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esterday Once More》人寸三

26、我梦见了……

　　洛叶听见关门声吓了一跳，顾言意感觉自己揣了个爆竹，洛叶抬头看他：“都怪你，没事跑进来找事。”

　　“我这不是心思脆弱起来了，求安慰。”

　　洛叶把那一盘子饺子塞到他手里，“你一点儿都不脆弱，出去。”

　　顾言意又把人拉进怀里轻轻抱了一下才松开，“你也快点儿出来吃。”

　　客厅里面，两个小孩正襟危坐，小洛叶没什么不对，倒是小顾一脸凝重，顾言意把饺子放在桌子上。

　　“想什么呢，一脸严肃？”

　　小顾见他出来，说：“老顾，要不你给我补补数学吧。”

　　“什么？”

　　顾言意不是没给他补过课，但是小顾同学一身反骨，让干什么不干什么，导致补课效果不佳，他有私心，想让小顾同学成绩提高些，奈何小顾同学不配合。今天这是怎么了，吃饺子打通了任督二脉？别是一时冲动，到时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就要骂人了。

　　“你想好了？”

　　“想好了！我要补课！”，小顾一脸坚定。

　　旁边的小洛叶听到之后，也仰头问：“顾老师，你可以给我也补补数学吗？”

　　小顾猛地回头看她，洛叶也要补？她那个成绩已经很好了，怎么还要补课？再补他就更追不上了！

　　顾言意听得小洛叶也要补课，温声道：“当然可以。”

　　小洛叶说：“谢谢老师。”

　　“乖。”

　　小顾在一旁如临大敌，他看着顾言意说：“我也要补，你听到了吧？”

　　顾言意坐下问：“来，说说，怎么突然想补课了？你抽什么风？”

　　“我好好的，没抽什么风。”

　　“那你怎么想通了要补课？”

　　小顾慷慨激昂道：“为了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顾言意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再编。”

　　“我就是想考个好大学。”

　　“之前我就用这个理由，你现在这是怎么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才是怎么回事，我想学习你不愿意，我不想学习你也不愿意，我到底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跟我对着干？你回来就是为了教训过去的你？”，小顾继续给自己找理由，“你看看洛老师，对洛叶那就像对亲妹妹，你看看你自己，你对我都做了什么？”

　　顾言意说：“做什么？”

　　小顾跟他回忆：“才开学你就顶着一张跟我一样的脸吓我，上课了你还次次点我的名，非让我当你的课代表，还下了课给我布置小作业，还限时。我才高一，你就不能让我放松一段时间。”

　　“三年时间很短的，你一放松就紧张不起来了，松容易，可是你有了轻松的时候再要紧张起来，你就不愿意了。”

　　“那我现在不是愿意了。”

　　顾言意又问：“真是想考大学了？”

　　“嗯，你都考得上南大，那我努力一下，比你考的好一点儿也不是不可能。”

　　“你这是憋着劲儿想超过我？”

　　“是啊，怎么样，教不教？！”

　　顾言意笑道：“教，小叶子也一起来。”

　　小洛叶点头。

　　洛叶又端了饺子出来，“说什么呢，桌子上的饺子都粘到一起了。”

　　顾言意接了过来，说：“还有吗？你先吃几个。”

　　“还有肉馅的，你们先吃。”

　　顾言意拉了她坐下，“不着急，我们刚才说我要给小顾补课，顺便也给小叶子补补。”

　　洛叶跟小洛叶说：“你要补课？”

　　小洛叶点头，“我的数学成绩跟前几名比差了点儿。”

　　“嗯，那就补吧。”

　　顾言意说：“那就定下了，你先吃点儿饺子，然后再去煮，不然一会儿更不好吃了。”

　　洛叶也就坐下吃饺子了，顾言意悄悄把盘子里的饺子拨了拨，洛叶正好夹住其中一个，才咬了一口就吃到了个很大的虾仁。

　　她笑着说：“好大一个虾仁。”

　　顾言意问：“好吃吗？”

　　“我包的当然好吃了。”

　　顾言意点头，“那多吃几个。”

　　等吃了午饭，顾言意跟小顾两个去厨房收拾残局，小洛叶把桌子擦干净之后问洛叶，下午要干什么，但洛叶吃了饭困得直打盹。为了防止她睡在客厅，小洛叶就劝她回卧室去睡，于是等顾言意他们两个出来的时候，客厅就剩下小洛叶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要做什么，大家一致认为看电视的话可能会吵到卧室睡觉的洛叶，但是又不能干坐着，所以顾言意只好建议，不如下午就开始补课，正好小顾的书包在楼下。

　　小顾问顾言意要了钥匙，下去拿书包去了，小洛叶也从抽屉里面拿了一沓纸出来，“顾老师，期中考试的数学卷子是你出的吗？”

　　顾言意说：“有道大题是我出的。”

　　小洛叶写了道题在纸上，“是这道吗？”

　　顾言意凑过去看了看，“嗯，你知道？”

　　“顾言意说的，考完试之后他就说过，这道题肯定是你出的，因为他做不出来。”

　　顾言意笑了：“那你做出来了吗？”

　　“最后一问没有。”

　　“那你比顾言意强，他就会第一小问。”

　　小洛叶把纸推了推，“但是我们数学老师讲得我还是转不过弯来，顾老师再给我讲一遍，可以吗？”

　　“嗯，哪里转不过弯来？”

　　小顾上来之后，看着桌子上的纸，上面写写画画一大堆，“你们趁着我离开，居然开小灶！”

　　小洛叶说：“没有，是我上次问你的问题，出题人在这里，我就直接问出题人了。”

　　小顾把书包放下，“他上次出的题就是有问题，超纲！”

　　“胡说，在你们能力范围里，有人做出来，你不是其中之一。”

　　“我下次肯定能做出来。”

　　“下次就不考原题了。”

　　小顾往板凳上一坐，“那我也能做出来，你等着看。”

　　“嗯，我等着看。”

　　小洛叶说：“那我们开始吧。”

　　洛叶睡醒的时候看见外面的天已经黄灿灿的了，捞过手机看了看时间，晚饭可能要晚了，屋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洛叶穿了鞋出门，走了两步就看见客厅里面摊了三个人。

　　小洛叶坐在地上靠着沙发上睡着了，小顾趴在桌子上也是一动不动，剩下的顾言意脸上盖了张卷子，坐在沙发上面，很安静。

　　这是中午不睡，下午崩溃吗？

　　洛叶轻轻的走了过去，然后就看见桌上的那一堆东西，笔都是东一根西一根的，课本跟演算纸也是。顾言意的字方正平滑，多年未见，洛叶有点儿想念。

　　其实，顾言意的字原来很丑，不过还是能看出是字的，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顾言意桌子上就突然出现了书法字帖，每天最后一节晚自习都要写一张，生生把他拿一手见不得人的字练成了楷书。

　　洛叶走到顾言意后面，轻轻把他脸上的卷子拿了下来，带着泪痣的一张脸清雅俊秀里透着一丝魅惑。

　　三个人睡得正香，小洛叶猛地动了一下，桌上的书被她打在了地上，喘着粗气，洛叶连忙过去蹲下，把人抱在了怀里，“小叶子。”

　　小洛叶满头冷汗的抱住洛叶，“老师。”

　　“没事没事。”

　　洛叶看了看另两个人，小顾动了一下，但也只是动了一下就接着睡了，旁边的顾言意动都没动。

　　她抚着小洛叶的后背，“我在这里，我在。”

　　“我害怕，我梦见我妈想要掐死我，她红着一张脸，眼神狠戾，手上的力气好大，我怎么掰都掰不开她的手。老师，我是不是个不祥的人，所有人都不喜欢我，父母、同学、老师，所有的人都在对我指指点点，我活着都像是个错误，一个没有办法抹掉的错误，没人问过我是不是想要出生在这世上，没人告诉我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老师，我好难受。”

　　洛叶的眼睛红了，她怀里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轻声安抚着，一遍遍重复着：没事没事，她愿意用自己的所有来换小洛叶健康长大。

　　“说出来就好了，不要闷在心里，我在这里，你可以把你想说的都说给我听，小叶子，我们不能陷在过去，我们没有犯什么错。我们跟那些健康的小孩是不一样，但是也没什么不一样，都是第一次当人，谁比谁高贵呢？”

　　小洛叶从她怀里抬头，“但我还是不能出去跑步。”

　　“不用非要去跑步，我们本来就不能去做这件事，勉强只会适得其反，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管别人说什么，我们过得好就好了。”

　　洛叶边抚着她的后背边说：“朋友，不会因为你不能做什么就离开，同学跟朋友是有差距的，我们外出求学，同学很多，但朋友呢，有那么一两个就可以了，我们也不会得到所有人的喜欢。”

　　她看着小洛叶，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然后说：“你想要所有人的喜欢，有点儿贪心哦。”

　　小洛叶看了看对面趴着的小顾，她瞒着顾言意一些事，他能当她的朋友之一吗？会跟以前的人一样，远离她吗？想到这里，小洛叶忽然起了点儿不甘心，她什么都抓不到，美好的东西在她手上一滑，她就只能看着它远走，但是，她有点儿不舍得顾言意。

　　“好了吗？再抱下去等会那两个就醒了。”

　　小洛叶松开，“我，我去洗脸。”

　　洛叶看着她离开，起身去了厨房。

　　客厅里，沙发上的顾言意睁开眼睛，他早醒了，在洛叶把卷子从他脸上拿下来的时候就醒了，本来想吓她一吓，但是书本落地的瞬间，洛叶突然离开了。他静静地听着，听着小叶子的噩梦想起洛叶，是不是也梦见这样的场景？自己的母亲想伤害自己，身边的人都在远离自己，这就是洛叶一直拒绝别人接近的原因吗？

　　“喂，醒着吗？”

　　顾言意听见声音，然后就看见旁边桌子上，小顾正侧着脸看他。

　　顾言意坐起身，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洛老师说，‘谁比谁高贵’时彻底醒了，前面听得模模糊糊。”，小顾也直起身子，看着顾言意问：“洛老师高中也不去跑步？”

　　顾言意点头，“原因我不知道，我高三才跟洛叶一班，我问过班上的人，但没人知道，只是知道每节大课间洛叶都不会出去，所有的人都认为她趁着课间偷偷努力，”，他嗤笑一声，“就20分钟再能学能学多少？”

　　他有次逃了课间操绕回教室看见了洛叶，她躲在窗台后面往外看，生怕别人看见她，还用床帘挡着自己，小心翼翼，但还是很羡慕的看着窗外。他问洛叶为什么不去跑步，洛叶只是说身体不好，他就觉得洛叶生理期来了，结果闹了个大乌龙。

　　小顾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我不知道原来洛叶这个性格是被人一点一点磋磨出来的，她觉得自己活着是个错误，居然觉得自己不能去跑步不好，换成我，我不知道多高兴。还有，父母。”

　　母亲想要掐死自己，他从胳膊的缝隙看见洛叶苍白着一张脸，她不知道梦见过多少回了，没人在旁边，只能自己度过那阵心悸。

　　“老顾，你回来不是为了我吧？”

　　顾言意看他一眼，“你觉得呢？”

　　“不是就好，你顾好你的洛老师，”，他起身伸了伸腰，“我来顾好洛叶。”

　　小顾从上向下看着顾言意，“你们有一天会离开，我不会，就凭刚才洛叶往我这里看过来的那一眼，我护她一生。”

　　那一眼里有难言的情绪，他只是匆匆一瞥，怕洛叶注意到他醒了，怕洛叶收回专注的眼神，即便他看不到，覆盖在身上的温度，他感觉得到。

　　厨房的门被拉开，洛叶看到客厅里的两个一站一坐，说：“你们两个醒了，饺子有的剩，晚上煎一下吃，有没有意见？”

　　顾言意说：“没意见，你做什么吃什么。”

　　“洛老师，我学习了一下午，饭量可能会有点儿大。”

　　洛叶笑了笑，“那我多煎点儿，再做个汤。”

　　“谢谢洛老师。”

　　小洛叶也走了出来，头发丝上还沾着水滴，“洗脸的声音把你们吵醒了吗？”

　　小顾扯了张纸巾走过去，沾掉了她头发丝上的水珠，“不是，老顾突然踹了我一脚，可能他梦见我不好好学习，怒从心头起就给了我一下。”

　　“顾言意，你少诬陷我！”

　　小顾认真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小洛叶抿着唇笑了笑，“踢你哪里了，疼不疼？”

　　“不疼不疼，我这么结实。”

　　“那就好。”

　　洛叶在旁边说：“好了，小叶子来帮忙，你们两个把桌子上的一堆整理好，乱死了。”

　　顾言意起身道：“顾言意，过来帮忙。”

　　晚上吃了煎饺，顾姓二人磨磨唧唧到九点，终于准备离开。出了门，顾言意跟小顾顺着楼梯走下去。

　　“小意。”

　　小顾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这是叫自己，怎么他叫自己这个名字，感觉有点儿怪怪的？

　　“你有事？”

　　黑漆漆的楼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声控灯前几天坏了还没来得及修，顾言意因此多了借口送洛叶到家门口。而现在，黑暗里顾言意的声音传来，狭小的空间里，声音更加厚重。

　　“你刚才说，你要保护小叶子一生。”

　　“是。”

　　“这不是小说里面的高光时刻，你说的话不只是当时的热血上头，你才十几岁，以后几十年的岁月，等到老之将至才会觉出时间白驹过隙，但变老是一件漫长的事，你说的话是不是能真的做到？半途而废永远比坚持不懈让人更难承受，享受过好，没人愿意再去吃苦。”

　　顾言意停在了五楼的楼梯口，月光照了进来，他整个人都沐浴在银辉之中，宛若救世的神明。顾言意是担心的，小孩子一时冲动，说话做事不计后果，小叶子又见多了恶意，微末的善意都如洪水猛兽。

　　但若有一天，一切消失，回到起点，于他人而言，无非就是不再表达善意，于小叶子而言会留下满世界的荒凉与破败。

　　她会多难过，如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不曾见。

　　小顾隐在黑暗里，他一只手在楼梯扶手上摩挲，一只手拎着书包，书本笔记，洛叶都看过一次，确定没有落下的才交给他，他还能想起那天晚自习前，洛叶的笑，如皎皎明月。

　　“你觉得我是在说大话？”

　　顾言意转过身看向黑暗中的人影，“我在你这个年纪会觉得说那句话看起来很帅，小意，别忘了，我就是你。”

　　“你是我？你在高一时遇见了洛老师吗？你在高一时知道洛老师也如洛叶一样，羡慕别人吗？”，小顾走出黑暗，漆黑的眼睛里闪着月亮的光，“你在高一时，考到过全班第十吗？你凭什么认为，我说那句话是在耍帅？”

　　并不是样貌，名字如出一辙，就是一样的思想。小顾自认为他跟老顾是两个人，即便他长大也不会变成老顾这幅老成持重的样子。他天生乐观，喜欢虚无缥缈的江湖和各色不同的宇宙，喜欢刀剑加身锄强扶弱，喜欢幻想成为宇宙中心，这跟年岁无关。

　　小顾问过顾楚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顾楚那时候刚下班累得很，听见他问，一把把他抱过来放在腿上，然后告诉他:言意言意，说自己的心意，人们活着总是喜欢让别人猜自己在想什么，太弯弯绕了，不如当个直肠子，想什么说什么。

　　“咱爸说过，出口的话必得三思，出尔反尔，最是为人不耻。”

　　小顾仰着头去看顾言意，“我说得出口，就做得到！”

　　稚嫩的脸上坚毅丛生，如利刃出鞘。

　　顾言意说:“那你想过将来你也会有喜欢的人，她怎么会忍受你对别的人好？或者，小叶子有了喜欢的人，她不需要你保护她。”

　　“将来的事将来再谈，现在打算将来，自寻烦恼。”小顾拎着书包下楼，“就算将来我有喜欢的人，我跟洛叶也会是很好的朋友。”

　　顾言意看着人影拐下四楼，又看了看外面的月亮，真的很美。

　　楼道里面传来一声：“还不下来，我关门了！”

　　顾言意转身走进黑暗里，“你把我锁外面，下次就别想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