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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婚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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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颜本就不是能藏住事的性子,这厢听得刘姮开了个头,掩在袖摆下的手便是一抖。
好在前有重生,后有透视。近来更是随汤午才见过血腥污糟的凶案场面,连京兆府大牢这样的地方都去得,孔颜到底是沉稳了许多。
刘姮毕竟是皇族公主,又曾和孙太后一道,颇费了点气力才将当今陛下捧上皇位,宫闱倾斗都是见过的。虽平日里对孔颜爱重非常,却并不好糊弄。
现下母亲已然生疑,今日这话若是再答不好,只怕能将她当妖邪上身、请了巫祝来即刻处理了也是有的。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孔颜脑海中竟没由来地浮现出汤午的脸。
暂且不提前世种种,单看这几回两人交锋,孔颜位尊,又惯爱摆盛气凌人的架子,汤午本该天然就落了下乘。
可无论孔颜如何刁钻,说了怎样离奇话语或是做了什么古怪举动,汤午永远都是那波澜不惊的模样。一副恭敬无比却暗藏疏离的神情,好似一张假面,戴在脸上褪不下去般。
要命,怎么如今想起来竟全是念着他的好了?
孔颜暗自唾弃,可别忘了他那叫人大跌眼镜的爱好。堂堂大丈夫尽学了小女儿情调,里衣粉粉嫩嫩不堪入目。
就连她自个儿的里衣都还是一片素净呢。
说起来,今日往京兆府去见赵氏的时候,汤午那纹饰倒是别致。虽是一如既往的粉嫩,却瞧着不像桃花,莫非是拿了海棠做花样子的么?
无论何时,只要一想到汤午,孔颜旁的情绪都没了。说来也怪,对汤午原先抱有的愤懑与鄙夷竟也在这四五日的相处里渐次散去,化为团成一片的复杂心思。除了一丝残存的怒气,余下的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
孔颜不着边际地想了好一会儿,在旁人瞧来却是镇定极了。
借着正是用饭的时候,孔颜压了压本要脱口而出的话。
不急着回话,却抬手就着食箸尝了点肉羹,才笑着问刘姮:“阿母既说我变了,却不知是变好了,还是变坏呢?”
孔颜歪着头,扭过脸来看向刘姮。丝毫没有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她这副应对的模样,已经学得了与汤午的几分相像。
瞧见自家小女温软的笑颜,这位并不好相与的当阳长公主再也摆不出严厉的架子,也缓了口气:“你还问起阿母来了,自己近日如何心下还不清楚么?”
孔颜是会顺杆而上的性子,放下食箸,亲亲热热地挽过刘姮的手:“那我自然觉着近来又晓事了许多。”
“你倒乖觉!”刘姮忍不住点点孔颜鼻尖。
孔颜心知自己是过了这关,摆出自鸣得意的模样:“我早早长大了,阿母可不许再拿我当小儿般哄着。”
刘姮一笑,只当是孩子话,却转头说起另一桩事来:“差些忘了,明日同我进宫一趟。”
“进宫?”孔颜意识到自己差点失态,连忙端坐好,竭力装作自然模样,又去问刘姮:“阿母怎么忽地想起进宫去了?”
“你却来问我?”刘姮睨她一眼:“也不知从前是哪个,一日要往宫里头去三回。如今转了性子,一心偏向京兆府跑,反倒不爱入宫了。”
这话却是不错的。
不知为何,自重生以来,孔颜便再也不曾去过两宫拜见长辈。
或许是因前世被困在未央宫郁郁了一年有余,孔颜这辈子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宫殿再也生不出旁的念想。
孔颜想了一圈,才讪讪笑道:“阿母都说是从前的事了,还不许我长进么?大母有眼疾,舅舅身子又总不大爽利。也就阿颜糊涂,还要缠着他们陪我玩闹,现下想明白了,可不得改了!”
“这话听着还有几分样子。”刘姮含笑,满意地点点头。
但若再找了借口开脱,并不能算是情理之中。
于是孔颜又接上:“但这几日确然不曾去两宫给大母与舅舅问安,明日随阿母进宫也是应该的。”
“正是这个理。”刘姮端了茶盏,润润嗓子,才道:“况且此番进宫,阿母也预备着找了机会同周夫人见一见,你同我一道,也算知晓此事。”
“知晓什么?”孔颜心头一沉,却装作不解。
无论是身为女儿、妻子还是母亲,刘姮都是肆意惯了。此时轮到小辈婚嫁,也并不介意同儿女直接谈起此事,便坦然道:“当然是知晓与阿夙的事。”
“我何时与二表兄又有什么了?”孔颜接过阿汪的活,亲手替刘姮奉了一道茶,也是想借不相干的动作来掩盖内心突如其来的慌乱。
“你与阿夙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婚事。”
刘姮接过杯盏,轻轻吹开一圈涟漪:“那吴妙不过是个夫人,出身乡野,仗着养育皇长子之功,还在我面前抖起威风了!”
那是从前在未央宫里,为了自家母亲与小弟,刘姮才狠狠约束了自身性子。但打陛下登基后,这位大汉王朝的当阳长公主过得都是随心所欲的日子,早将曾经的谨小慎微抛之脑后。
“哼!”
回想起吴夫人那轻慢模样,刘姮冷冷一笑:“虽说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此为旧训不错,可皇长子,不见得就是日后太子呢。”
当阳长公主语气轻柔,却打内里透着森森寒意,听得孔颜一颤。
吴夫人也好,周夫人也罢,毕竟都是舅舅后宫之人,除了正经舅母张皇后,碍于名节礼数,孔颜往来得多些,有自家母亲的态度在此,旁的美人她也是不稀罕打交道的。
但对于吴夫人所出的刘临她倒有不少好感,大表兄性子温吞,待人体贴周到。因年岁长孔颜许多的缘故,从小便十分照顾她。
她脾气不好,一个不小心冲着刘临发作了,他也从不着恼,总是柔声一回回地孔颜赔道歉。每每惹这位主儿生气了,刘临必定先反省自身。
孔颜自知没有多毒辣精到的看人眼光,却因直来直往惯了,反倒生了十分敏锐的判断。
和刘夙面上伏低做小,内里一笔一笔全都记下不同,刘临待她,是不被功名利禄左右、真心实意地好。
上辈子在椒房殿枯坐时,孔颜偶尔也会突发奇想,如果当初真是刘临袭了帝位,他们的结局应当不会是同刘夙那样,走到相看两相厌的地步。
尚能算深的儿时情分,便一次次消磨在了惊心动魄的吵嘴里头。
孔颜深知自家母亲性格,能毫不顾忌当着她的面说出这话,便是心中有了成算。
她拿捏着分寸,小心问道:“阿母……何出此言?”
“阿颜且瞧着便是,那吴妙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在闪烁灯火下,当阳长公主的脸有一半隐在暗处,叫孔颜看不清神色。
尽管孔颜凭借多活一世的优势,提前知晓了刘临与吴夫人的失败,但此刻听见刘姮这样如同最终宣判一样的话语,还是忍不住为那位好脾气的表兄揪心:“那大表兄……”
“自然是发配去封国了,当不成太子,还想长长久久地留在京兆不成?”刘姮觉出不对,向孔颜这一侧倾过来:“怎么,你该不会是舍不得阿临了?”
“自然不是。”孔颜忙不迭否认了:“只是大表兄待我极好,便如同自家兄长一般,有些替他难过罢了。”
刘姮一点头:“阿临心思单纯,平和温文,的确是个好孩子。”才夸完自家侄儿,她话锋一转:“可惜,偏生被那个蠢母亲拖累了。”
“不过不妨事。”刘姮的目光落在孔颜身上,细细打量了一道:“我们阿颜生得这样好,又是长主之女,只要安心等着便是。”
“等什么?”
当阳长公主唇角一扬,满是胜券在握的得意:“等着安稳地嫁给太子,而后入主椒房殿,成为大汉国母。”
刘姮这话说得太过理所当然,孔颜猛然明白过来,刘夙日后为何会对这位有拥立之功的姑母生了厌弃。
想明白这点,孔颜心口突突直跳。在自己婚事上,母亲似乎皇后之位生了某种执念,非要将她捧上去才好。
至于她所嫁的郎君到底是谁,似乎并不要紧。若那人不足以为太子,便换了人来当便是。
这般想法好像并无过错。有她当阳长公主刘姮为后盾,几番运作,何愁不能得偿所愿?
可这并非孔颜所愿。
有了教训在前,她逐渐明白过来,即便自己不入宫,有奉祀侯府与长公主府在背后,也未必不能富贵顺遂一生。
至于皇后,不过是外头瞧着风光无限。真正落到实处,却还不能如郡主一般逍遥自在。
借着机会,孔颜便想同刘姮把话说开:“阿母,可我同二表兄一向并无往来,如何能定亲?”
“如何不能?”刘姮挑了眉反问“你小时在宫中留宿,同他们几个都是一道吃住的。偶有磕磕碰碰,总是阿夙头一个来赔礼讲和。你自个儿回了府还说呢,二表兄待你极好,怎么在你嘴里却成了并无往来?”
孔颜的一颗心渐渐落到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