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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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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月疏星,枝颤随风。
江三玖被一阵轻风吹醒的,她一直歪在大石头上的脑袋沉沉的,脖颈也酸酸的,但却彻底清醒了。
她茫然地望着四周,不见卫溍的身影。
那一瞬,她心中一紧。
她猛地起身,受伤的手按扶在地上,疼得她长“嘶”了一声。
她只是随意瞥了眼自己的手,便收回身侧,往茫茫的夜色中走去。
“公子……”她喊了几声。
整个林子静静的,只闻得她的阵阵回声,在这黑漆漆的林子里,显得愈发阴森可怕。
是……燕清辞找来了吗?
想到燕清辞提剑的模样,江三玖不敢迟疑,脚下慢慢地向前移动。
“公子,你在哪儿啊?”
她望着前路,看不到半只人影,江三玖眼里顿时含了泪。
也或许……公子,不要她了罢。
漆黑的夜色,模糊的视线,她甚至看不清脚下。
陡然间,一道声音唤她:“珠珠……”
江三玖回过头,挂在眼睫上的泪珠,就如同春日枝头的花苞,“噼啪”一下绽放开来。
她的泪珠滴落在地。
“公子……”你回来了。
借着月色,卫溍看清了她的脸。
她的两颊有着两道明显的泪痕,一缕碎发粘在泪痕上,是被风吹到面颊上的。
他不禁失笑。
江三玖看到他手中的草药,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脸上不由一红。
她吸吸鼻子,想说点儿什么,好让她不要那么窘迫。
但还不等她张口,卫溍就上前来,从袖中拿出一面帕子,那上面干干净净的,一个图案都没有。
江三玖不由想到去岁的正月十六。
那一日,她救了卫溍,卫溍也拿着这样雪白的帕子,然后为她擦净眼中的血珠。
只不过,那条帕子上绣了“朱雀”。
那时,她还没有同青禾学过书,不知道那样火色的大鸟便是朱雀,只以为不过是普通的鸟纹。
也是后来她才知,朱雀代表的就是城主府。
只有城主才能用绣有朱雀的东西。
江三玖是有些骄傲的,她的公子,总会这样照顾她。
她都没有等卫溍提醒,便扬起了下巴,将脸朝他凑近了些。
卫溍愣了下。
倒是没说什么,手上很仔细地给她擦着面上的泪痕。
这一次,江三玖的眼睛里没有血珠,她的两只眼睛都可以用来看他。
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紧盯着卫溍,一刻都不想移开。
甚至……她想,时间可以过得再慢些。
也是这一刻,她才想起,刚刚卫溍并没叫她“江三玖”,而是“珠珠”……
江三玖的眼顿时迷蒙了些,透亮的眸子像最有吸力的磁石一样,想凝在对面那人的眼眸里。
“好了。”
可惜,很快,她的头上却传来了声音,不温不凉。
她看到卫溍的唇瓣在动,然后他的脸离她远了些,整个人都跟她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但江三玖还在瞧着他。
她等着卫溍再将这条帕子收回袖中,如去岁那日一样。
可卫溍却是随意地将这条给她用过的帕子给扔了。
江三玖猛然抬起眸。
那双漂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卫溍。
“怎么了?”卫溍不解地看她。
“为什么扔掉?”她听见自己哑着嗓子问。
似是不明白她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卫溍侧眸瞧了她一眼,轻笑出声。
“没个印记,扔了就扔了。”他说。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当日卫溍将那绣有朱雀的帕子收到袖中,不过是因为那上面有印记,那代表着是城主的东西。
城主的东西是不能随便丢弃的。
可她那时不懂,以为卫溍是不嫌弃她的,但其实——
卫溍应很嫌弃她。
他那么喜洁,沾染上一星半点的脏污,他都忍不得,更不会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而她用过的,一个小小奴婢用过的。
他是不稀罕的。
那一刻,江三玖明白了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
一个天,一个地。
一个是天上云,一个是地下泥。
*
回去的路上,卫溍觉得身后的小丫头不对劲。
本应该叽叽喳喳的,却一路安静得可怜。
回到客栈时,魏斯和戚二把燕清辞绑得结结实实。
看到卫溍,燕清辞那双圆圆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但转瞬,面上又是一片释然。
对啊,那么容易死的话,还是卫十三吗?
“你动手吧!”他将头扬得高高的,露出雪白的脖子来。
魏斯他们皆是一脸愤愤地看着他。
在他们看来,卫溍不计前嫌地收留了燕清辞,燕清辞不该为他的前主子报仇。
但奇怪的,江三玖却是能理解他的心思。
如果,那个人对你很好很好,你会不顾一切为他报仇。
哪怕蜉蝣撼树,在所不惜。
只不过,在魏斯他们看来,方无极没那么好,燕清辞也不过是他的一把刀。
可无论知道得如何清除,江三玖也不会管。
因为——
杀了方无极的是她!
在所有人都等着卫溍下令除去燕清辞时,卫溍开口了,“给他松开。”
众人不解。
“公子……”魏斯迟疑地唤了他一声。
卫溍淡淡瞥他一眼,魏斯忙上前给燕清辞松了绑,但看向燕清辞的眼神,依旧凶凶的。
燕清辞也有些不解,但心里已经认定,卫溍会杀了他,现在不过,让他死前有点儿体面。
他那张娃娃脸多了一丝阴翳。
“倒的确不是个背主之人。”
听到卫溍的话,燕清辞的脸上闪过一抹诧异之色。
卫溍打量着他,突的笑了下,“若你不动手,我才觉得奇怪。”
这一句,打断了众人的愤愤不平。
唯有苏幕遮一人,唇角含着浅笑。
师钰蹙了蹙眉,随即眉头舒展,仿佛终于领会了卫溍的意思。
戚二丈二摸不着头脑,“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啊?”怎么瞧着要把人给放了?
他努努嘴,“这小子还想杀你,这还不是个背主之人?”
师钰扫他一眼,两手笼袖,放在身前,装作没听见这个憨憨说话。
公子这话里的“主”字,哪是指的公子?
分明是那个方无极!
想到这个名字,师钰不由瞥了眼立在卫溍身侧的江三玖。
“燕清辞,你让吾等了好久啊。”卫溍嘴角含笑,眸光也带着一抹散漫。
可莫名的,江三玖从他语气里听出了讥诮。
燕清辞脸涨红了一瞬,但很快,他抬起头来,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卫溍。
他问:“你要杀我吗?”
卫溍半挑眉头,摇头。
“那你是放我走吗?”顿了顿,燕清辞又问:“还是挑断我的手筋脚筋,再放我走?”
大周等级森严,不管怎样,他如今都算是卫溍的下臣,下臣刺杀主子,不死即残。
但卫溍还是摇了摇头。
“不挑。”
这回,不仅燕清辞诧异,所有人都摸不准卫溍的意思了。
都说,公子溍睚眦必报,人欺他一头,他便还人十丈。
怎么到了燕清辞,不挑手脚筋,还不杀了他,难道让他舒舒服服走出去不成?
众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公子是在试探燕清辞,看他是否能忠心于自己。
也是因此,公子才只带了江三玖去月牙山,甚至他们当中会选人暗中保护他们,也在公子算计之中。
燕清辞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也正是天色暗沉,师钰与魏斯未防,才让燕清辞钻了空子。
可显然,这场试探,他并没有通过。
燕清辞还惦记着他昔日的主子。
师钰道:“公子,既然他并不能忠心于你,又何必留他?”
卫溍眸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坐在角落,以手支颐的苏幕遮身上。
“苏先生以为如何?”
众人朝他看去。
“下臣以为,人间憾事,不过将才之才不得伸展,死于沟壑乡野。”
卫溍点头,“嗯,有理。”
卫溍虽说得随意,但众人都明白,是苏幕遮将他心里所想说了起来。
燕清辞……
在他看来,是将才。
燕清辞突然想到,被俘到城主府的那些时日,有一日,卫溍穿着最亮的衣裳来见他,对他说,留下他,是因为自己缺个将军。
原来,卫溍说得是真的。
燕清辞眼中有些热。
突然,他说:“你曾杀我主人,我也杀过你一次,算是替方无极报了仇,如果你愿意留下我,从今以后,但凭驱使,绝无二话!”
还不等卫溍应话,众人皆道:“公子不可!”
“公子,他狼子野心,已经骗过你一次,怎能再信他?”魏斯说。
在众人纷杂的话语中,卫溍终道了声:“好!”
卫溍下了决定,纵使他人再不满,也只能同意,只不过,看向燕清辞的眼神都凶狠得可怕。
江三玖突然想,如果有一日自己背弃卫溍,卫溍是否也会像放过燕清辞那样,放过她?
又或者,自己会被魏斯他们的眼神捅死?
不过,转瞬,她晃了晃脑袋,发上的铃铛摇曳了几下,发出悦耳的、细小的“叮叮”声。
她才不会背弃卫溍……
等众人散去,燕清辞跟在江三玖身后出来,因着卫溍留下了他,他又恢复成往日那简单头脑的模样,似乎没看到周围人的眼神似的,依旧乐呵呵的。
只是看到江三玖时,他脸上闪过一抹羞愧,想到因为自己的愚蠢,差点儿把这小丫头也给害了。
好在,江三玖跟着公子回来了……
他靠近江三玖,脑袋凑到她耳边,小声同她道:“对、对不住……”
说完,他脸上又升起一抹红,脚下飞快地走回房间。
徒留江三玖一个人在原地:?嗯?
最后,她了然,燕清辞这是在为她坠下土坡的事道歉,她有些头疼地按了按脑袋。
虽说燕清辞现在下定决心跟着公子了,但——
如果他知道方无极其实是她杀的呢?
江三玖整个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