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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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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一场,醒来时已是清晨,何翊因为熬夜做手术眼睛都熬红,林竹君醒来时他也在屋里,展颜轻笑说:“恭喜。”
林竹君能感受到下身神经联通而带来的感觉,麻醉药退去,骨头疼痛却痛到欢喜,林竹君压抑住内心想要哭泣的愿望问何翊:“你没有休息吗?”
“因为想做第一个跟你说恭喜的人。”何翊说话的时候很坦诚,反而让林竹君红了脸。
她柔声问:“我以后的康复需要什么时候来做?”
何翊看了看她说:“第一个月每天都要来,第二月就可以减成两天来一次就好。”
他又笑:“可能你等不到第二个月就可以走路了。”
林竹君被他澄澈目光望着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她别开眼睛说:“谢谢你,何医生,下午出院后我一定找我爸妈感谢你。”
“其实我不需要那些感谢。”何翊说:“我做医生就是想看见病人痊愈时候的样子,那时候我是最开心的。”
“而且对我来说,你又和其他病人意义大不相同。”何翊轻轻说。
林竹君在香港的一个普通下午,鸟鸣阵阵,花香浓郁,望进何翊的眼睛,里面干净纯粹,全部都是林竹君。
沉淀了时间和空间,认定了方向也没有停止过的感情。
她几乎是逃跑一样到了时间就走,顾不得双腿的疼痛回了西贡。
回到那空荡的家里才慢慢缓过神来,久违的心脏跳动的感觉和与人交流时的关系,她伸手去触碰这个世界。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西贡别墅里的疯长的花草都是那么漂亮,杂乱中带着一丝美感,蕴含着蓬勃的生命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天也蓝,她在院子里抬头望去,微风刚好经过,带来浓郁的花香。
人间草木,万物生长,她那么深切,那么深切地体会到。
一个彩色的小皮球越过围墙落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轻轻一声吸引了林竹君的注意。小球轻轻弹了弹便落地。
宽阔大道上,别墅也未一栋挨着一栋,皮球应该是调皮的小孩故意扔进来的吧。
她轮椅不方便,但她离门近,懒得再叫保镖,自己要过去时大门响了。
轮椅的轨迹拐了一下还是往大门去。
电动开关按下,她随意撩起额前的头发去看来人。
黑色的高领打底衫让胸肌线条隐隐若现,下摆收进笔挺的硬线条西装裤里,皮带上是LV的圆标还泛着金属冷光泽,双腿修长,脚踝骨漂亮,连放在身侧的手都有青白的血管,骨节分明,手腕上戴着一只表,一眼便可辨认出昂贵的价格。
人间极品的身子,去做模特都不会错。
林竹君微微抬头,看见那张放在大荧幕下从没输过任何人的脸,瘦了也分明了,肩膀却更宽阔,身姿也更挺拔。
五官更加立体,连嘴唇好像都变得红润了一些,不像以前在美国忙到嘴唇发白,一脸疲惫。
意料之外的男人,还是那副神态,正经到好像在谈公事的表情,陌生到仿佛不认识的语气说:“我表妹的皮球掉进去了,我可以进去捡吗?打扰了。”
路子扬客客气气,林竹君也没什么情绪起伏,她微微点了点头,看着男人迈着步子走到皮球前,一只手便抓了起来,走回去递给看起来自己有四五岁的小女孩。他个子高,便半蹲下和女孩平视,又伸出手摸了摸女孩头顶说了什么。
女孩拿着球跑了回去,男人却停留在原地,望着她说:“谢谢你,我还怕今天要去一趟尖沙咀给她再买个新的。”神色如常,说的话却像关系很好的旧识。
他眼睛里藏着什么林竹君没兴趣去看,只知道冤家路窄四个字怎么写。
“如果她喜欢,再买两个都没关系。”林竹君不咸不淡地回应,连接下一句的机会都不给对方,但路子扬依然没有动,仿若听不出她赶人的意思,甚至问她:“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还是请你吃顿饭吧。”
“不必。”林竹君笑着拒绝,路子扬被拒绝便轻轻叹口气道:“既然如此,如果你需要我帮忙,尽管来找我,我就住在对面。”
他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一栋别墅,里面还有灯光,本想等林竹君问他什么的,但女人只是点了点头说好,然后定定看着他,眼睛里驱赶的意思太过明显。
她瘦了太多,也沉稳了很多,看人的时候眼睛都慢慢抬起,平添一种温柔和顺,她笑起来很公式化,仿佛在应付每一个人,本以为自己的出现起码能有起伏,最后也只靠装着体面来逃过尴尬,原来是他想的太多,以为会是电影里的情节,要么红眼落泪,要么红脸谩骂。
路子扬看见轮椅便挪开眼睛,他点点头说:“好的,那我先走了。”
他转身出去的那一刻,身后大门轰然关闭,没有丝毫停留。
路子扬站在原地等待了几秒,没有人出来,他才往回家走。
刚一进门,姨妈迎出来有些疑惑:“诶?你不是同我讲今天有人要来家里吃饭,我都做好。”
路子扬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然后没再说话,姨妈见他垂头丧气也知道他心情不好,便安慰道:“好了好了,那我们来吃。”
路子扬没什么胃口,他说:“你们吃吧。”说完走得飞快走进房间。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好似鱼忽然有了水,呼吸加速,手不自觉地放在心脏位置 。丝丝疼痛感才一点点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如同银针扎进骨髓里。
他都好胆小,连看都不敢看林竹君,鼓起勇气装作平静和毫不在意,或许是早知这样的场面,竟然连难过都没有。
客客气气,是他的伪装。
他的窗户恰好对着林竹君的屋子,能看见一点点光亮,从前他回香港,听闻这间房子的房主要卖出,第一时间联系买下,因为对面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的林竹君。
他点了一根烟,成长让他学会烟酒和控制情绪,有人把这些叫做男人的成熟,但他觉得不是这样的,这都是逃避,胆小而懦弱。
放在桌子上的电话响,他接起,对面是熟人,他语气也轻松:“edmond,怎么了?”
名为edmond的男人说:“那天釜山电影节你不辞而别,金导演让我带给你,问你要不要拍一部商业片?”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路子扬就表达过想合作的意思,这次橄榄枝递来,他却拒绝得没有犹豫,edmond顿了一下问:“怎么拒绝?”
路子扬抽了一口烟,在烟雾缭绕里揉了揉太阳穴说:“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烟头持续燃烧,路子扬站在窗边出神。
他知道林竹君回香港是来做什么,在养和遇见何翊那天,他差点没有认出这个熟人,因为曾经在美国,他在周围人里最不起眼,甚至没有分给他半个眼神。可是再相见,他敏锐的察觉到不同,他手里的病例板上是林竹君的名字,嘴角有掩饰不住的笑容。
两个人碰面的那一刻,他收起所有的表情说:“啊……路导。”
路子扬没有功夫和他打太极,直截了当地问:“你是林竹君的医生?”他双手环在胸前,心理学上说这是一种防备的心理,何翊看穿却没有点破,他看起来丝毫没有把路子扬放在眼里,点了点头说:“嗯,对呀。”
挑衅的神态让路子扬心火大起,脸上肌肉都绷紧,这么多年,他也学会了说话不说明,可是在此刻他是真的失去耐心:”你到底想怎样?“
第一个打明牌的人,何翊见状也笑容消失说:”我不想怎么样,路子扬,我只是一个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责任,但是林竹君在我眼里不只是病人,我在三年前比不过你,甚至无法入她眼,我都认,可是现在你连出现在她面前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你才在这里找我。“何翊说
路子扬想起何翊说的那些话让他失去理智。
但又或许并不是何翊说的话,他本身就彷徨。
本想在最好的最光鲜的时刻和林竹君重逢,保持最得体最迷人的姿态说一声你好,但见到何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时间不够,那是从前他被偏爱所以有恃无恐。
林竹君在他缺席的时间里长成了别的样子,她竖起厚厚的自我防御机制,无人能进。这三年里,林光栋把她藏得很好,但路子扬还是看见过小报媒体偷拍的一小段视频。
林竹君坐在莫赫悬崖边吹风,黑墨一般的石上只有她一人,风吹乱她的黑发,细雨淋湿她衣衫,海浪拍打着巨石发出巨大声音,她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就那么看着远处,和以前奔跑在香港街头的女孩判若两人。
或许她在哭,其实林竹君最爱哭他都知道。
他买断了这段视频,并连夜飞往爱尔兰,可惜莫赫悬崖上游客依然,却没有她。
三年里,这样的事发生过很多次,他次次得到希望又次次失望。
就在今天见到林竹君前,他给何翊打去一个电话,不需要说明身份,他们都知道对方,他问:”手术顺利吗?“
何翊深呼吸说:”挺顺利。“
他悬着的心落地,随后用真心说:”谢谢。“
何翊笑了,嗤之以鼻的笑声传到路子扬耳朵里,接着他听见何翊这样说:”你是最没有资格这么说的人。“
”你说得对。“路子扬说:”可是我不要脸。“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坚尼地城的烂佬出身,细佬遍地无赖,从前欠许多人人情都一桩桩一件件还清,穿上光鲜亮丽人皮的他骨子里还是那样的人,他说:”何翊,我不是你们这些人,明明在意却什么都不做。“
他说这些话,一半说给何翊听,一半说给自己听。
是梦是实,他都几乎分不清,电影成了他发泄的关口,三年回头,他终于明白自己缺的是什么,在他的处女作电影《希度》中,借着主角的嘴这样说:”大家都以为我是很容易得到所有东西的人,毁誉参半,浪子回头,都这么说我,可我总是做错误的选择。“
他亲手建起的高楼,内里虚空,血肉之躯也像行尸走肉。
他拿起相机,对着对面别墅摁下了快门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