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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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新的一天——时隔许久，赤木再次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在卧室中整夜未能合眼，拉开窗帘时，天光已经大亮。地球照旧旋转，明天总会到来，罔顾人们是否为此做好准备。赤木呆呆地站在窗前，头脑、眼睛、四肢都极为酸痛。闹钟响了又响，他只是机械地按下按钮。今天是周一，平时的此刻，他早就去洗漱、吃饭、准备上班了，可他现在心如乱麻，没有任何做这些的动力。
直到迟到的时间越发逼近，赤木才打了个电话，说是自己临时有急事，请一天假。放下电话后，他终于稍感轻松了些。其实赤木向来鄙视这种做法，可今天的他，实在是全无正常工作的能力。
简单的洗漱完成后，尽管没有任何食欲，赤木还是吃了点早餐。吃过饭，他换了身衣服，打开家门走了出去。漫长的不眠之夜结束后，他的头脑几乎一片空白，什么都想过了，却又似乎没有任何主意。然而，那些纷乱的思绪还是朝同一个方向流去，交汇点变得越发清晰。
他要去看看当年的比赛录像。
买了张回神奈川的车票，赤木在座位上浅浅休息了片刻。到站后，他又坐了一会儿电车，直到当年的大学正门前。下车的瞬间，一阵强劲的冷风让他不由得弯下身子。这是个阴天，天空灰扑扑的，淡黄的太阳仿佛蒙着一层雾霾，有气无力地悬在天边，散发着惨淡的光芒。
赤木站在大学校门外，百感交集。十年前，从这里退学后，他只在重新考上位于东京的另一所大学时看望过当时的教练，除此之外就再没回来过。起初，他不愿遇到当时的同学、队友，这所学校对他实在是一个伤心地；后来，他心中的创伤渐渐愈合，学业和实习却变得忙碌起来。木暮大学毕业后，在东京找到工作的他和赤木住在一起，赤木就更无回到这里的理由。渐渐的，这所大学和许多其他一起，成为陈年旧事。
只是，他没想到，陈年旧事还有被重新提起的时候。
赤木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走进校门。要说心中没有一丝波澜，那是假的。赤木走在大门前的主干道上，他无意四下顾盼，周围的景物却还是一一闯进眼帘。建筑、设施都是记忆中的样子，道路两旁的行道树似乎也没有长高更多，赤木望着它们，只觉得陌生又熟悉。身旁，不时有抱着书本笔记的大学生经过，他们脸庞年轻，眼神清澈。每日看着这座校园中风景的，早已换了另一群人。
凭借印象，赤木找到了当时训练的体育馆。站在门外，他就听到了拍球声。悄悄推门进入后，他又一声不响地上了二楼的看台，在一个角落坐下，他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篮球场上的人不太多，现在还没到统一训练的时间，很可能是在为一部分队员单独加练。远远地，赤木认出了当时的教练，他暗暗松了一口气：教练还在这里工作。自然，这些队员们再无一个熟悉的面孔，年轻、高大、强壮的他们却又是多么像他。他们是为篮球燃烧青春的人，而他本该也是。
体育馆的挂钟指到十一点半时，上午的训练结束了。大学生们纷纷离开，赤木下了看台，跑到教练身旁，从身后喊住了他：“教练！”
教练回过头。看到赤木的瞬间，他愣了一下，但立刻认出了他：“赤……赤木君？”
“教练……”赤木紧紧握住了教练伸来的手，心中五味杂陈。时光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迹，他看得出，教练比印象里老态了许多。
两个人在学校外的餐馆吃了午饭。交谈时，教练了解到，赤木在去年找到了现在这份工作。当初，赤木受伤时，他很是难过、惋惜，担心这个青年会因此一蹶不振。两年后，得知赤木考上了另一所大学的医学部，他非常欣慰，也佩服赤木的坚强和能力，希望他今后能一路平坦。现在，教练简直是惊喜了，他想，自己当年就很欣赏他，果然没有看错。他丝毫不掩饰对赤木的称赞，说赤木君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无论在任何领域都能有所作为。
“谢谢教练，您过奖了。”赤木微微低着头，沉声答道。
两个人继续边吃边聊。教练隐隐觉得，赤木虽然看上去得体、成熟、妥帖，但精神似乎有些低落。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像是有什么心事或烦恼。
果真，这顿饭吃完后，赤木低声开口了：“教练……近来，我从别处听说，我当年受伤的事，恐怕不是一场意外。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让我看一下比赛的录像吗？”
教练一怔。他首先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说赤木君还没有走出来？可他又想，赤木君这样说，一定有他的缘由，自己应该尊重和相信他。
于是他点点头：“好。”
两个人回到学校，教练从资料室中找了一盘录像带，在自己办公室的电视上放映出来。赤木坐在电视前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他的心脏怦怦直跳，手心渗满了汗，脑内的弦绷得紧紧，只等那一刻的出现。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想看到自己重重倒下的画面，可现在，他却主动去揭开这块伤疤。
电视机的画面上，暂停结束后，比赛的节奏重新开始了。赤木站在篮下，对方的球员试图投篮，赤木跳起来防守。就在即将落地时，他的脚落在了身旁另一名球员的脚上，赤木倒了下去。然后，哨音尖锐地响起，比赛再次暂停，队友们围上前来，场面一片混乱。
……
赤木缓缓地合上眼睛，在裤子上无意识地擦着手心的汗。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一刻的无力、不甘、痛楚，真切地重击着他的心，留下新的伤痕。他强制着自己镇定下来，大概过了十几秒，他以尽可能平静的语气缓缓开口：“您觉得，我踩到的那个人，像是故意垫脚吗？”
教练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犹豫如何回答。“赤木君，看不出来他是否故意为之。”
与自己的想法完全一致，赤木心中一声闷响。“……我也看不出来。”他低声道，语气中似有几分凄然。
“赤木君，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看着身旁的青年痛苦的样子，教练诚恳地问道。尽管赤木在他这里训练的时间只有短短几个月，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让他想去关心。
赤木看向教练，欲言又止地垂下眼帘。终于，他还是向教练简短地描述了这两天的经过。他略去了很多细节，比如关于阿久的事。听着赤木的讲述，教练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教练，我当时听那个社长说，为了保一个人晋级，所以才做出这种举动。那支队伍最后取得了什么名次？有人因此被当时的大学篮球界发现吗？”讲完后，赤木问道。
教练站起身，拿过了一本厚厚的比赛日志，翻到其中的一页。“……这支队伍，在全国区的第二场比赛就被淘汰了。在我印象里，也没有人因此被发现。”说着，他将日志上的字指给赤木看：“赤木君，这就是那支队伍当年的成员名单。”
“这其中，有背景比较复杂的人吗？”
教练稍作思索。“我不太清楚那支队伍的情况……好像有一个吧。”他指向其中一个人，“应该是他，但我也不能保证他与你说的事有关。”
“您知道，这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吗？还有那个垫脚的人。”赤木的声音有些颤抖。
教练再次起身，拨通了几个电话后，他转向赤木：“这个人，大学毕业前就出国了，后续情况不清楚。至于那个垫脚的人，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赤木知道，教练已经尽可能动用他的资源帮助自己了，他是出于信任自己才打这些电话的。“……我明白了。教练，谢谢您。”他朝对方深深地鞠了一躬。
临行前，教练问赤木接下来的打算，赤木说想再去咨询一下律师。闻言，教练的心一沉。他希望赤木能获得公正，伤害他的人能被惩罚，可根据他的经验，他不愿对赤木说谎。
“很难啊。”教练轻叹道，“赤木君，很难。”
走出学校时，已经时至下午。太阳偏西了些，风儿依旧刮得紧。赤木走进律师事务所，一名三十几岁的女律师为他提供咨询服务。
赤木简单说明自己的情况以及目前得到的信息后，律师沉吟了片刻，开口回答：“赤木先生，按照您的说法，事发时间在十年前，早就超过了这类事件的追诉期。此外，您所掌握的对您有利的信息，也只有听到的那段话。除了那位社长外，与这件事直接相关的，是那两个学生和那场比赛的裁判，而过了这么久，他们的现况已经很难追踪了。即使您找到了其中一人或他们的家属，也很难发现对您有利的人证、物证。当年或许存在一些金钱交易，但证据应该早就被销毁了。您以前参加过篮球比赛，应该也知道，由于赛场上受伤很常见，很多时候都难以断定某个行为的性质，体坛上的其他类似事件也不易做出裁决。”
赤木默然。付过咨询费、向律师道谢后，赤木离开了律师事务所。其实他早已隐约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仅仅是想听听律师会怎么说。
灰白的天边，淡红的太阳又西沉了些，柔弱、凄艳而哀婉。深秋的白昼就快结束，奔波了这些地方，赤木只明白了一件事：他无法通过法律途径去维权了。
回东京的列车上，赤木坐在窗边，呆呆地望着飞逝的景色。或许是向晚时分容易惹人哀伤，这一整天来，他强打的精神瞬间荡然无存，疲惫、无力与绝望铺天盖地袭来。他忽然很难受，孤单、脆弱得想要流泪，可他无法在座无虚席的车厢里这样做。他真希望此刻的自己不是一个人，真希望回到家时有人在等他，真希望能看到木暮的脸，抱住他温暖的身体，把这一切讲给他听。
木暮，木暮。他真想见到他。
End.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