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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你——后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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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平侯府——
掌灯时分,泡在湢室里沐浴的陆羡,阖目假寐,脑海里一遍遍勾勒着林瑾禾的眉眼——
这双眼睛很熟悉,自己一定见过...
可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啪——
搭在桶边的巾子掉入水中,平静的水面漾起波纹,原本阖目的人瞬间睁开眼来——
“我想起来了!”
青时青钰被陆羡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顷刻间草木皆兵,却听自家主子发出带着笑气的声音——
“林瑾禾,就是那天撞我马车的人!”
——
国子监开课在即,各房里的几位姐儿,都开始挑灯夜读,谁也不想头一天上课就现眼露怯,何况里面权贵不少,若能被另眼青睐,到时飞做枝头变凤凰,也未尝不可。
其中林偲远最看中自然是林瑾姝,这几日都宿在琴瑟轩,时常指点夸赞,更是将自己那只花大价钱买回的狼毫中书君赠给了她。
柳惠知道老太太把自己陪嫁的烟翠金镶玉镯给了林瑾禾,心中极不服气,便也从自己的匣子里取出金镶玉给林瑾姝。
“我当她是个穷老太太,没什么家底儿,原来是暗里藏掖着。”
“怎么会没有好东西,老太太早年也算大户人家的小姐,出嫁的时候也算风光,富的如何流油不说,但肯定也不至于穷的叮当响,私下底傍身的东西多多少少是有些的。”荃娘在一旁煽风点火“我听宁安堂端水丫头说,老太太有个杨木匣子,成天就塞在床底下,谁都不让靠近,估计是藏着好东西。”
“呸!当谁没有好东西呢?我娘家的底子不比她一个老太太来的丰厚?她不肯给非要偏心,那我就拣个更好的去臊她面儿!看她怎么做老的!”
“是是,夫人说的是。”荃娘顿了顿,又补了句“大姑娘有老太太撑腰,咱们不操心,五姑娘要不要...”
“别出洋相了...林瑾珍配吗?再说了,她又不是死了亲娘,轮到我管?再不济,老太太管呗。”
“是是,夫人说的是。”
....
如此拙劣的心思,莫说老太太,明眼人谁瞧不出,她只给自己的两个孩儿准备,剩下的全然不问,到底谁偏心偏眼,一目了然。
林老太太没她那么多歪心思,再者知道她是个嫉妒婆,根本懒得搭理,就算她拿金砖把林瑾姝包起来,那也是她的事。
“此番只是单纯的想让孩子们多见见世面,多学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与方寸罢了,瞧着你们都用功,我这个老的就放心。”
宁安堂里林老太太团着手,乐呵呵的瞧着几个孙辈,随即目光扫过一众人,落在林瑾珍身上,她穿着朴素,头上只有一根桃木簪子束着,在众姐妹里格格不入。
老太太怜她,便多问了句——
“珍丫头,你的东西也准备好了吗?不懂的就多问问你几个姐姐。”
话落,除了林瑾禾外,其他人的脸色都变了变,神情颇有几分微妙。
“母亲,您说什么呢,瑾珍她不去。”林偲远问都不问,直接驳了。
林老太太揣着明白装糊涂“为什么不去?”
“珍丫头有口吃如何去得?还是留在府里较为妥当。”
“哦~有口吃就不能去?你定的规矩?”
林老太太音调平平,只是落在耳朵里,似乎不是很愉快。
“...母亲...”
“我听人说你们翰林院的尚书大人,有个得眼疾的庶子,照样去国子监上学,我也没瞧着谁把他赶出来啊?”
“....这...这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看是你不想让她去吧?珍丫头到底是姓林!”
老太太的脸色已经有些阴沉,齐燕领着两个女儿决计不会多说什么,她们只等看戏便罢,毕竟大房里的厚此薄彼也不是一日两日。
“母亲,老爷怎么会不想珍儿去呢,自打天家下旨能进国子监后,老爷天天念叨这事,为几个孩子不知道多高兴,只是...珍儿的口疾,老爷是担心,她在里面受欺负。”
时隔多日,被禁足的柳惠终于解禁,窝了这些日子,口条倒是半点没被耽误。
“你惯会说话的,她那么多姐姐都在,就没人护一护?都能眼看着妹妹受欺负不成?”
“是,母亲说的是,兄弟姐妹多就不怕受欺负——”柳惠话锋一转,笑盈盈的望向林瑾珍“这事看你,你可想去?”
呵——林了了冷笑,绕了半天原来是想这样?
林了了目光灼灼的投向林瑾珍,现在没人帮得了你,还是那句话,是要忍还是要尊严,全看你自己。
屋子里几乎全部人都等着看笑话,林瑾珍什么德行,府里谁不知道,就连伺候在旁的几个小丫鬟都撇嘴不屑。
或许这便是人性,头低的太久。但凡争取点自身应当的权利,都会惹来非议——
“祖...母,我、我读..读书的。”
适才柳惠笑盈盈的面孔,霎时僵在嘴角,显然没料到林瑾珍会这样说,大概照林瑾珍以往的性子,吞吞吐吐瑟缩踌躇,最后惹得老太太耐性全无。
林瑾珍是涨红了脸才说出来的,这么多年今日是第一次。
“胡闹!”
“胡闹什么?人家想读书还有错了?”
林老太太瞪了眼林偲远,当即掐断非议“行了,今日我做主,珍丫头后日与几个姐姐们一起去。”
说完,又让陶嬷嬷将自己碗中的黄米汤圆分去两颗到林瑾珍碗里——
“多吃点儿,昂~”
....
“马头上长角——真稀奇了!”
甫一回来,柳惠咬牙冷冷道——
“管了大姑娘不算,五姑娘这是也想管了,口吃读什么书,出去还不够现眼的。”
“母亲怕什么,就让她去现眼好了,林瑾珍的性子您还不清楚,最多三日,她肯定熬不住。”林瑾姝摆弄着身前挂着的金镶玉“到时候她自己灰溜溜的回来,看她怎么跟祖母和父亲交代。”
柳惠捏了捏自家女儿的小脸蛋“你呀...还是我女儿聪慧。”
...
另一头儿,老太太也犯愁,掐算着日子——
“老二多少日子没回来?得有小半年吧?”
“有了,听齐大娘子说最少等过年才能回来。”
“唉——”
陶嬷嬷与她相处的久,自然知道老太太心里想什么“离过年还有四个多月呢,您这是杞人忧天。”
“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哒哒哒的脚步声,不修边幅男子急匆匆的赶来,一阵风似的冲进内堂——
“母亲!母亲!”
“你怎么来了?”
“我来吃黄米汤圆。”
林了了站在花坛边,亲眼瞧着自家这位读书读傻了的小叔,被林老太太用拐杖撵出来——
“滚回你的院子去!读书读成木桩子!!榆木脑袋!!”
“没得吃就不吃了,打人作甚,有辱斯文。”
又是一阵风,哒哒哒的离去。
林了了莫名喜感“他...一直这样吗?”
子柔点点头“嗯,一直这样。”
...
后日眨眼就到,林偲远官小,怕在国子监输面子,特地命管家多置办了几辆马车,三辆马车怎么着也能撑撑排场,所谓输人不输阵嘛。
“快摘了去!”
甫一出屋子,林瑾姝瞧见林明迅脖子上挂的金项圈,想也不想急忙摘下。
“哎!刚给你弟弟戴好的——”
“母亲!国子监里达官贵人众多,您就算想摆阔也换个地方成吗,脖子上套个金项圈,明摆着让人说您俗,您生怕别人不知道外祖父是行酒坊生意的。”
柳惠书读的不多,又长在商户,自是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文人里那些歪歪绕的心思,她自问比不上齐燕会来事儿,当即怔了怔,瞧着怀里的项圈细思了番,的确是这个理儿,立马把金项圈塞给荃娘——
“拿回去拿回去!”
影壁处几位姐儿早等着——
林了了瞧着自己那三位妹妹,林瑾姝珠圆玉润颇为福气,林瑾兰姿容清丽颇为雅致,林瑾玥亭亭玉立书卷气浓,无论衣着还是头钗全用了心思,就连腮红胭脂也使的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不由觉得一阵春风扑面,敢问这是上学啊?还是选美呐?
反观自己,简直不要素的太厉害。
“姑娘,我就说应该换那身桃粉的。”子柔在林了了耳边嘟嘟囔囔。
“我才不要...我最讨厌粉色...”林了了佯装谦和,皮笑肉不笑的看向众美人。
“.....”
赵姨娘知晓林瑾珍在宁安堂的作为,先是罚她,后又提心吊胆了整两日,所幸柳惠没找麻烦,今日专门来送,不仅跟柳惠做小伏低,对林瑾姝也是低三下四,摁着林瑾珍的头,一个劲儿的施礼作揖。
即便恭敬到这般程度,柳惠母女却仍旧不悦——
“行了行了,府门口的你这是做什么?谁又不会苛待珍丫头!你这般倒像我做了什么似的!”
“夫人没有,夫人对我恩重如山。”
林瑾姝笑眯眯回过头,举手投足尽显嫡女风范——
“好了赵姨娘,快让五妹妹上马车吧,别一会儿耽误了时辰,夫子怕要训的。”
“好好,烦请二姑娘照顾,多谢了。”
“赵姨娘客气。”
几个姑娘陆续上了马车,一行人在府门前送着,直到瞧不见,方才回府。
柳惠与齐燕不对付,这会儿老太太又不在,她们倒也不必装,谁都不睬谁,昂首挺胸各自回屋。
马车里,林瑾兰拢了拢大氅,捧着怀里的手炉取暖——
“看着吧,林瑾姝一定会在半道儿上把林瑾珍推下马车的。”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林瑾姝平日傲的跟朵鸡冠花似的,怎么可能甘愿与庶妹共乘一车,方才不过你我面前,装装样子罢了。”
林瑾玥眉头紧了紧“这样不好吧,五妹妹不认得路。”
说罢便想伸手去掀帷裳,被林瑾兰啪一巴掌打落——
“你充哪门子好人!母亲的话都忘了!”
“姐姐...”
“闭嘴!”
另一辆马车上,林了了时不时掀开帘子朝外望——
子柔倒了盏姜茶递去“姑娘,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林了了端起姜茶喝了口“你说林瑾姝会有这么好心吗?”
“她怎么会?府里的姑娘,心眼最多最坏就是她。”
“那就奇怪了....”
车夫驾的并不快,只是这一片路多是下坡,偶尔遇见些小石子没法及时避开,三五不时略有颠簸,待出了这一片便平坦了。
林瑾姝上下不错的打量林瑾珍,她身上的这件大氅要是没记错的话,还是自己前两年丢了不要的,被母亲赏给赵姨娘,如今有几处都脱了线,她本就看林瑾珍不顺眼,现下这般更觉得寒酸,想到等会儿要同她一起下车进国子监,林瑾姝没由来的窝火。
“你这衣裳脏兮兮的~”林明迅不知哪捡来的小树棍,嫌弃的戳着林瑾珍“上头儿的白花都灰了,赵姨娘也不知道给你换一件,等会儿下了车,别说我跟你是一家!”
林瑾珍被他戳的直往后躲,宽敞的马车里,她只敢抱着胳膊缩在角落。
“行了~别吓着你五姐姐,赶明儿小心祖母再罚你。”
“你敢告状!”
林明迅噌的半站起身,威胁道:“你要再告状,我就叫母亲打死你小娘!”
林瑾珍他们姐弟俩吓得脸色发白,拼命摇头——不敢,我不敢。
马车行至一半,林瑾姝叫车夫的速度慢下,随后朝另个方向驶去。
“我记着这里有家甜汤铺子,不如五妹妹去买一碗来吃?”
“这里有甜汤铺子吗?”
林明迅纯属草包一个,显然并未理会自家胞姐的话,竟还兴冲冲的把头探出帘子去寻“外面是荒地,哪有...”
一道冷冷的目光射来,将林明迅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林瑾姝似笑非笑,待马车停稳后,猛地抓住林瑾珍的肩膀“五妹妹,快去买吧,很好喝的。”
林瑾珍根本没有反抗的权利,就这么被撵下马车——
“二、二...姐姐...”
任凭林瑾珍如何呼唤,马车里的林瑾姝都充耳不闻“烦死了!车夫,驾快些!”
林明迅虽然顽劣,但大多数只是作弄便罢,像这样把人扔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道上,却从来没有,听着林瑾珍的呼喊,难免有些慌张——
“这样...不会出事吧?”
“能出什么事?”林瑾姝眼底凉薄,透着股寒意“没出息,这就怕了?”
“谁怕了!我是觉得这路太偏!”
“哪里偏?有手有脚还能丢了不成?再说了...她又不是不会说话,鼻子底下就是嘴,实在找不着路,问人总行吧。”
“....”
“林明迅,我可警告你,回去你要敢多说一个字,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不说不说!谁愿意管你们的事!”
马车渐行渐远,很快消失不见,林瑾珍从没出过远门,最远的路不过是林府外的三条长街,可那都是家里姐妹一起出去,此刻她一人寒风中伫立,早已心惊肉跳。
正在此时,另一辆马车从路口拐了进来——
适才瞧见林瑾姝的马车减慢,林了了就觉得奇怪,于是多留了个心眼儿,也得亏她留了心眼,否则指不定要出什么大事儿呢。
“五姑娘!”子柔率先跳下马车。
林瑾珍仿佛丛林里走失的小鹿,林了了的面容,子柔的呼喊,在她看来像一道黑夜曙光,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躲躲闪闪,而是提起裙摆,以最快的速度冲去。
“大...大姐姐...”
望着把自己当做救命稻草的林瑾珍,林了了心中不忍,眉心蹙了蹙“外面风大,先上马车再说。”
子柔扶着林瑾珍,见她喘的厉害,轻声道:“五姑娘慢些。”
待上了马车,林了了把自己的手炉塞给她,子柔又倒姜茶让她暖身驱寒,方才出了一身汗,时下额间的碎发都黏住了。
半盏辣辣暖暖的姜茶下肚,见她气息平稳,林了了才开口询问——
“怎么回事?”
问完又觉得是废话,于是又问——
“要不要我帮你?”
林瑾珍垂下头去,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算...算了,我、我...都习...习惯。”
马车里气压极低,林了了看她这样,好像一拳垂在棉花包上,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倒是林瑾珍,重新抬起头来,眼眸晶亮带笑——
“这个...给、给姐姐。”
是一枚小巧精致的香囊,上面绣着一株清丽的红梅。
“好漂亮啊~是你绣的?”
“是...是我自...己绣,前、前两日..就绣、绣好,但、但是...我没..没没...”
林了了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抚着她的手背“慢慢说,不要急。”
林瑾珍眼眶微热,诧异又觉得暖心,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愿意听自己说话,更没有人告诉自己可以慢慢说,不要急——
“我...我怕、怕母亲不...不高兴,所以...今、今日...才给大...大姐姐,姐、姐莫要...生气。”
林了了瞬间便懂,林瑾珍瞧着怯懦,实际却不是笨的,她知道自己帮了她,会引来柳惠不满,虽然有老太太撑腰,但若真被柳惠记上,怕也麻烦,正所谓小鬼难缠,林瑾珍不仅谢自己,还变相的护了自己。
“白得一个好物件,我生哪门子气?”林了了刮了下她的鼻子“你也太小瞧我,我又不是林瑾姝。”
林瑾珍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她在和自己说笑,于是也捂嘴跟着笑。
笑过后,车里的气氛渐渐融洽,林了了收起方才的笑容,正色道——
“往后你说话,可以试试三个字或者四个字一起,找一个适合你的速度。”
林瑾珍不解“....”
“没有天生口吃,你要多说多开口。”
.....
国子监里林瑾姝早到了,她得意洋洋想等着看林瑾珍笑话,却不想林瑾珍居然这么快就脱身,而且瞧她的样子,半点慌乱都没有——
真是见鬼了!
林瑾珍特意绕了大圈子避开她,老老实实的坐在最后面,她也不是不害怕,但这里是国子监,她就算心里再怎发抖,也深知不能现眼的道理,等入了座,掌心都被指甲掐烂了。
当的一声,书箧从天而降。
林瑾姝没防备,肩膀猛颤了下,抬眼望去竟然是林瑾禾,瞬间便要发作——
“你——”
“后面去!”
林了了低吼道,脚尖踢了下桌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