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记》疏花披素

65、一

　　清晨，许多布衣百姓围在忻州城门口，对着刚张贴出的告示议论纷纷。
　　“方员外在狱中畏罪自杀？这怎么可能！”
　　“就是，方员外可是个好人，咱们忻州城里谁不知道！”
　　“告示上写得明明白白，他杀了城里那个姓张的老爷，让官府查着了，就自己服了毒。这事儿不可能是假的。”
　　“唉，好人也有迷了心窍的时候啊！”

　　“等我一下……”之湄说着，勒住了缰绳，跳下马来弯腰在路边的草丛中细看，片刻间手中多了几棵样子普通的植物。
　　“又是什么新奇药方？”元芳有些好奇。
　　“不是……做菜用的……”之湄答得心不在焉，把草药装进鞍袋里的动作也很机械，显得神思不属。
　　“你的菜，不就是药吗？”元芳笑起来，“我还真没吃过这么可口的药，‘有方无药’，果然名不虚传。”
　　“吃三个月，你就没有这么好兴致了。”之湄跳上马，抖了抖缰绳，“新伤旧伤加在一起，就算我给你吃药吃到八十岁，也未必能好全了。”
　　元芳失笑：“能活到八十岁，没好全也够本了。”
　　“你没好全，我方家的招牌可就砸了。”

　　临行前，两人夜里悄悄向狄仁杰辞行，狄仁杰叮嘱了几句，突然说：“之湄，我要麻烦你给他把把脉。”
　　“把脉？”之湄和元芳一齐惊讶地问道。
　　“元芳跟我多年，身经百战，大大小小的伤受了不少。元芳啊，”狄仁杰叹道，“我知道你有时候受了伤也不和我说，我实在欠你太多了。”
　　“大人……”元芳的声音有些颤抖。
　　“现在你送之湄回川南，不能白送，正好让之湄显一显方家天下第一的医术。之湄，你没有意见吧？”
　　之湄笑着摇头，伸出手搭在元芳脉搏上。狄大人说的对，他身上是有很多伤。

　　说话间，两人已驰出数里，之湄仍是神思不属的样子，很少答话。元芳本来也不是能言善道之人，见她无心交谈，便也闭口不言，两人默默策马前行。也许不该再提方无药的名字，元芳想。
　　太阳渐渐西斜，之湄的背影笼上一层淡金色的光，马上的鞍袋随着颠簸轻轻跳动，青草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散。
　　鞍袋的另一边放的是小小的黑色骨灰罐，元芳很清楚，就像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她怀抱着那罐子的样子，也是在暮色中，她的白色衣服染上同样淡淡的金黄。
　　这个罐子，被她偷偷藏在觉明寺里，老和尚为她看守了很多年。
　　她微笑着，说，这是我娘。很遗憾，你没有见过她的样子。
　　他说，你和她很像吧？方无药是这么说。
　　她笑着摇头，幅度很大：“不，我和她完全不一样。她是一个——特别生动的女人。”
　　生动。他没有想到她用了这个词。什么是生动呢，敢爱，敢恨，坚强，决绝。他突然感觉到那种遗憾了，是的，他很希望见一见活着的夏兰儿，见一见那个二十年前的传奇。之湄是对的，她们完全不同，方无药不会不明白，也许只是他一厢情愿要她们相像罢了。
　　之湄总是对的。

　　夕阳中，之湄小心翼翼地把骨灰罐层层包裹，然后放进袋子，轻轻地说，走吧，阿娘，我带你回家。
　　那一刻元芳的心里突然掠过一丝恐慌。回家。他没有想过这个词。从他们相识，她搭救他，他搭救她，他们慢慢熟悉，仿佛一切顺理成章。但是她是有家的，尽管没有了亲人她还是有家的，他送她回家以后他会自己一个人回来，狄大人不会再认一门亲戚，她不会成为狄府的一员，就好像——
　　就好像如燕。

　　他不应该想这个名字。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