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记》疏花披素

66、二

　　清晨，两人出了客栈，将行李绑缚好，翻身上马继续赶路。昨晚之湄做的“药”确实味道不错，为着这个，每日到客栈时她都要额外打点厨房一些银子，借来应用物什开小灶。连路上预备着应急的干粮，馒头卷子一类，她都特别作了他的一份，不知道加了几十味药材，颜色看上去颇可疑，味道却很芳香。且不论人品如何，元芳想，方无药的确是个不世出的人才，方家的这手配药工夫当的上举世无双，只可惜……

　　元芳记起那一日，之湄终于同意和他一起回来，回来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日不曾迈出一步。狄大人面上如常，心下却十分担忧。他曾经偷偷在窗外探看，却见她端坐在桌案前，纤细的手指执着小狼毫运笔如飞，面色如秋水般平静。桌上，地板上，写满蝇头小楷的字纸已堆起一尺多高。
　　三天后，她走出房间，问狄大人，可否到狱中探望父亲。
　　她一直叫方无药作父亲。奇怪的是，她的确很像是方无药的亲生女儿。
　　牢狱里，狄仁杰和李元芳离开后，她把厚厚一叠字纸递进去，轻声说：“爹，我明天再来。”
　　此后她果然每天都去，一直到方无药服毒自尽。
　　最后一天，她把一大叠誊写一新的纸交给了狄大人，说：“方梅两家都已绝后，我是女子，不能出诊行医。两家医术验方尽皆在此，我爹已为我订正过。之湄此去，不再回中原，此书交与大人，请务必让它物尽其用，广为天下人知。”
　　狄大人看上去感慨万分，险些老泪纵横。元芳只觉这父女二人实在是处处出人意表。他很想好好和之湄谈一谈方无药，这案子他至今仍有许多混沌不明之处，但他又不能不有所顾忌。
　　和他不同，狄大人似乎对如此结案没有过多的担心。

　　“大人，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李元芳读着狄仁杰草拟的奏章，心下忐忑。
　　“你担心什么？”狄仁杰笑笑，“方无药因为门中事务和张硕起了纠纷，用计将他杀死，被官府识破以后畏罪自杀，现在有自白书和尸首在此，这个案子不会再有下文了。”
　　“可是周庆怎么办？再说……再说皇帝那里——”
　　“说的没错，周庆自有皇帝去处理。你若是执着于杀人偿命这四个字，那大可以放心。”狄仁杰面色阴郁，沉重中略带嘲讽之色。元芳极少见他这样的表情，不由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的顾虑。门外那位赵大人，心里比你更七上八下。不过这件事我有自己的想法，对与不对，还需要亲身去验证。”
　　“您是说，我们回神都以后？”
　　狄仁杰摇了摇头：“不，是我回神都以后。至于你，你要陪方之湄回乡。”
　　元芳大吃一惊：“什么？这是为什么？”
　　“怎么，你不明白吗？”狄仁杰忧心忡忡地盯着元芳的眼睛。
　　“……”元芳望着狄仁杰，脑中瞬间转过许多念头。这么说，狄大人此番是没有把握的，他在赌皇帝的心意，骰子停止转动之前，之湄必须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如果狄仁杰赌赢了，之湄就是安全的，整个歧黄门也就安全了。
　　如果狄仁杰赌输了……
　　李元芳突然明白了狄仁杰叫自己带之湄离开的另一层含义，他觉得眼眶一热，狄仁杰高大而苍老的背影霎时变得模糊。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