不紧不慢。
“小君!”
听见这声称呼,林竹君淡淡回应道:“阿姨。”
路子扬听见她这样叫自己姨妈,抬起手点了一根烟。
姨妈高兴到说话都快:“这么多年都不见你,我真的好想你。”
女人想起七年前的林竹君还只有十八岁,青春两敌,如今再见却坐在轮椅上,她问:“你的腿?”
林竹君见女人一脸疑惑不像是装的,一瞬间便明白路子扬没告诉她所有,她也体面没选择说,只是笑道:“一些事故,阿姨要去做什么?”
“路生讲你住在对面,我自然是不信,谁知道一出来就碰上你,刚好做了饭要不要一起吃?”
林竹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谢谢阿姨,我吃过了,改天吧。”
女人脸上难掩失落,但嘴上还是说:“那太遗憾了,改天一定要来呀!”
她太喜欢林竹君,抓着后者聊了许久才走,但女人走了,路子扬没走,他靠着墙站着,等到林竹君路过他身边才出声,声音清冷:“你为什么撒谎?”
他的打火机冒出一簇火苗放在烟旁却没有点燃,火光照出冷冽的眉眼,林竹君注意到他脚边已有几个烟头。
路子扬没有停:“我姨妈没看见,我看见了,你买了云吞面对不对?”
“导演的眼睛自然是厉害的。”林竹君说。
“为什么要撒谎?”路子扬问,长睫毛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
“因为......”林竹君说的很慢,还带着一点笑意:“不想同你一起吃饭。”
以前在洛杉矶,她总在食堂里饭店里找他的身影,每每他烦,林竹君就会逗他开心,说什么不能不和他一起吃饭,不然会害相思死去。
路子扬想到此忽然苦笑,抬起眼睛看向林竹君,手有些颤抖:“不会害相思吗?”
林竹君没讲话,她歪了头看路子扬,恍然有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说出来的话足够伤人:“和你一起,我会恶心的吃不下饭。”
路子扬眉角跳了跳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云吞面已经冷了。”
他正要再说话,林竹君的电话忽然响起,看清来人她索性开了免提,何翊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出来:“云吞面好吃吗?”
那一刹那,路子扬再也绷不住表情,火机掉落地上,他听见林竹君用完全不同于和自己说话的声音语气轻松地说:“有点冷啦,准备热一热再吃。”
路子扬忽然觉得此时此刻,唯有沉默最适合自己,林竹君把自己晾在一边,他才能够不那么狼狈。
等林竹君挂断电话,他才缓缓出声:“故意在我面前接电话,是想让我嫉妒吗?”
“你也会嫉妒?”林竹君有些惊讶,她眼睛都瞪大,说话声音也变大,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可是对面路子扬没有生气或者悲伤,只是定定看自己,过了一会她也不愿再演,恢复了平日的样子说:“路子扬,你别多想。”
林竹君把她曾经说给自己的话还回去,然后饶有兴趣地观察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夜晚的微风吹拂,她听见路子扬似有似无的声音:“林竹君。”
他想说她变得太多了,可是话到嘴边又欲说还休,斟酌斟酌反复思量,最后还是这样说:“我真的很嫉妒。”
他深呼吸,不知为何,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以前我自负觉得自己好聪明,其实我最愚笨,错过好多都不知道。”
他还未说完便被林竹君打断:“那你当年为什么要走?”
他们都心知肚明那个当年是什么时候,她昏迷六个月的时候他的毕业作品上映,她在icu插管的时候他已经离开美国,既然当初选择不告而别,现在为什么在自己面前这副样子,她真想听听对方的解释。
可路子扬没有解释的意思,他突然沉默,这沉默更让林竹君火大。
她没有那么豁达,可以轻易原谅,偏偏路子扬还要站在她面前,浑身写满委屈。
路子扬抬起头看她,皱了皱眉,眼眶发红:“我也有苦衷。”
“苦衷和我,你当年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那么为什么再回来?”林竹君见他流泪,依然心冷如铁:“早点滚蛋,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直到消失在大门后面看不见身影。
月光光,照地堂。
路子扬看着地面忽然露出笑容来,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明知道这么做会让两人都打破和睦的假象,但他还是选择那么做。
他拿出电话打给一串号码,响了两声便接通,他异常冷静:“Jon,你说何翊有个弟弟在大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