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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第三章

      不知道为什么,昨夜睡的不是很安稳。做了一个梦。早晨起来的时候已经不清楚那虚幻的梦境,只依稀记得梦里出现的梅花。
      凉风吹开了纱帐,我也坐了起来,身边的玲燕已经准备好了盥洗的东西。
      “怎么了,一身的汗。”
      她拿了一块小方巾在我的额角轻轻擦拭。
      “想起了以前的事。……,对了,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
      她一边拉开了我的被子,为我穿衣,一边说着。
      “是王爷抱你回来的。”
      “我是不是在马车上睡着了?”
      我的声音可能比蚊子还要小。
      唉,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王爷说你在宫里也没有吃什么,昨天晚上的时候本已经准备好了一碗粳米粥,可一直没有忍心叫醒你,后来王爷只说好好照顾好王妃就回去了。”
      “……,昨晚在宫里劳心劳神,太累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了。
      待我洗完了脸,又用青盐漱了口,坐在梳妆镜前面,玲燕给我梳头发。窗子是开着的,伴着阵阵凉风吹来的还有淡淡的幽香。
      “玲燕,府里是不是种了梅花?”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楼下种了几棵树,也许有梅树。我记得应该有苹果树,也有一棵梨树。入秋以来,那几棵都是光光的,分不清楚。”
      我仔细闻了闻。清幽之中带了的却是凛凛的寒气。应该不会错。让她先停下梳头,我们走到了窗边,玲燕在身后为我披上了披风。
      从这里正好看见园子里的几棵树,果真有两棵是梅花。
      好美,即使就两棵梅树,可映着皑皑的白雪,也是那样的绝丽清幽。
      姚府中原来是种有梅花的,可后来不知道是谁下令砍了,一棵都没有剩下。那时我还很小。仿佛突然想去了很多的事情。
      我今年整整十八岁,而我的妹妹则小了我一个月。我也是出生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季节,而妹妹出生的时候已经是早春的梅花绽开了。也许是天气的原因,也许是什么其他别的原因,总之,妹妹的满月酒很隆重,而这些已经很久没有被提起了。
      忽然听见玲燕说,“王妃,虽然是屋子里,可还是很冷,您身子弱,千万注意,这是王爷临走的时候千叮万嘱的。再说你的头还没有梳完呢。”
      “如果梅花可以长到这样的高度,让我坐着就可以看见它,那该多好。”有些不情愿的坐了回去,玲燕继续把我的头发编成一种很复杂的样式。“永嘉出去了吗?”
      “没有。这些天都没有大朝,所以王爷也在府里。刚才姚大人来了,王爷正在陪着呢。”
      “我父亲?”
      “是舅老爷,姚简御大人。王爷说,您梳洗完了,用了早餐就请您过去。”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可,我们一直也没有耽搁呀。起床后不是应该先着衣,然后盥洗,然后是梳妆,然后是,……”
      “停!玲燕,你只要让我尽快赶过去就好了。哥哥难得来,我不想耽搁了。”
      于是在我的催促之下,玲燕只有把我的头发盘了一个最简单的发型,然后我就匆匆赶了过去。
      哥哥虽然说以后也留在京师了,可毕竟我已经出了嫁,见面不是那样的容易的。自哥哥回京后,我只是在昨夜宫里才看见他的。
      没有让人通报,我直接走进了永嘉的书房。偌大的书房中就他们两个人,永嘉坐着,手中端了个茶碗,而哥哥则是背着我站着的。我刚想进去,可看见永嘉把手中的茶碗轻放在了桌子上,说了一句,“不行。”那样决然的口气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
      “永嘉,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芙儿也许对你很陌生,可我们毕竟是同窗。姚家悔婚是姚家的不对,可你不能就这样对芙儿。……”
      这样对我?他们在说些什么?我有些不明白,于是我向帘幔后又躲了躲。
      “那在你的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永嘉的声音低沉而空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让我想起了那个早晨和他一起到禁宫为太后请安的时候听到他的朝靴踩在天街上的那种空荡。
      “自私,卑鄙,还是阴险狡诈?”
      哥哥听到了这样的问话,突然感觉很痛苦,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永嘉,不要这样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理解你的处境,我也体谅。可我就芙儿这一个妹妹。希望你看在我们手足情分上,……”
      “手足情?”
      永嘉打断了哥哥,突然问了一句。
      “今天我就以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的身份来的。求你,放了芙儿。”
      在说什么?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为什么哥哥要说,放了芙儿?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永嘉没有说话,大家都沉默了很久。
      “简御,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你是否想的过于天真。你让芙儿离开,你想用什么样的原因呢?要是我写了修书,那芙儿今后怎么办,如果不这样做,……,一句古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是否是祈亲王的王妃不会因为她住在姚府或是住在祈亲王王府而有所不同。”
      “永嘉,你为什么就和姚家过不去,原来是苻妤,现在是芙儿。其实你想要的妻子只要是朝中重臣的女儿就可以,因为那会成为你的资本。原来你在利用苻妤,而她只看中了王妃的显赫,……”
      “无论如何,不要这样说你的妹妹苻妤,虽然她不是你的亲妹妹。”
      永嘉很生气。
      过了一会,他平静多了。
      “我们可以说是同病相怜,仅此而已。”
      “芙儿不是那种看中浮华的人,……,她是我最珍爱的妹妹。”
      哥哥的语气很痛苦。
      “……,我知道,我知道,……”
      永嘉的话更像是耳语。
      “当时,我并不是报复,那是太后的意思。那天姚丞相来找我,也像你这样,让我放了苻妤,这些你都不知道,那时你还在两江的任上。如果我当真娶的是苻妤的话,我也会好好对她的。我明白你父亲的意思,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不想让女儿涉险,所以我不能拒绝。同样的,将心比心,太后一定要我成亲也是这样的道理,我不可能违背她的意思。其实,原先的情势不像现在这样。”
      “为什么太后一定相中芙儿了?”
      “我不知道。也许是太后觉得芙儿是最合心意的。”
      “那,你对芙儿呢?”
      “……,我也不知道。”永嘉拿起茶碗,然后又放下。
      “芙儿呢?”哥哥问他。
      “还在睡,我让她的丫鬟侍侯她吃了早饭再过来。”
      “你知道我来是做什么的?”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毕竟同窗十载,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简御,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一会芙儿来了不要和她说这些。”
      “……,知道。”
      他们已经说的这地步,我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所幸我站的地方有厚重的帘幕一直遮到了屋子的大门,所以,我只需后退几步,就到了大门。
      收拾起说不清是什么心情的心情,高声说了一句,“哥哥,你怎么来了。”就走了进去。
      他们还算镇静,哥哥马上很开心地走了过来。
      “回京已经很长时间了,只有昨天才看到你,怪想你的。母亲让我给带点东西,都是你最爱吃的点心,已经交给厨房了。”
      “其实能看见你就很好了,至于吃的方面嘛,家里的厨子很好,尤其是玲燕的粥煮的真的很香。哥哥吃过了早餐了吗,要不我让他们给你也来碗粥,今天早晨的粥很好。”
      “他们煮了粥吗?我让他们给你准备的是三鲜馄饨,怎么你喝的是粥吗?”
      永嘉皱着眉头很不高兴。
      “他们怎么这样偷懒?”
      糟了,早上我什么也没吃就过来了,正好听见他们说话,如果告诉永嘉我没有吃早餐会被他知道我来早了的。
      “不是,我不爱吃馄饨,所以让玲燕另外熬的粥。”
      撒了个小谎话,心里还不断的祈祷,千万哥哥不要想吃粥,我根本就没时间熬出来。
      “哦,不了,我用过了早餐。你,……,一切都好吧。”
      哥哥有些迟疑。
      “好。多谢哥哥挂心呢。”
      我点了点头,应答着。
      “那就好,那就好。”
      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一时间我们愣在了当场。
      永嘉也注意到哥哥有些尴尬,于是他们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比如今年的雪下得很好,屋子中多加几块煤什么的,然后哥哥就告辞了,临走的时候叮嘱我注意身体,不要着凉。我很了解他的意思,只是苦于无法对我言明。我也一样,我也想安慰他不要担心,可我也不能说明白。
      永嘉送他出了大门,回到中庭的时候看见我依然站在这里,他走过来说,“你哥哥他,……”
      话音都没落,外有小童跑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句,“沈大司马来了。”
      我一听,连忙说,“永嘉,我先回去。”
      他点了点头,对旁边的人吩咐了一句,“请舅舅到书房吧。”
      我和这个人几乎是侧身而过,我只在进入垂花门的时候看到了那人黑色的玄狐披风和蓝色锦袍。我忽然想起了在护国寺的一次偶遇,却想不起他的样子,只记得是一个极虚弱的人,生命于他似乎是负担而不是上苍的赏赐。
      翌日,雪后初晴,用过了早膳,永嘉站在回廊上。“今天有什么事吗?”他突然问我。
      “哦,没有。”
      他看了看天,“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冷,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有些向往的兴奋。
      “那里我也是很久没有去了。……,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明丽的你,有些意外。”
      这样的他有些陌生,有些令人担心。我其实很想他和我说一说那日哥哥和他说的,那些毕竟已经到了这样紧急的地步,可我却还是几乎一无所知。他越是这样的忽视,越是让我不安。
      “回去多穿一些,我就在这里等你。”
      “可是,这几天,……”
      我想说,这几天正是新春,外面的人也不多,天气又冷,并且昨天刚从宫里出来,怎么也要在府中等一天,万一太后要召见,或是有什么赏赐都是要到宫里谢恩的。像永嘉这样没有来由的出门怎么也有些不合适。
      他揽我进门,朝着正房的方向边走边说。
      “难得就是这几天的清净,年一过又该忙了。到时候朝中的大小事情一多起来,想出门走走也是奢望了。我其实不是一个很安分的人,每天圈在这巴掌大的王府岂不委屈。”
      听他这样说,真是有趣,扫淡了我刚才的担心。
      “永嘉,不要贪心。这广厦数百间的王府要是再委屈,那叫那些小民百姓如何为生?”
      说话间进了屋子,他取过了貂裘为我穿好。
      “这话我先记下了,一会儿再回答你。不过有些我得承认,要不是祈亲王之尊,我的妻是无法穿上这样的贡品的。产自极北地区的雪域的这种貂算是极品,原本是纯黑色的毛皮现在现出的是淡淡的银白色,并且风雪不近身,这就是这种披风的珍贵,可以在一尺之外融化靠近你的雪花。”
      我看着他一直在看着我,英挺的眉不是很舒展,带了些仿若幽怨的愁思,可这些都是一瞬间的。
      “永嘉你该是天之骄子。不要再像这样拧起你的额头。”
      我说着用手去舒展他的眉,却被他握住了我的手。
      他笑了一下。
      “所谓的天骄,也只是比旁的人多了一份担当,自然也就多了一份担心而已。但是我不是,我只是,……,永嘉而已。”
      “好了,我们已经收拾好了。”
      他穿上小童递过来的披风。
      “芙儿,你嫁过来后我一直很忙,没有带你到处走走算是怠慢你了。这次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永嘉。”
      “什么?”
      “一会要是我忘了告诉你,我现在就说。我很喜欢那个地方。这将是我一生中最珍贵的回忆。”
      他听了我的话,突然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着门外。
      雪没有化,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映着门口的梅树妖娆而清丽,说不出的幽香充斥在我们周围。
      半晌,他叹了口气,转过来拉了我的手,我们一起走了出去。
      天还是很冷,即使我们都穿了披风,可还是无法骑马。永嘉本来说我们都骑马去,那样可以沿途看看风景,可他怕我着凉于是我们还是乘了马车。车里加了火炉,坐在这里暖暖的,感觉外面的寒风也不是那样的刺骨了,只是苦了随行的护卫,他们在寒风中依然凛然,骑马的姿势也英武如常。
      我放下了棉布的帘子,转身看着身边的永嘉。
      “起风了。”
      “早上的时候我看了看天,估计要起风。大风另有一番感觉。感觉怎么样,冷吗?”
      我摇了摇头。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有些不简单,可我现在已经不想问了,但是总也要说些什么,于是问他一些以前的事。
      “你原来认识我的哥哥们吗?”
      “只是认识简御,其他的见了面知道是相府的公子们,至于谁是谁分的不是很清楚。”
      “我还当你们不认识呢,昨天我还为你们介绍呢,原来我是多此一举了。”
      “怎么会?昨天是我们大婚后第一次见简御,情势和以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怎么要重新认识一番。不然,……,这些也不用多说,我也已经近十年没有见到他了,那时我们还同在宫中读书,你的父亲是太子傅。”
      “哦,是吗?”我问他。
      “你不知道?”
      我点头。
      “恩,第一次听说。我只知道父亲三十年前恩科状元及第,却不知道他也是太子傅。”
      他看了看我,顺手加了块碳,让炉子烧得更旺一些。这马车很是宽畅,我们两个人还加了一个炉子,一张小方桌也感觉不到狭窄。
      “一般说来,可以成为太子师傅的人都是博学多才,人品好的端正君子。也许当时的姚相少年轻狂一些,可是瑕不掩瑜,他是少见的性情中人,……,只是很多时候,我们无法做到面面俱到而已。……”
      这说的应该就是苻妤的母亲,那位名动秦淮的绝代佳人。我对她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可是有记下的却是最难以磨灭的。她的容貌我已经记不清楚,单是知道她很白。她的样貌应该和苻妤很相象,但是苻妤缺少了她的妩媚。她的眼睛似乎有一种魔力,吸引人的全部精神再也无法自拔。
      她当时以才貌双绝而冠绝青楼,自然在才上也是不让他人。她爱梅花,父亲当年专门为了她盖了梅园,种了千万树的梅花,可惜,梅园已经伴随着她的离去而毁灭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梅花,直至今天早上,我楼下的两株梅花破冰而出,我才再次闻到了久违的幽香。
      如此一女子,不幸出身青楼,即使父亲遇到她的时候她仍然是清倌,可她的出身却是父亲一生的瑕疵。母亲不是很喜欢她,但是也不是很讨厌她,毕竟母亲的主母的地位无法动摇,她也就懒的花费心思去和一位姨娘争宠,而争宠是世家中最忌讳的,有损妇德。
      永嘉继续说着。
      “因为一时的动情而如此牺牲,是否真的值回那份真情?……”
      的确,刘姨娘这人可以说是一生凄苦,即使曾经令多少王孙公子折腰,最后也是才子佳人的团圆结局,可依然逃不掉薄命。
      她消逝在最美丽的时候,可她的女儿却担受了她的委屈。虽然这些我都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很肯定,母亲对苻妤必是冷漠的。不虐待也是好的,还指望好好待她,那也是骄傲的母亲所无法忍受的。
      可我的母亲也很痛苦。
      这件事中,每个人都不同的受到了伤害,而且每个人都是很深重的,拥有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难道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必须为了什么礼教或面子而强忍下痛苦和绝望?
      “芙儿,芙儿,想什么想这么久?我说的话你可听见?”
      听见永嘉叫我,我赶忙答应。
      “你说的我都听见了,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哦?什么时候的?”
      “记得不是太明白了,也没什么重要的,……,对了刚才你说在王府住的受委屈,你说一会告诉我,那要说什么呢?”
      呢,……
      他掀开了马车上的那个棉帘,外面是茫茫的大雪。
      “你喜欢祈亲王府里的流杯亭吗?”
      不知为何他有这样一问,但是这样静谧的时刻,一切谈话都很和谐,所以让我有一种感觉,现在说什么都是应该的。
      “喜欢。只要站在亭子中的任何地方都可以从九曲的细小水流中稳稳的取得酒杯。尤其是王府中引用的是活水,又用碧绿色的丝锦铺在水底,当真是流光溢彩。”
      “那是我王兄的想法,那时的我们都还小,他还是太子,……,恩,他说如果给他一个庭院他就这样做,可是御花园中不能这样,沈家的花园也不可以。他认为很遗憾,于是我就在祈亲王府建造了玲珑的流杯亭,也算是还一个心愿吧。”
      “为什么?”
      我很奇怪他这样说。天子富有四海,总不至于连王府里也有小小的流杯亭也不能建。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沈家的花园?”
      那个苍白消瘦的人,那个在永嘉书房坐了一下午的人?
      永嘉看了看外面,皱了一下眉,就放下了棉帘。
      “王兄在沈家住过几年,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后来在大郑禁宫,太后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所以也不能建造这样的流杯亭。如果引用活水那一定得需要建立一个皇宫外的一个水源头,要是看守不紧,让刺客混了进去,后果不堪设想。”他想了想,继续说,“还没有到,有一个地方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感觉王府中住的很委屈了。”
      “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不是,是两个地方。渴吗,要不要来点茶,这是放在水壶中外面加了一层丝锦棉套,现在还是温的,刚好喝。”
      说着他拿出了那个水壶,递给我。
      “我不渴,你喝点吧。”
      我没有接过来。我突然有了个想法,正在斟酌是否问他,又不知道怎么问他才是最好。
      “想说什么就说好了。”永嘉笑了一下,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你呀,什么都写在脸上了。我有感觉。”
      “永嘉,很少可以这样和你说话。”
      “其实这是我一直想做的。”
      “你和郑王原先的感情很好。”
      “一直是这样。”
      “那,究竟为什么到了今天呢?”
      “今天?”
      “那天早上,你和哥哥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而且,前些天郑王赏赐给我们的酥饺,你也不是很高兴,沈大司马来到家里,和你在书房坐了一下午,……,很多事情你们不和我说,我知道是怕我担心,所以我也不问。但我也知道,郑王这次是真的。我知道这次哥哥回来也是有原因的,可这些我都仅仅是感觉,我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我甚至可以感觉出你这次带我出来的也是有原因的,……”
      他淡淡笑了,我感觉出来,这是他最真实得笑容。眼睛中有一种无法说清楚的薄薄情感,却不是哀伤或是愤怒,其实这更类似一种无奈和淡漠。
      “你不问我也会说的。原来想瞒住你,可那天早上简御来说的那些话却让我下了另一个决定。”
      “怎么说呢,……”他想了想。
      “我和王兄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这象征着我不但拥有皇室的血统,更重要的是,我和他的血统是一样的。我们有着思想,相似的处境,甚至连样貌也出奇的相似。你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因为我们几乎一样的容貌而一下子知道他的身份了。”
      “这并没有什么。”我说。
      “也许刚开始没有,也许以前没有,甚至也许现在也不见得有什么,但是不自在是在心里慢慢出现的,疏远,也就这样开始了。作为至尊,他不可能忍受任何世界上和他有相似东西或者是人。他可以挑剔别的兄弟母亲的出身来告诉自己那些兄弟不如他,可他不可以这样对我。我甚至也是嫡子,我和他唯一的区别也许仅仅是他比我年长了三年。我说的现在也许也不见得有什么的意思是,就是他也许还想不到这样的远,仅仅是心里不舒服罢了。”永嘉似乎很遗憾,“然后时间把这样的感觉加浓,加深了,所有的这些都会成为他不喜欢我的原因,但也许他并不了解他为什么这样不喜欢我。于是他开始找我的错误,比如我要娶一个青楼女子的女儿什么的,他会认为这是有辱斯文,而我放弃了,他会认为我没有骨气。后来,我娶了你,他也会认为这是和姚丞相联姻来增加势力。……,虽然太后的确有这样的想法。”
      “永嘉,可以告诉我,你喜欢苻妤吗?”
      天知道我鼓了多大的勇气才这样问的,此时的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是个好姑娘。”永嘉的声音很平静。
      我有些黯然。
      “那就是喜欢了。”
      他却摇了摇头。
      “我们这样的人,说不清楚什么感情。我和苻妤是在一次太后千秋盛宴上认识的,那时她随姚夫人进宫祝寿,在御苑迷了路,然后就遇到了我,我当时只是把带了出来。但是我们谈的很投机。再后来,太后要我成亲,我不认识别人,只感觉苻妤至少有一面之缘,就从备选的少女画像中选中了她,这并不想外界传的那样,我们已经情定三生什么的。不过我肯定的是,那画像中没有你。”
      “后来呢?”我像一个听故事的人,听着我的丈夫讲述一个与我相关而似乎有无关的事情。
      “就在苻妤被选中之后,姚丞相,你的父亲来找过我,说不想让女儿嫁入王府,再后来太后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苻妤的母亲,然后说什么不般配之类的话,所以我和苻妤的婚约就取消了。然后就是太后突然传旨我们奉旨完婚。”
      “而你答应了。”
      “你也答应了。”
      “为此我的母亲还哭了很久,他们认为你不会善待我。”
      “还是辜负了你母亲最美好的愿望,我所能做的也仅仅如此。……,我对你还是不够好,这一点我很难过。”
      “为什么这样说呢,我感觉已经很好了。”
      “不,……,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活。我们其实过的不是正常的生活,……,你甚至还不是我的妻。”
      听他这样说,我的脸都红了,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 ……,我原想等一切都结束后再说,可现在看来,他,……,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因为,……,我们毕竟是兄弟,我们性格中很多地方是相同的。”
      “相同什么,永嘉?”
      “那些不重要。……,恩,等等。”他说着又向外看,然后很高兴的说,“到了,就是这里。”然后吩咐外面停下了车子。
      打开了车门外面到了京郊的一条小河,旁边还有一个小村庄,因为天冷和新春的原因,静静的,外面没有人,可每家的烟囱都在冒烟,显示他们在准备饭菜。
      “就是这里?为什么会是这里呢?”我问他。
      那条河很小,可河里有鱼。原来的时候我经常到这里来,夏天的时候游水,冬天的时候就把冰面凿开,从里面钓鱼。这河上也可以划船的,是那种很小的木筏子一样的东西,这种木筏在南方很多见,这里就很少见了。
      我们来到了河边,我看见河面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并且河面上也有一个小洞一个小洞的。
      “在我心里,这里就是一个大大的流杯亭,我们在筏子上也是一个个大大的酒杯,没什么不同。而这里更开阔。”他的手指向远处,“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王府很小很小了吧。王府中昂贵的丝绢比不上这里的浮萍,而水道更加不如这小小的一条河,更不用说这里根本看不见边际的原野了,这是那个小花园望尘莫及的。”
      “永嘉,为什么你不喜欢你生而富贵?”
      “不是不喜欢,而是,我只想独善其身。”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他只是摇头。“我一直在确定一件事,我们如果要付出这些,那我们是否得到我们想要了我们想要的生活。我现在却明白,我什么都无法给你,甚至连一个平静的生活也无法给你。你哥哥来说的话我当时没有答应,不过现在,……”
      “而你现在想答应了。”
      “我和你哥哥曾经是最好的朋友,这些年的分离使我们疏远了很多,但是有些事情是永远不变的。你是他最珍爱的妹妹,也是我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我打断他,因为我发现我根本不想听他说什么,我不想从我的丈夫口中听到,他说,我只是他最好朋友的妹妹。
      他忽然抱住了我,在我的耳边说。
      “听我说,生活对你还有很多的选择,忘了我,忘了现在的所有,……,简御的想法是对的,只要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王兄不会为难你,也不会为难你家里。你离开,这样即使出了事情就算有牵连,可是错过了这段日子,你不在这里也就让你的家人也撇清了最大的罪名。顶多不过是为了牵连而设的莫须有的小罪,而不是什么串通谋逆,……”
      “虽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一旦我们出了事情,你的家人肯定受到牵连。朝堂之上没有超生的人,那些人肯定会群起弹劾你的家人,这可是无妄之灾。不为自己想也要想想你的母亲,父亲,哥哥,他们才是你此生重要的人,当然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会遇到一个真心待你的人,……”
      他的话告诉我,现在已经到了暴风雨的前夜,而他正在试图在雨落下之前,送我回家。我抬起头,问他,“谋逆?为什么要错过这段日子,为什么会用谋逆这个词?”
      “错了,我说错了。没有这么严重。”
      “永嘉,……”我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而他拥有轻捂住了我的嘴。
      “不要问,这些都是男人的事情,和你无关。”
      我拉开他的手,他原本温热的手指也是冰冷的,“好,我不问这个。可是,……,你究竟如何看待我,我们,……?”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对你最好。”
      “你怎么会知道什么对我最好,你又不是我。”
      我开始挣扎,想要从他温暖的怀中挣脱出来,而这些则是徒劳的,我只感觉他紧紧抱住我,让我的动作感到无力。
      “我大你七岁,这样的岁数足以让我判断一切。就当我们的婚姻是一场错误,就当它是一场梦,就当,……,当它什么都好,总之忘了它,让这一切过去。”
      “你也说了,我要是被休那以后我怎么办?”
      我抓住了最后的依据。
      “记得那次我们在书房,你说你不看烈女,不看妇德,那足以说明你可以蔑视这些。你的家人他们都明白这些,他们也不会为难你的,再说,还有王,……,总之,都不会,……”
      “最重要的是,你可以活着,你不会有事,……”
      “仅仅这几天为什么让你改变这么多?是什么让你改变这么多?”
      “……,我明白了什么对我才是最重要的,而这些是以前没有注意的。我们总要生活,感情不可能代替一切。今天你会感觉很难过,也许这种感觉仅仅和你感觉一个很心爱的小玩具被抢走了是一样的,过些天等事情淡了,就会过去的。”
      “芙儿,不要为了一时的不舍或是什么而让自己后悔,……,那是我无法承受的,……”
      “那,要是这次没有什么事呢?”我总是不甘心就这样结束,我觉得我对他不像他说的什么对心爱的玩具一样的感觉,可我总是无法说清楚。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会感谢上苍垂怜。不过那是不可能的。我们一直和林胡在北方的边界上有冲突,大家互有胜负,可这次因为我的一个决定导致我们损兵折将,李辛将军也战死沙场,……,两万大军客死异乡,……”
      说道了这里,他开始有些哽咽,后来停顿了好久,好像在忍耐些什么沉重的感情,最后他深吸了口气,再次开口,已经是平静了许多的。
      “我要为我的错误负责,即使王兄没有制我的罪,我也自知难辞其咎,我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
      “沈大司马来,就是说这个事情?”我终于还是问了一句我不该问的话,而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我知道,此时永嘉决心已定,万难更改了。
      “如果你想我走,那我听你的。可是我有一个条件,不要给我休书。我已经出嫁了,这证明我不是孩子了,我有决定我生活的权力。我会好好想想的,但是在我想清楚之前我不想对我的生活有什么改变。”
      那和你不走是一样的,你是祈亲王妃并不由于你住在姚府还是祈亲王府有所不同。
      “不一样,你说过,那样至少我的家人不会被你牵连到谋逆大罪中去,还有,因为住在姚府,我看不见你,永嘉。”
      听了我这话,他转过身子,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一身玄色皮子披风在料峭风中摇曳着一种潇洒的雅致。可茫茫白雪中仅有他一个玄色的身影更彰现了孤独的感觉。
      回想这些天来的种种,我无法确定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我也无法确定我们的将来。事实正像他说的那样,我们不可能单凭借感情生活,况且是一份他不肯说出的感情,现实中要我们在意的事情实在太多。所以我听从他的话,先回家,可我不打算放弃,因为在这一刻我已经知道,我的感情的归宿。
      这样的感情就像用水流做成的刀,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深深刻入了我的心中。如果不到要舍弃的这一刻我是永远无法如此深刻的理解它。
      我们周围只有风声,看见的只是风卷起的雪花,感觉到的就是雪花在脸上融化后的冰冷。
      他的手抬起来好像在揉眼睛,因为他转过来面向我的时候我看见他眼睛红红的。
      “……,好,我答应你。然后,……,不说这些了,我们先到马车上吧,你怕冷。”
      他过来牵着我的手,他的手宽厚而冰冷。诗经中有一句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此时此刻他牵我的手则是为了放开。马车上的时间几乎是静止的,可颠簸的马车又提醒了我,我想法的可笑。靠在他的肩上,感觉到了温暖,可此时的温暖却足以心碎。
      “永嘉,如果我们身在百姓家,那我们就无须如此了。”
      “另一种光景。小民百姓的日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难过。”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停了下来,等我下车才看清楚眼前是什么。
      “这就是你想带我来看的吗?“我问他。
      “是,已经很多年了,这里还是这样。一到了这个时节这里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
      “难以言语吗?那就叫做“美”好了,……”我的声音宛如叹息一般。
      眼前是一片梅林,说不清楚有多少株,总之看不着边界,都是白色的梅花。每片花瓣都是那样的晶莹剔透,像阳光下的雪,又像世上最透明的琉璃。
      阳光照在梅花上,连阳光也被染上了清冷的幽香,显出七彩的光线都是带了神秘的味道。
      单近处的一株看,风吹过,也有点点落地,却分不清楚是雪还是梅。妩媚灵动处,说不出的清丽。像一绝色丽姝,穿了水晶装饰的华服,迎着风跳起了只有传说中的神女方才跳的飞天。
      吹落的花瓣像无数飘动的丝带,仿佛各自拥有了生命般缠绕在梅树间,花丛中,梅林上空,和呼啸的风中,和着雪一起飞舞。
      “喜欢吗?”他问。
      “喜欢。”我答,怎能不喜欢呢?“我想起了小时候,姚府中也有一片梅林的,后来被砍了,可惜了。”
      “这里送给你,希望可以给你带来坚强和勇气。”
      是的,在我必须舍弃的我们的一切后,最欠缺的就是勇气。可面对不可知的将来,我所需要的也只有勇气。
      这样一个连天上的仙子都要嫉妒的地方留给我的印象就只有一种哀伤,它并不随时间的推移而淡去,可未见浓重,只是维持了它的原貌,就是不肯消散啊,……
      今年的冬天不像我想的那样长远,正月刚过,原先我以为可以布满全世界的雪就化了,连一丁点也没有留下。早春的风虽然料峭,依然带了丝丝的暖意,毕竟这是春天了。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永嘉,他给我的梅花我也没有去看过,现在那些花应该都谢了吧,毕竟那些都是属于冬天的。哥哥曾经去过一次,说那里的地方大,要是我不喜欢,可以开垦出来作为良田也可以造福一方,我知道他这样说仅仅是玩笑,可听到这里还是不免难过,哥哥见我这样就不再这样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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