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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进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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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心下不安,孔颜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全心应付着眼前。
她笑着辩解上一句:“阿母都说是小时候的事了,便应知从前那是小儿家玩闹,当不得真的。”
相较于同刘夙的情分,孔颜显然对另一件事更上了心,她踌躇片刻,还是试探着向刘姮打探:“方才听阿母提及,说是吴夫人的好日子到头了……却是为何?”
待果真问出口了,孔颜才是松了口气。
刘姮倒也不同她遮掩,又或是想叫自家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女长点心眼,便直接道:“这两日,朝中群臣正向陛下谏言,要立皇长子生母为后呢。”
“是母亲做的?”孔颜音量陡然提高一截,吓得刘姮的斥责接踵而至:“堂堂大汉郡主,好歹端庄持重些!”
这几日的心思全围着汤午转了,也难怪孔颜对朝中近况并不知情。
见了孔颜这大惊小怪的模样,刘姮嗤笑一声,却不是冲她:“你这未来的阿家倒有些本事。”
未来阿家……
几乎是瞬间,孔颜便明白了刘姮还是不曾放弃和周夫人结亲的心思。
不等孔颜接话,刘姮便自顾自说了下去:“也是,若无十分手段,早不知葬在未央宫哪处角落了。遑论诞下皇子皇女,顺遂当上夫人?”
知道撺掇群臣上谏的主使是周夫人而非自家母亲后,孔颜的心反倒渐渐安定下来。
她自诩对母亲的性子还算有几分了解,虽盛气凌人,却从来不屑于动用背后伎俩。便是前头在吴夫人处丢了颜面,也不过是当众叫她难堪。
这样曲折阴狠的法子,倒果真像是周夫人的惯常作风。
孔颜前世只管听从母亲安排,欢欢喜喜地等着舅舅聘她为太子妃,至于太子是哪个,她并不关心。
如今才晓得,刘临与吴夫人的失意,背后竟还有周夫人的手笔。
而她心思深沉、算无遗策的二表兄刘夙,应当是尽得了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周夫人真传。
借着这个由头,孔颜反倒生了劝服母亲的意:“阿母,周夫人这样厉害,我……我怕得很。”
“你怕她做什么?”当阳长公主起身,孔颜连忙扶了她的手。
“周姒出身贫寒,同吴妙相比可不见得好上多少。”两人并身后女婢出了室门,往庭院里散步消食去了。
“不过是仗着生了副好皮囊,才得了你舅舅宠爱。”刘姮语气讥讽:“再如何得宠,也不过是妾室罢了。张皇后才是你正经舅母,见了她恭敬些便是,旁的阿猫阿狗一概不必理会。”
当阳长公主的话语中,带着理所当然的尊贵与自持。除了让孔颜再次明白自己嚣张性子的来源之外,还生了不可言说的惧怕与担忧。
她陪着刘姮穿过回廊,仔细斟酌后才开了口:“阿母,若我日后真嫁给二表兄,周夫人便算是我的阿家。如此细腻心思的人,我如何相处得来?”
“那便不相处。”刘姮很是奇怪地望她一眼:“你可曾见我小心奉承你大母?”
从前奉祀侯太夫人还在时,除了腊月里头,刘姮本就不大爱往那府里去,更不提侍奉左右了。
孔颜听了这话又犯了难:“阿母毕竟是君,侯府里头却是臣。可若真如阿母所说,我日后得以入主椒房。到那时,天子、太后、皇后,未央宫里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贵人,谁又比谁更尊贵些呢?”
甚至她的皇后身份,会让孔颜处于天然不利的局面。
夜风穿堂而过,带起树叶婆娑的声响,送到耳边却含了莫名凄怆,引得人肌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出身高贵的当阳长公主在她身旁猛地止住脚步,孔颜小心瞥了一眼,见母亲漫不经心的轻怠模样一收,沉默着不再开口。
身后随侍的女婢见状,更不敢出声,连呼吸都放缓了几息。
一阵没由来的无力猛然包裹住孔颜,让她招架不能。
突如其来地,孔颜想她或许理解了汤午曾一字一句在她耳边重复过的话:“不论贵贱,这世道本就对女子更艰难些。”
沉寂了好半晌,刘姮才出声道:“回去早些安寝,明日还要进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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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昨夜孔颜的一番话将当阳长公主问住了,今日在车架上,刘姮撑着额,半眯着眼,瞧着精神头不大好的模样。
路途无趣,孔颜便拿了只淮南奉上的橘子来,仔细剥了递给刘姮:“阿母可是昨晚休息得不大安稳?”
刘姮实则没什么胃口,却不好叫小女心意白费,还是接在手中,甫一入口反倒很是惊喜:“甘甜至极,阿颜你也尝尝。”
孔颜笑着应下,见母亲吃了点橘子后有了精神,还得空回她一句:“确实有些不大安稳,我今晨还叫阿汪替我多敷了一层粉,你可是看出憔悴神色了?”
“阿汪姊姊手艺极好,哪里能叫我瞧出?”孔颜窝在刘姮怀里:“只是女儿太晓得阿母的模样了,一眼便觉着不对。”
刘姮莞尔:“惯会说话逗我开心。”
车架从长公主府往南,复又向东,一路驶过未央宫,从霸城门入了长乐宫。
待当阳长公主带着孔颜入了长信宫时,殿内倒是一片热闹。
孙太后坐在主位上,身旁端坐着张皇后,两人挨得很近。孔颜与母亲进来时,不知是不是张皇后说了什么,孙太后绽出一点笑意。
“当阳长公主到----闻喜郡主到----”
守在殿门的小黄门见了两位贵人缓步而来,当即通传。
“是当阳长姊来了。”张皇后向孙太后笑道:“方才还念着呢。”
听闻是自家长女与外孙女来了,孙太后的笑容愈发加深。
才进殿门,当阳长公主便做出下跪姿态,要行个大礼:“拜见阿母。”
“这又是在做什么!”孙太后嗔怒,不待她吩咐,张皇后已经上前亲手将刘姮扶了起来。
“阿家可盼着当阳姊姊呢,却不好再这样客套,不是叫阿家寒心么?”张皇后满面笑容,要将刘姮扶到上座。
孙太后一左一右,统共就两个位置。如今当阳长公主和闻喜郡主来了,她哪里还好坐着?不如索性痛快些,将坐席让了出来。
“弟媳这是做什么?”刘姮见张皇后知情识趣,很是受用,面上却还要再推脱一番。
张皇后拉着当今陛下长姊,亲手迎她上去:“眼看孩子们便要来请安了,我再坐着,可不得将阿家周身都裹严实了?总不能叫阿姊进宫一回,连阿母的面儿都见不着。”
“哎哟,那我倒得承弟媳这份情了。”当阳长公主掩唇一笑,心下更是熨帖。
轻轻扭头瞧了孔颜一眼,后者会意,便趁着两人谈话间隙,冲张皇后行了一礼:“阿颜拜见舅母,舅母长乐未央。”
张皇后才送刘姮上座,回头见孔颜乖巧问安便笑开了。她没有儿女,见了别的孩子总是欢喜不已,也拿出十分和蔼:“好孩子,坐到你大母身边去吧。”
“唯。”孔颜依言,在孙太后另一侧的席上跪坐。
孙太后才同长女说了几句,见孔颜入座,就牵了她的手握在怀里。觉出一点冰寒,忙不迭发问:“怎么这样冷?出门女婢不曾给你备上汤婆子么?”
她当即便要叫来女婢:“你身边的琼琚琼玖两个,还是我瞧着不错特地着你阿母带回府上侍奉左右的,怎么离了宫,反倒越发不成个样子!”
还不待女婢应声,孙太后又攀扯起另一侧的刘姮:“你也是,都是做阿母的了,怎么连阿颜手寒都不曾发觉?竟叫她生生冻了一路不成?”
见了大母患了眼疾还这般关心她的模样,孔颜眼眶一烫。想起前世,对她入宫一事,大母并不看好,还破天荒地将母亲半夜宣入宫来,大加斥责,怨她糊涂。
可即便如此,待到舅舅下诏后,见此事已无转圜之地,大母还是为她撑足了颜面。
上辈子仓促被废,固然有刘夙做足了准备的缘故,却也与大母突然离世不无关系。如非如此,依照大母对她的爱护,她在一日,孔颜这皇后之位便能稳稳当当地坐一日。
才将平复了心绪,孔颜笑道:“是我自个儿贪玩,在车架上坐不住,非要伸了手去捉风,才被吹寒了,哪里能怪到阿母与女婢身上?”
孔颜顺势倚在孙太后肩上:“我知大母心疼我,却不好错怪到旁人身上的。”
孙太后笑眯了眼:“到底是我们阿颜贴心,又能替旁人着想。”
自家孩子怎样看都是好的,孔颜这样的跋扈性子,难为孙太后还能面不改色地夸她心细。
祖孙两个正其乐融融地说着话,刘姮这边也笑着问坐到下首去的张皇后:“弟媳不是才说孩子们该来问安了么?怎么今日却耽搁了这许久?”
张皇后陪着笑,也有些纳闷:“往日这个时辰早该来了,莫不是旁的事绊住了,迟上片刻也是有的。”
她无子,说出这话不觉有什么。可同在殿内的美人却难免忧心起来,周夫人面上还挂着柔柔的笑,一举一动如常。可吴夫人显然有些坐立不安,似是为刘临担忧。
孔颜耳尖,隐隐听得殿外远远传来了什么声响,倒让她想起了前世被废后的那夜。
可这是在长乐宫,又不是椒房殿。她摇摇头,端起茶润喉,按下这点古怪联想。
但这回,孔颜的联想生了作用。
不过片刻,便有小黄门气喘吁吁地进殿:“皇太后容禀,陛下……陛下在未央宫,为着……为着几位殿下的事,发了好大一通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