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加九

16、016

　　方之烛转身，看到模糊的身影跑向他。
　　还是熟悉的模样，并未有异常。
　　方之烛心头一松，拉着马缰绳迎过去，问：“你没事吧？”

　　卫泱笑着看他：“当然没事。”
　　方之烛点头：“走吧。”
　　卫泱愣了一下：“走？”
　　方之烛：“还有事么？”
　　卫泱：“此人将我们耍的团团转，之烛就这样放过了？”
　　方之烛被问的莫名其妙，卫泱的视线越过他投向远处，“居心叵测，该杀。”

　　夜风不知何时强劲起来，从茂密的林间呼啸而过，仿若百人一起痛哭，令人不寒而栗。
　　方之烛不禁皱眉：“卫泱，你……”

　　“居心叵测，哈哈哈哈哈，我居心叵测。”突兀响起的大笑属实刺耳，“我确实居心叵测，哈哈哈哈哈，你怎么不来杀我呢？”
　　卫泱脸一沉，就要过去。
　　方之烛扣住他的手腕，沉声道：“不用理会，我们走。”
　　卫泱：“我要杀了他。”
　　说着推开方之烛，朝那人冲过去。

　　几乎同时，方之烛眼前一暗，呼呼风声戛然而止。
　　方之烛下意识喊：“卫泱！”
　　无人应答。
　　仿佛陷入无尽深渊，方之烛用力闭眼，少顷后睁开，果然已能看到东西。

　　山谷黑暗、狂风凌厉，卫泱依然站在身前。
　　见方之烛抬眼，他立刻笑了：“之烛，以后我们就生活在这里吧？”
　　方之烛：“……为什么？”
　　“你很喜欢。”卫泱抓着他两只手，“我们盖一个院子，养花种地钓鱼，冬天的时候堆雪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人会来打扰我们。”
　　“我不……”方之烛忽然察觉不妥，睫毛微微一动，“卫泱，我是谁？”
　　卫泱：“你是之烛，方之烛。”
　　方之烛：“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卫泱：“因为你喜欢。”
　　他歪了歪脑袋，奇道，“之烛，你怎么了？”

　　怎么了？
　　方之烛也想知道。
　　他盯着卫泱，可四下委实太黑，只能勉强看清一个轮廓。
　　轮廓……

　　方之烛忽然一用力，挣开卫泱的手飞速后退。
　　卫泱惊呆了，大喊：“之烛！”
　　可他没有追上来。

　　方之烛察觉到什么，眼皮下垂，闭眼，再度睁开。
　　还是那个山谷，眼前还是卫泱，方之烛稍一犹豫，正要开口，却被卫泱捏住了下巴。
　　突如其来，方之烛毫无准备：“你干什么？”
　　卫泱道：“之烛，你是不是想离开我？”
　　方之烛一头雾水：“乱说什么？”
　　“当初你选择我，就一辈子只能是我。”
　　卫泱话中带笑，可捏在方之烛下巴上的劲头越来越大，透着股子狠劲。
　　方之烛觉得疼，声音也冷了几分：“发什么疯？放开我。”
　　卫泱：“我宁可杀了你，也不会放你走。”
　　方之烛不想跟他多话，举臂挥过去。
　　就在这个刹那，眼前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到这个地步，若还察觉不出问题，就白活这么些年了。
　　方之烛放缓呼吸，身体稍稍后仰，将自己拉成一张待射的弓弦：“出来。”
　　并未收到回应，卫泱也不见了。
　　眼前是影影绰绰的群山，狂风穿梭来回，间或夹杂不知名鸟儿的尖叫，犹如有人提嗓大哭，闻之令人生烦。
　　方之烛四下张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嘲讽道：“故弄玄虚。”
　　仍然没有收到半分回应，方之烛决定不在此浪费时间，先行离去。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清脆鸟叫，清脆悦耳如同编钟奏响，方之烛听的一清二楚，惊讶抬头，正迎上饭饭俯冲过来的急切身影。
　　他不由微笑起来，任由饭饭落在肩上：“你怎么来了？”
　　“还说呢！”另一道略微耳熟的声音渐渐靠近，“要不是它，我还找不到你！”
　　随这道声音而来的还有一个巨大火把，将山谷照的一清二楚。
　　医盛站在光团后，一脸鄙夷：“上次看你挺聪明一人，怎么这么蠢？”

　　方之烛随医盛一道离开，路上问起缘由，医盛说：“我本不想管，可这小家伙说我若是不管，它以后就不理我了。”
　　方之烛：“……是吗？”
　　“不过也多亏了它，否则很难这么快找到你。”医盛回头瞧了瞧，“这地方布满瘴气，误入进去会产生幻觉，时间久了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离发疯就不远了。”
　　方之烛稍一回想，却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真这么厉害。”
　　医盛：“我刚才仔细看过，瘴气本身尚可，但有人在其中施术搞鬼，所以会更加严重，不过你心智坚定，并无大碍。”
　　方之烛朝他拱手：“多谢了。”
　　医盛转开头，不肯看他：“我是为了小家伙，跟你没关系，知道吗？”
　　方之烛浅笑：“是，知道。”

　　这事于方之烛身体无碍，算是侥幸，但医盛接下去说的话让方之烛十分震惊。
　　他骑在马上，少见的有丝僵硬：“我被下了咒？”
　　医盛：“正是，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这种咒只会让你忘记一些事情，于身体无碍。”
　　方之烛：“我失忆不是因为毒，而是……”
　　“你从前的状况我不清楚，不过就我所看，你体内并不存在足以令人失忆的毒。”医盛摇头晃脑，一边逗着饭饭，“上回你到落霞山，我便已觉奇怪，只是一直不知其中缘由，这回若不是有病人缠着要我帮忙，我亦想不到这一点。”

　　几天前，一位修士找到落霞山，称自己生病，请医盛救治，就是在这次医治中，医盛忽然想通了方之烛体内之毒的关窍。
　　“那个人幼年被仇家抱走，后被家人救出，这么多年一无所觉，直到他三十岁生辰这日，咒语发作失去所有修为，他才知道当年被仇家下咒，只可惜时间太久，我只能保住他的命，修行却是无能为力了。”
　　医盛说着叹了口气，“血海深仇才会选择如此报复啊。”

　　方之烛听的清楚，思维却还是有些许凝滞。
　　谁会干这种事？
　　若是仇人所为，这样让他失忆却又不于他无碍，所为何事？
　　反之，若非仇人所为，又为什么给他下咒令他失忆？
　　还有，卫泱知晓此事吗？若是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若是不知，该不该告诉一声？
　　这一切都发生在从前的他身上，想要追根究底，只有一个方法。

　　于是他问医盛：“请问，此咒能不能解？”
　　医盛想了想：“可以是可以，不过……”
　　方之烛：“请直说无妨。”
　　“我倒是有办法解，可若是如此，你这辈子都没可能记起从前之事了。”医盛摇头，“我不赞成如此釜底抽薪，百害而无一利，最好的法子是找到下咒之人，对症下药。”
　　说着，医盛不知想到什么，哼了一声，“我是为了小家伙啊。”
　　方之烛：“我明白。”

　　医盛可以算是他平生所见之人中最为拧巴纠结之人，也不会说好听话，可两次相处下来，方之烛对其十分感激。
　　又一想，大约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很忙，便道：“让饭饭先跟着你吧。”
　　医盛：“哈？”
　　方之烛摸着饭饭的脖子：“它在你那很开心。”
　　医盛斜睨过来：“真的假的？平时它可对我爱答不理的！”
　　“它故意的。”方之烛解释，“若真不想跟着你，它早就回来找我了。”
　　饭饭蹭他，还朝医盛晃动尾巴。

　　在下个山口分道扬镳后，方之烛独自回到山上，次日一早再次赶到落霞山。
　　还是白天，落霞山却像笼罩在厚厚的乌云之下，阳光渗不进半点，一股风雨欲来的阴沉。
　　这大概就是医盛所说的瘴气，方之烛想着，跳下马，附近转悠一圈，选中一棵大树，抬手朝上涂了些东西。
　　随即仰头道：“出来吧。”
　　自然没有回应，方之烛不慌不忙地点燃一个火把，“不出来，我就把这里烧了。”
　　等待片刻，依然毫无动静。
　　方之烛直接将火把扔到树上。

　　半空窜上巨大火焰，糅着树木独有的焦糊气味。
　　偌大林子，火苗很大，火势很猛，燃烧殆尽只是时间问题。
　　很快，火苗缠住其他树木，浓烟冲天，本就昏暗的落霞山眼看要变成火海。

　　方之烛静静站立，瞳孔一片火红。
　　该快了吧。

　　突然，一道声音自后方响起：“方之烛，我杀了你！”
　　方之烛偏头避开凌冽的剑气，同时一抬手。
　　火光骤然一晃，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从未存在过。
　　那人微微抽了口气，露在蒙面巾外的眼睛简直能吃人。
　　他上当了，就这样暴露在方之烛跟前。

　　方之烛上上下下看他。
　　这个人虽然蒙着面，可眉眼的模样以及其中透出的恶毒，赫然就是在燕州绑架卫泱的人——也是曾经斥责他对不住成炎的人。
　　前次针对卫泱，这次针对他，两次都莫名其妙。
　　但有一点很肯定——

　　方之烛问：“你想杀我吧？”
　　对方：“想。”
　　方之烛：“燕州到此处，你有机会能杀我，为何不动手？”
　　这话不知哪里不对，对方猛然朝他走了两步，手里的剑剧烈晃了起来。
　　方之烛仿佛没看见，自顾自猜测：“你想我死，却不动手，是因为——你不敢下手？你怕谁？是我，还是卫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