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记》疏花披素

30、二

　　白发老者若有所思地挨个打量着面前站成一排的弟子们，许多思绪纷纷扰扰，在胸中往复不休。人老了，总是会瞻前顾后，耽于利弊权衡。
　　他最心爱的弟子，谁都知道，是方无药和夏兰儿，论天赋也没有其他弟子可与他二人比肩。其实单论天赋，夏兰儿更胜一筹，只是她孩子心性重，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在方无药面前他是严师，在夏兰儿面前，他反倒像个宠女儿的父亲。
　　尽管他的时间还有很多，却隐隐生出了迫在眉睫的感觉，右手握着那只瓶子，像握着什么神秘的符咒，一揭开，从此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围绕着它转动。
　　他自己，也是一样。这一生里的每一件事，都和它蔓绕藤牵。

　　“你们，都准备好了吧。”
　　弟子们默默地点头，庄严的压抑中有一丝兴奋的潜流。
　　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盆加过粗盐而不致融化的碎冰。老人右手握着白玉的小瓶，左手旋开盖子，在每个人的盆里放进三颗红色的种子。
　　他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凝视了每个人一眼，转身往后堂而去。
　　苍老的背影走到门口，停住片刻，缓缓说道：
　　“各尽人事，但凭天命，切不可操之过急，或生异心。立冬时若无人成功，明年此时再见。”

　　这种子，是歧黄一门延续的血脉。人们只知天山雪莲，却不知雪山之上，还有一种神奇的植物叫火莲，比雪莲更鲜艳，更炽烈，而药效也更为神奇，在传言中，甚至可以起死回生。
　　火莲不常有，因为它性如烈火，极难驯服。无论怎样精心种植它，总会突然死掉。即使不死，也绝难开出红硕花朵，更难结出子实，而它能入药的，偏偏就只有这种子。
　　歧黄一门历代的掌门人，都从这生根艰难蹉跎久，怒放一夕不可求的火莲花中来。每一代的弟子，从出师开始，几乎费尽后半生去种它，而第一个懂得这花的人，第一个收获果实的人，就是下一代的掌门。
　　火莲花，只有在掌门人自己的苗圃里，才欣欣向荣地红成一团小小的太阳，再变做独门的灵丹妙药，救天下万千生灵。
　　没有人问掌门人为何不将种花的秘诀传授给弟子，因为这不仅仅是一盆花，而是漫长的人生课程与神圣的顿悟瞬间，可遇，不可求。
　　每一代掌门人，都曾经被神眷顾，无论以怎样的方式。

　　火莲花是冰中烈火，必须生长在极寒之地，连它的种子也必须在冰中保存，掌门人历代相传的寒冰玉瓶便是为保存最好的种子而制。每年收获的种子，百种选一留存下来交给弟子去试种，其余用来制药。领到种子的弟子往往各自散去，往雪线以上寻找清静之地种自己的火莲花，互不往来，一直到立冬，无论种成与否，才下山向师父汇报。其实也是因为对掌门人位置的明争暗斗中难免会有不可知的事情发生，互不往来乃是为了自身安全，更为了手中脆弱的火莲花不被别人蓄意摧残。
　　这场战争，不见硝烟，而旷日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