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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藤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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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九原本以为南临大约只是吃了不净之物,却不料他上吐下泻,小小的孩子被折腾得没有丝毫力气,软绵绵地瘫在他膝上。太医诊了脉施了针,擦了擦额上的汗,回头跪下,声音微颤道:“太子无碍了,只是这,只,只怕是中了毒。”木九一怔,抬起头来。
南帝静静坐着,眼皮都没有翻一翻,淡淡道:“什么毒。”
太医道:“应,应当是藤黄。”
南帝“嗯”了一声。这个已然衰老的帝王即便是坐着不动依然是威势惊人的,这淡淡一声“嗯”却叫太医汗如雨下,伏下身道:“藤黄当是可入药的,算不上什么毒药,只是本身毒性难去,体弱之人一旦服食过量便中其毒,头晕腹痛,吐泻等等。太子殿下并非体弱,只是尚年幼,抵不住藤黄之烈……”
南帝又是一声“嗯”,眼皮微抬,一双未见浑浊仍是犀利的眼便望向了木九。适才因木九尚在照顾南临,他便许他不跪而坐,如今被这般眼神一扫,木九慢慢放下了南临,跪了下去。
南帝曼声道:“你去查查太子今日用过的吃食用具,查明速来禀报。”
木九默不作声地跪着,听着太医答了是后离开,唤宫娥内侍取太子用过的东西。他无甚心虚,心下甚是坦然,只是南帝膝下多有公主,却只有这么一个皇子,除南临之外,再无其他皇子能来争这储君之位,这后宫之中,也实在没有什么人有害南临的理由——除非是他。
南帝耷拉着眼皮,仿佛睡着了一般,任木九跪着,许久才道:“为何下跪?”
木九道:“微臣看顾太子不力。”
南帝手指敲了几下桌面,缓缓道:“太子出事前,你们在做什么?”这一句话,却是指着一旁的宫娥。
那宫娥吓了一跳,赶忙跪下连连叩头,道:“木先生教太子写了几个字,太子便说饿了,婢子便去将昨日的蒸团热了取来……”
“哦?哪几个字?”
南帝似乎起了兴趣,拿起桌上的纸来,看了几眼,道:“还说了些什么么?”
宫娥道:“说了写字的避讳,又提了一下木先生的名字和兄长。”
“兄长?”南帝终于抬起了眼皮,看着木九,重复了一遍,“兄长?”
木九心头一痛,手掌不由自主地握起,道:“是,微臣的兄长。”
南帝仰了仰头,慢慢道:“是了。你兄长去世不到一年,你便重到皇城来了。守丧还没满,心中多半不满罢。”
木九眼睛微移,窗外春光正好,阳光正暖,北地尚且如此,老家江南应当更是风和日丽的光景。当年八个兄长在军帐之中莫名遇刺,凶手不慎遗留的几把凶器不翼而飞,无头案,至今无果。父亲带他回老家,以重手废去他武功,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求木家仍能留下这唯一一点血脉。这阳光自能照着兄长们长眠的坟土,只是想来照不进阴曹地府。人世有光,阴曹晦暗,却不知兄长们的冤屈只得到地府才能诉。
他平静地道:“木九得以报效皇恩,八位兄长地下有知,应当也是欣慰,心中没有不满。”
南帝仍是淡淡“嗯”了一声,从此无话,却也并不叫他平身。
太医终于验完过来,跪下道:“回禀皇上,微臣查遍了太子殿下昨至今日所用所食,皆未发现掺有藤黄。”
南帝用手扶住了额,斜斜靠去椅上,道:“知道了。太子现下既然无碍,你便留下照看着,若再出差错,便你自己看着办罢。”
太医连连称是。南帝歇了一会儿,道:“虽不知藤黄是何来历,然你看顾不利,总是要罚的。”他思考了半晌,微抬了抬下巴,“打个三十脊杖,在自己屋中禁足一月罢。”
因木九整日陪着南临,他的居室便设在东宫之中,并无另外府邸。木九慢慢行下礼去:“微臣领罚。”
因木九被禁足,照看太子殿下的人便另拨了一个过来,是一个只比太子大四岁的小内侍。南临下午便醒了,小孩子复原得快,没多久便闹腾起来,环顾了一遍,拍着床道:“先生呢?先生呢?”
小内侍十分见机,立刻上前一步道:“回太子殿下,木先生另有些事做,这几日便由冬和侍候殿下。”
南临狐疑地看了看他,道:“你叫冬和?”
冬和道:“回太子殿下,是。”
南临乌黑的大眼转了转,扑腾着从床上坐起来,自己给自己揉揉肚子,道:“冬和,你去把先生找来罢。”
冬和为难,说木先生另有事做是总管教他的话,他实不知木先生身在何处,想了想道:“回太子殿下,老总管说了,木先生现下忙得很,有重要事体,只怕抽不开身。”
“有谁的事比我重要?”南临怒道,激动得原本因虚弱而苍白的小脸涨了个通红,又伸手捶床,“你去把先生找来!快去!说是我找他!”
冬和站着不动,抓耳挠腮地想不出办法。他虽然机灵,却也不能凭空变出个什么先生来。南临怒极,随手抓起瓷枕便朝他扔过去,冬和吓得傻了,脚下一趔趄便摔倒在地,四脚朝天地簌簌发抖,瓷枕擦着他的额头过去,他只觉额角一疼眼前一黑,接着便听到瓷枕落地的哐当粉碎之声,他心中直叫“我要死了”,终于呜呜小声抽噎着哭起来。
一旁的宫娥好半天才回了神,跑过来扶起冬和,南临见冬和哭,鼻子一酸也悲从中来,扯着被单下了地,往地上一坐,哇哇大哭,宫娥慌乱地过来扶他,被他不住挣扎地躲开,口中兀自叫道:“不要你,不要你,我要先生,我要先生!”
那宫娥急得没法,偏生冬和又呜呜呜哭得欢,头上的伤也得包扎,顿时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正闹得鸡飞狗跳一般,太医终于拿了新煎好的药进来,看着这阵势也是愣了许久,将药碗递给宫娥道:“给太子服下罢。”
宫娥也是年纪不大,当下便哭出来了,哽咽道:“太子殿下这个模样,婢子怎生给他喂药?太医行行好,帮帮婢子罢!”
这下三个人围着太医哭,太医扶了扶南临,也是被他一手甩开,又不敢硬扶,无可奈何道:“你去请太子殿下的乳母过来试试。”宫娥收了哭声,逃命般地跑去请太子的乳母林氏。太医便先行将冬和头上的伤裹了裹,裹完,南临也渐渐止了哭,毕竟上午刚上吐下泻没什么力气,哭了这么一会儿,眼睛一闭一闭地又是想睡的模样了。太医小心翼翼地上前想将他抱起放到床上去,他手一碰上,南临便醒了,清醒了一下,乌溜溜的眼睛睁大,嗓子又拉开了:“我要先生我要先生!呜呜呜呜呜呜!”
太医退后两步,捂住耳朵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