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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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前两天精神上的消耗太大，这晚，赤木几乎沾到枕头就立刻入睡，直到清晨被闹钟唤醒。睁开眼睛时，他感到全身放松又疲惫，简直有些不想起床。
可无论如何，他今天必须要去上班了。
麻利地做完上班前的必备事务，赤木出了门。天色尚未完全亮起，远远的天边，一弯残月，几点寒星还在一闪一闪。站在电车中，周围的乘客都在西服外加上了厚厚的外套。赤木呆立着，尽管已经出了门，他却还是没想好如何应对今天的工作。
走进复健中心的大门，许多房间还没有亮起灯。赤木暗想，自己来得早，北原或许还没有到。谁知，一推开门，十九岁男孩明亮的笑脸顿时闯进眼帘。赤木的心一惊。
“赤木医生！”阿久笑着朝他走来，眼里满是惊喜。他目前还无法像受伤前那样自由地行走，可是看得出他在尽力加快步子。昨天是另一位医生为他进行训练，那位医生也很耐心、负责，但不像长时间相处的赤木这样互相了解。今天，赤木医生终于回来了，他实在很开心。
赤木怔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阿久向他一步步走来。他的大脑似乎在高速运转，又似乎停止了思考。忽然，眼前年轻男孩的面影幻化成了只见过一面的北原社长，善意的、纯粹的、喜悦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老练的、狡猾的、不怀好意的算计。他离赤木越来越近。
刹那间，愤怒、厌恶与憎恨涌上心头，积蓄的情绪一股脑爆发，赤木几乎失去了理智。本能的抗拒使他想让“北原社长”离自己远点，他猛地抬起手臂，向前用力一挡。
“别碰我！！”赤木怒吼。
他的胳膊挥出后，恰好击在阿久的肩膀上。身材略显单薄的他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冲击得向后趔趄了一步。
赤木忽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让他瞬间冒出了冷汗。他连忙扶住阿久的胳膊，防止他站立不稳：“北原，对不起！你没事吧？”
“赤木医生，我没事……”阿久着实吓了一跳，脸色都变得有些苍白。虽然不明白究竟怎么了，可他隐约觉得，赤木那一瞬的目光中藏着深深的怒火，让他感到恐惧。
赤木很担心阿久方才倒退的一步会对脚踝再度造成伤害，他提出要为阿久检查伤情。好在，检查结果表明赤木担忧的事没有发生，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中的愧疚却没有丝毫减轻。
“赤木医生……刚才，您怎么了？”察觉到赤木的脸色稍好了些，阿久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这两天，赤木得知了什么、经历了怎样的煎熬与挣扎，他自然一无所知。
赤木低下头，沉默了半晌。“北原，真的很抱歉，我今天恐怕也不能为你进行复健了。我……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需要再调整一下。我现在给你联系其他医生。”他沉声道。
“好、好的。”阿久听话地点点头，稍显担心地看向赤木，“那，赤木医生，您要好好休息啊。”
赤木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早就回了家。他认为自己简直是个逃兵，依然没能直面必须面对的问题。这种对待工作的态度也是他极为不认同的，可他已经连续两天这样做了。
比起这些，最让赤木后悔与自责的是他面对阿久时的失控。如果自己对他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二次伤害，怎么办？如果他因为自己而断送了光明的前程，怎么办？北原社长的所为的确让自己无比憎恶、愤恨，可这些和阿久没有任何关系啊！最初，想要进入医学专业学习，不就是为了让更多人不像自己一样痛苦、难过吗？自己怎么会如此不成熟、如此轻易地情绪失控？潜意识中，赤木甚至有些恐惧，只怕会做出让自己抱憾终身的事。如果阿久被自己影响到今后的发展，赤木想，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内心再无宁静坦然之时。
想起这个，赤木简直坐立难安。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后，焦灼的内心总算冷静了些。他想，不再继续负责阿久的复健工作，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他能减少被勾起痛苦的回忆，阿久也能免于承受自己可能出现的糟糕情绪。队医的职业生涯中总会遇到许多运动员，就让阿久成为与他没有太多交集的、普通的一个，他不想再和他产生过多的接触。
做出这个决定后，赤木再次出了门。他找到了队医团队的负责人，问对方能否让自己负责随队训练的工作，由其他队医担任阿久的复健医师。其实赤木有些心虚，因为他认为自己没有充分的理由。目前，他还不想把那些事公之于众。
听完赤木的申请，负责人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对赤木说，目前人手不算充足，很难再调动别人负责阿久的事；如果由其他队医和赤木交换工作，就要考虑到对方和对方负责的运动员是否愿意，难免会出现很多沟通、协调上的问题。而在所有的队医中，阿久和赤木相处的时间最长，应该很了解彼此的性格特点，由赤木负责他的事，也是最合适的。
赤木默然不语。他明白，对方说得句句在理。
“赤木医生，是有什么不方便吗？这段时间，北原选手恢复得很好，这是赤木医生的功劳啊。如果可以，还是希望你能继续担任他的复健医师。”最后，负责人这样说。
赤木垂下眼帘，表示自己会再考虑一下。离开前，赤木又请了一天的假。
回去的路上，赤木眉头紧锁，心绪纷乱。这件事，果然不会顺利如愿。赤木虽然不希望阿久的发展受到阻碍，可也不想再负责他的康复训练——无论如何，他与摧毁自己梦想的元凶有那么密切的联系。就让他前程似锦吧，只是自己不愿再管了。
赤木思忖，如果强行要求不再负责此事，或许并非行不通。只是，自己和同事、上级们一定会发生不小的矛盾，队员们或许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这对于仅仅工作了一年的他，无疑是非常不利的。
难道说，自己只能选择辞职？这个想法甫一出现，赤木心中立刻产生了强烈的抗拒。如果说篮球是他少年时代的追求和信念，那么，成为一名好的运动康复医生就是他青年时代的追求和信念。他花费了那么长时间、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在这么好的平台仅仅工作了一年，他还想更多地发光发热，还想继续为队员们提供服务与保障，还想让更多人露出笑脸。想到这里，赤木的心情甚至变得坚决了：除非自己真的无法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他绝不会放弃这份工作。
既然如此，自己该怎么办？赤木苦恼地自顾自摇了摇头。木暮出差期间，他们也经常用电话和短信联系，但赤木始终未对他提起这件事。此刻，赤木又想起了他。
木暮，如果你在我身边，你会怎么说？
接下来的一整天，赤木都心事重重，眉头不展。晚上八点左右，赤木接到了一个电话。来电人让他暗自吃了一惊：北原久。赤木定了定神，按下了接听键。
“赤木医生，晚上好。”男孩柔软而礼貌地声音传至耳畔，“今天，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该怎么办？还要继续回避下去吗？忽然，赤木无比想要给这个问题做个了结。
“已经好多了。”赤木低声道，“北原，现在有时间吗？我想见你一面。”
半个小时后，赤木来到了复健中心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中。他没有点饮料，而是点了两杯热牛奶。望着面前氤氲的白气，赤木的思绪也飘到了许多年前，他和木暮也常在放学后来咖啡厅聊天，多么美好的往昔。彼时，他们的生活也并非没有烦恼，只是比起现在要满怀幻想、无忧无虑得多。
不到三分钟，赤木的回忆就被打断了。“赤木医生，对不起！我来晚了！”阿久匆忙走到赤木所在的桌椅旁，连声道歉。其实，现在还没到他们约定的时间。
“哪里。”赤木摇摇头。忽然，身旁传来一一个轻微的断裂声，紧接着是什么摔落在地的声音。赤木低下头，发现阿久脚边散落着什么。“北原，你的东西掉了。”他说。
阿久连忙弯腰捡起那些物品，似乎是一个塑料壳和几张小纸片。“谢谢您……果然，时间太长了啊，连塑料都老化、裂开了。”
“那是什么？”赤木有些好奇。
阿久垂下眼帘笑了笑，脸有些红，像是担心赤木会嘲笑他似的。“这个，是小学第一次参加篮球比赛时拍的照片。我很喜欢这些照片，把它们放在透明的塑料盒里，一直挂在钥匙扣上。”说着，他把照片递给赤木，同时在赤木对面坐下。
赤木接过照片，拿在手中端详。缩印后的照片只有两寸大小，却依然看得清画面上的人。其中一张，是阿久和他姐姐的合影。阿久穿着蓝白相间的小小球衣，球衣上印着背号和某所小学的校名，腼腆地抿嘴笑着。他的姐姐千春留着清爽的短发，穿着一套深蓝色水手服，一只手臂搭在弟弟肩上，她的笑容明亮而爽朗。另一张照片是阿久单独一人的，他抱着一只彩色的篮球，清澈的眼里满是喜悦的光芒。
真好。赤木在心中轻叹。凝视着这两张照片，他的心也被其中的情绪感染了，仿佛来到了那个拍照的下午，与他们一同分享纯粹的快乐。
“这些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赤木把照片还给阿久，问道。
“嗯……是我小学四年级时，1993年。”阿久有些难为情地碰了碰鼻子，“离现在已经很久了呐，我该换一个新的塑料盒了。”
……1993年，为什么恰好正是自己受伤那年呢？世界是多么奇妙，同一个时空下，有人在悲伤地流泪，有人却笑得那么甜美。可不知为何，赤木此刻却丝毫没有怨恨或嫉妒的情绪，更不想破坏那份美好。十年前，阿久只是个小学生，他姐姐看上去也还在上高中。他们能做些什么呢？自己的遭遇，和阿久又有什么关系？
忽然，赤木忘记了原本想说的话，一个问题忽然涌上脑海，他脱口问了出来：“北原，如果有人为了利益而摧毁了别人的梦想，你怎么看待这种行为？”
“我讨厌这样的人。”这个容易害羞的男孩忽然变得毫不犹疑，“我希望这些伤害别人、损人利己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赤木静静地望着阿久。如果他知道那个人是他的叔叔，他还会这样回答吗？未必。那些人真的会受到惩罚吗？也未必。
可现在，赤木相信他是真诚的。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他的喜与怒、爱与憎都是真诚的。
赤木轻轻点了点头。“北原，回去吧。早点休息。”说着，他就要站起身。
阿久一愣。原来，赤木医生找自己出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吗？他也站起身，连忙开口问出自己在意的事：“那、那个，赤木医生，您明天能来复健中心吗？”
“如果我还是不能来，会有人提前通知你。”赤木却没有正面回答他。
卧室没有拉窗帘，赤木独自躺在床上，侧身望着窗外深蓝的夜色。
赤木曾经以为，他无法不把对北原社长的怨恨转移到阿久身上，可他现在却发现，他不想恨阿久，更不想报复他。甚至，想起要和阿久频繁接触，赤木似乎也没那么抗拒了。这个腼腆善良的男孩让他不愿去讨厌。
是的，阿久与北原社长有很密切的联系。可那些事，与阿久确实是无关的。
职业道德告诉赤木，不能对承受痛苦的伤病者视若无睹。他选择这条道路的初衷，也是为了守护更多人的前途与梦想。从现实的角度来看，他既难以推掉这个任务，也不愿意辞职。
——所以，继续负责阿久的康复训练吧。
想好之后，赤木起身，合上窗帘准备入睡。出乎意料地，他的心情很平静。
第二天，阿久早早来到了训练室，有些不安地翘首等待着。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给他通知，他想，赤木医生应该会来吧。
似乎有隐约的足音传来，很快，门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房间内，阿久的眼睛惊喜地亮起来，那正是他期待的赤木医生。
赤木朝他走来，一如既往严肃的面孔似乎带着隐约笑意。走到阿久面前时，他稳稳地站定，直视着对方。
“北原，我们开始训练吧。”
Tbc.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