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终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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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副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开始失温的身体落入怀抱的那一刻，夏鸣星才终于生出余力去感知后怕的恐惧。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而已。
他说的那一句“没事了”，究竟是在和她说，还是在和自己说呢。
夏鸣星不知道。
少年手臂收拢拥住对方真实的躯体，若不是现在并不是允许情绪彻底放松的时间，他怕不是能当场崩溃大哭起来。
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失去的了。
请不要走，请不要就如此残忍又残酷地剥夺我最后的归处。
他知道那些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的人强调的是什么，也见过示拿在海滩上翻涌海潮的样子，那些人觉得他会害怕……他能理解，却不会赞同。
夏鸣星知道流浪的孤独，知道被孤立的痛苦，也知道游走于一般社会之外那种格格不入的绝望疏离感。
他永远不会害怕她。
——直到那一刻，他远远地看着她，看见她在笑，笑得肆意妄为，像是终于得以解脱的坦荡，他什么都可以答应她，什么都可以纵容她，唯独这个不行。
究竟是什么人才会因为死亡来临而感到解脱啊——！？
他从少年就开始执念爱慕的人，摇摇欲坠的站在破损的高台边缘，一步落下去便是尸骨无存。
“你要吓死我了……”
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却仍然压抑不住后怕颤抖的哭腔手臂几乎快要勒断我的肋骨，这并不是什么故作撒娇的委屈，少年灼烫的眼泪滴在我的肩上，是活着的温度，是人类的体温，我在这个怀抱里甚至有些罕见的困倦感，可他的手臂压迫着我的伤口，像是浑然不觉那些叽喳吵嚷发出尖锐嘶鸣的海嗣一样，只反反复复的哭着对我说：“你真的要吓死我了……”
我偎在少年温暖的怀抱里，看着他身后古堡朽烂的栋梁和斑驳褪色的壁画，雾色尚未散去，恐惧不曾停止，可这拥着我的少年似乎什么也看不到，他稍稍平息了一会情绪，抱着我的胳膊蹭了蹭，宽大温热的手掌帖在我的后背上确定一下我的心脏还在跳动，这才粗鲁地用袖子擦掉眼泪，抽噎着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少年那双漂亮的浅翠色眼睛现在哭得像是个兔子，依稀还有几分当年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抓着我的衣袖不撒手的小男孩的影子。
夏鸣星撇着嘴，眼巴巴的看着我，抽抽搭搭，委委屈屈：“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我歪歪头，一脸茫然。
……什么？
还不等我问出口，就见少年抽抽搭搭的从衣兜里掏出一堆朱砂描画的黄色符纸一股脑堆在我面前，夏鸣星一副他才是那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模样，甚至就着先前崩溃过的哭腔，直接用上了小时候讨好的可怜语气：“我怕你接受不了这个就一直没说，对不起嘛……”
“……夏鸣星。”我叫着他名字，找回了一点与现在的情景相当格格不入的无力感：“我觉得你现在问得不应该是这个问题。”
我在等着他质问我那些诡异的海嗣和这身浸透鲜血的红衣，等他质疑或者询问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是看他和我承认本就莫须有的错误。
“什么？”夏鸣星一脸无辜，相当固执地扯着之前的话题不放手：“姐姐你是不是不懂这是什么鬼东西？没事的，其实也别说你了，其实我刚从我爸那儿知道我需要继承这无聊玩意儿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接受不了……你会问这种问题就说明你没生我的气，所以姐姐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小笨蛋一个。
我看着夏鸣星的眼睛，下意识摸了摸他光洁白皙的年轻面庞。
小孩的性子，小狗的脾气。
小狗不会讨厌人，小狗不会害怕人，他自己跑丢了一次就自觉全是自己的问题，遇到事情只会小心翼翼地伸着手抓着我，摇摇晃晃地抢着说对不起。
夏鸣星的眼睛仍然是干干净净的，他眨眨眼凑上来，侧过头贴入我的掌心，我掌心感触到他松缓呼吸的叹息，少年好像终于重新找回了一点力气，他仔仔细细检查我身上那些奇怪又难看的狰狞伤口，没过一会我就看着那双浅翠色的眼睛渐渐变红，又是一副想哭的样子。
“……不疼吗？”
他哑着嗓子轻声问道。
我想了想，摇头：“次数太多了，就忘了。”
少年愕然瞪大眼睛，反驳抵在舌尖，却又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没事了姐姐，我带你离开这儿。”
他似乎很想把我打横抱起来，可一双手摇来摇去，最后却因为我满身伤口不敢过多触碰，只满眼心疼的看着我，低声问道：“能站起来吗？我不敢抱你起来，万一不小心扯开你哪里的伤口就不好了。”
“……不怕我吗，夏鸣星。”
少年抓着我的手，他看着我的眼睛，眼眸中清晰映出我的影子。
是我，也只有我。
夏鸣星冲着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比起这个样子，我其实更害怕当年在军队看到的你……那样的你，我甚至碰都碰不到。”
……那样的我有什么可怕的。
我不理解，却也没有多少空闲的力气去思考。
我有些累了。
夏鸣星已经将我扶起来，我没有多少力气独立站着只能依靠在他的身上，他已经长得很高了，远远超过了我，轻轻松松地就能提供支撑我的力量。
他维持着那个彼此依靠的姿势好一会，手臂揽过我的腰肢似乎在反复确定着什么，少年沉默了一会，然后才轻声在我耳畔轻声说道：“……我什么也不怕。可我怕你不要我了，不想回头看我了，就这么把我当做个童年时期普普通通的朋友，然后离我越来越远，身边存在的全都是我陌生的东西，而你甚至都想不起来和我解释……我当然怕啊，我怕我抓不住你。”
“但是现在没事了。”
夏鸣星忽然用一种释然的口吻同我轻声强调着，“等我们出去后，无论是我的事情还是你想告诉我的，我们都可以慢慢聊，你那些东西我暂时还不能理解，但是其实只要你愿意和我说，那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出去，吗。
“……你是可以出去的，汤圆。”
“这种时候叫我小名好破坏气氛的，姐姐。”少年的语气有些微妙的嗔怪，还有些故作若无其事的轻松，他撑着我往外走，声音里还有些庆幸的意味：“好在你之前闹得够凶的，这一路过来都没什么危险，我们慢些走小心些，很快就能离开的。”
……小笨蛋。
“你听不到吗？”我轻飘飘地问道。
“什么？”夏鸣星茫然的问我。
他被这古堡的真实隔绝着，听不见无形无迹却也同样无处不在的观众们热烈的喝彩和掌声，听不见雀跃欢喜的脚步踢踏踩出节奏的声响，新的演员已经做好了登场的准备。
终场剧目的废墟里，有人郑重登台，模样似曾相识。
“——啊，找到了，找到了~”
红黑色调的炸弹客高高的站在废墟之上，她俯视着我，露出异常灿烂的笑容。
“你·在·这·里·呀~”
夏鸣星也看见了出现的另外一人，可并没有紧张的情绪，少年的脸上甚至露出了松了口气的样子，高高兴兴地转头和我解释：“w小姐和我说过她是罗德岛的先遣部队，进来之前我听他们提起过一点……没事了，姐姐，现在我们真的我们安全了。”
“……夏鸣星。”我仔细辨听海嗣的声音，低声询问道：“你相信我吗？”
少年茫然道：“我一直信你呀，怎么了姐姐？”
“没事。”
我直起身子，只是再开放一点同化的程度而已，这有些疼，可能还会有些麻烦，但是现在我需要祂们，一如祂们需要我。
我牵着少年的手来到破裂的窗前，我背对着w，也不曾错听她讽刺的轻笑，我只想看看夏鸣星干净的笑脸。
古堡之下，我好像看见了星熊高大的身影，歌蕾蒂娅仰头看着我，可古堡的结构和尚未散开的红雾成了阻碍他们最大的原因，也许剧团长为了让观众老老实实待在观看席上还做了些别的什么，但是就目前来说，我只是要送我的少年离开不属于他的舞台。
“夏鸣星。”
我抬手搭在少年的肩膀，对他露出最温柔的微笑。
“……来的是你，真的太好了。”
——然后，我将他推了下去。
***
古堡的花园遍布迷途歧路，单单是进入其中就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他们寻不到真正的入口，却能看到傲然高耸的破败古堡残朽的外观，其中一扇落地窗忽然流出猩红秾艳的血色，那是博士的裙摆，手中还牵了一名陌生的少年。
歌蕾蒂娅先一步冲上前去，星熊紧随其后，鬼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错开那抹艳丽的浓红，她也确信对方看见了自己，认出了自己是谁。
您知道的，我会接住您，我仍然是您的盾、您的利器、您的壁垒……请您跳下来吧——她在心里恳求着，星熊立在古堡之下，祈求着，等待着那抹红色重新坠入人间。
可博士没有踏出那一步。
她只是转头迎上了身后的少年，将他推离猩红剧团精心打造的舞台——
然后，爆炸声起，惊如震雷巨响。
所有人瞧见w的榴弹引出的熟悉赤红在那扇破败窗后的阴影里倏然爆开，火光再一次照亮半边无月黑夜，烟雾与爆炸声吞噬了那抹飘荡的浓红。
红雾再次弥漫渐浓，空荡的舞台重新迎接会它真正的主演。
……这次，应当是货真价实的死亡悲剧结局了吧？
近距离挨着爆炸，飘荡的蜉蝣为我挡去最近一波的爆炸余波，可我躺在废墟上，感受着身后散开的湿濡触感，不太确定这样子折腾一圈我的内脏还能完好无缺。
“博士~”
红色的恶魔踩着轻快的脚步跑过来，她跪坐在我的旁边，愉悦俯视着我如今凄惨的姿态，“你又要死了吗？”
“不高兴吗。”我反问她：“我这也算是为特蕾西娅殉葬了，不是你期待的？”
“不高兴，博士。”
w轻飘飘地笑着，她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颊，抹去我唇角溢出的血迹，眼神里竟有种可堪称作悲悯的情感：“……因为我要你不死，博士。”
“你得活着，我的恶灵，我的博士。”
红色的恶魔柔声细语，她俯下身抚摸我的脸颊和嘴唇，像是在欣赏我最后为人的姿态，她微笑着，满眼溢满扭曲疯狂的怜爱，恶魔的手指掠过我的颈侧，将某种颜色诡异的液体注入我的体内。
“你得活着……我要你无论变成什么模样，无论扭曲成何种诡异可怖的姿态，你都得活着，直至你成为毁灭和绝望本身，看见世界的终焉，万物的末日，目睹太阳与大地一同凋零——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世界尽头，你要永远永远地记住她。”
“你会成为另一重意义上的永恒——因为你的不朽，我王也会拥有永生。”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终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