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女巫与主教》二呆中子

8、王女与魔鬼（五）

　　最近，泰塔王的城堡里兴起了一个流言。

　　来自寒地的王女，背叛了已故的丈夫，成为了王的情妇。

　　因为这个流言涉及到泰塔王，所以没人敢于公开指责伊莉莎。不过，来自两位王妃的妒火混杂了宫人们的恶意，逐渐弥漫在伊莉莎周围。

　　伊莉莎在泰塔国没有朋友。她从祖国带来的唯一侍女，被以“不懂泰塔国礼仪”的理由，早早地调离了身边，换成了第一王妃的耳目。

　　偏偏这段时间，撒穆勒又总是找借口离开。

　　既然发表了“不想占有”的宣言，就意味着面对相应的后果。伊莉莎确实不想去占有谁，因此面对魔鬼的一次次离开，她不知道怎么挽留。

　　是当初的回答错了吗？但那个回答，是发自王女的真心。她的的确确就是这么想的。

　　但是这份自由如何实施才能让双方满意，王女伊莉莎，并没有相关的经验。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这天，第一王妃又向伊莉莎发出了茶会邀请。按以往的经验来看，所谓茶会，不过是泰塔王室里饱受寂寞和压抑的女人们向弱者尽情霸凌以宣泄负面情绪的斗兽场。

　　璀璨的水晶吊灯下，一身黑色长裙、头戴黑纱的伊莉莎在一群仿佛盛开的艳丽花朵中的贵妇人中异常醒目。她面带礼节性的微笑，听着各种含酸带刺的言语，心思却一直放在那个魔鬼身上。

　　“伊莉莎，您似乎心不在焉呢，我精心置办的茶会这么让您失望吗？”看着被一群贵妇人围攻却无动于衷的伊莉莎，第一王妃凯特忍不住了，亲自下场。

　　伊莉莎欠身说道：“不敢，王后陛下，能参加您的茶会，伊莉莎非常荣幸。只是亡夫故去不久，心中难免忧伤，神思不属，请王后陛下见谅。”

　　“嘁，某些人嘴里这么说，身体却诚实地追逐其他男人呢。”身后的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天堂的王弟陛下若知道这种事，灵魂都不得安宁啊。”

　　第一王妃微笑道：“这么看来，伊莉莎还真是深爱自己的丈夫啊。”

　　爱？

　　这个常常听见、但又陌生的词让伊莉莎微微愣神。见伊莉莎这个样子，第一王妃以为刚才的讽刺起了效果，眼中浮现一丝得意。

　　“除了伊莉莎，还会有谁拥有如此独特的爱的表达呢？普通人哪会做到这种深情呀，呵呵~”

　　在第一王妃的话语攻击下，脸色越发奇怪的伊莉莎，突然问道：“请问王后陛下，爱……一般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没料到伊莉莎的这种反应，第一王妃有些措手不及，她用扇子遮住嘴，淡淡地说：“真是奇怪的问题，深情如此的伊莉莎居然不知道什么是爱吗？”

　　“确实不太清楚，王后陛下想必是爱着王的，能告诉伊莉莎，爱是什么吗？”

　　什么意思，讽刺？第一王妃脸上心中气恼，对面的伊莉莎一脸坦诚的样子让她十分烦躁，手中的扇子不由得压近了脸。

　　“‘爱是滋润旱地的雨露，是神垂怜的抚慰。以牺牲净化污浊，为世人留下爱的光明。’这句话，身为王女的您应该知道吧。”

　　伊莉莎点点头：“是的，这是《光明教典》中描述神之爱的句子。”

　　“原来您也读过，我还以为北部寒国根本不会教导人读圣典呢。就算如此，伊莉莎看上去欠缺普通人应该知道的知识呢，您母国的教育方式还真是不同寻常呀。这样吧，我这里还有一些推荐的书籍，建议您闲暇时读一读，好深入理解一些世俗的常识。”第一王妃笑眯眯地说着，周围的贵妇们会意，不约而同地发出了轻轻的嗤笑声。

　　伊莉莎仿佛没听见嗤笑声，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欠身表示感谢。

　　见她如此，第一王女眼神微深，被扇子挡住的脸露出冰冷和厌恶。眼前这个女人比她想象的还要难以对付，看来要需要些时间，才能找到她的弱点。亲爱的伊莉莎，可千万别让她找到弱点，不然，她一定会为伊莉莎准备最惨的陷阱、最深的地狱，永远也别想翻身。第一王妃如此想着，望向伊莉莎再次被贵妇们“围攻”的身影，露出毛骨悚然的微笑。

　　这次茶会后，流言中“不检点的寒国王女”变成了“不检点又无知的寒国王女”。令第一王妃没想到的是，伊莉莎却以为由，公开提出了王家图书馆的入馆申请以及定期外出游历的请求。泰塔王以为她是要研究受孕方面的知识和寻找仪式材料，爽快地同意了。

　　“我可不是让她有出去玩乐的借口！”第一王妃的寝宫中传出摔破瓷器的声音，隐隐溢出黑暗的气息。

　　城堡的另一边，总算回来一趟的魔鬼不带感情地瞥了第一王妃所在的方向一眼，毫无兴致地收回目光，向眼前坐在扶手椅中看书的王女发问：

　　“你的名声更差了。那些女人说你是出去找野男人寻欢作乐，没关系吗？”

　　伊莉莎翻过书页，淡淡地说：“名声对于现在依附于王的我来说，是最没用的东西。她们再过分也不敢让流言公诸于世，让王也背上污名。那些不过是一种小圈子内部的欺凌游戏罢了。”

　　撒穆勒又问：“你如果想外出，或者是去图书馆，我可以很简单地满足你的需求，你为何要公开请求泰塔王呢？”

　　“我不想总是隐蔽地做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而且，你现在又不常常在我身边，我想去的时候，你不在可怎么办？”伊莉莎抬起头，定定地望向魔鬼。

　　魔鬼回避了王女直白的视线，脸上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说道：“我会给你施一个咒语，这样你就能直接召唤我了。”

　　伊莉莎将视线转移到阅读的书籍上，平静地回答：“可以。”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知识，都问我就好。毕竟我可是接近全知的魔鬼~”

　　“会的。”

　　面对王女显得冷淡的回答，黑眸青年有些无措。他知道最近自己是有些回避伊莉莎，老是说完正事就跑，也不同以前那样与王女共度夜晚。

　　虽然说起来有些折损身为魔鬼的尊严，但他确实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王女。

　　如果像往日那样满足甚至怂恿王女，满足她的一切，王女会不会变成堕落的黑暗信徒，从而失去那份“不想占有”的高洁呢？虽然目的是让王女得到扭曲的幸福，从而获得她的灵魂，但这份高洁让魔鬼少见地动摇了，犹豫了。

　　人类的灵魂中蕴含着黑暗，而让这份黑暗吞噬光明，使得灵魂堕落，是魔鬼的天性和本能。

　　但窥伺了那么多次光明后，生于黑暗的撒穆勒，心中却产生了期待。

　　期待着感受光明的味道。

　　但他同样也没有经验。对于玩弄人类，让他们沦陷在黑暗中，是魔鬼们的拿手好戏。但保持光明甚至感受那份光明的方法？

　　完全没有。

　　就如想办法让蝴蝶感受游鱼的乐趣一样。

　　接近光明对魔鬼来说，简直是自我毁灭式的行为啊。

　　期待着，同时又本能地恐惧。

　　王女的宣言，让魔鬼撒穆勒陷入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他甚至想取消和王女之间的契约。

　　因此他选择了逃避。

　　翻阅着书本的王女伊莉莎却在思索着，何为“爱”。她有种感觉，一旦明白了“爱”，她就离获得幸福不远了。而且还是不需要通过依赖王权、生育或者魔鬼，就能获得的幸福。

　　整日和魔鬼待在一起并不是“爱”，她所渴求的并不是这个。伊莉莎还不够了解撒穆勒。她目前的知识和经验太少了，少到不足以支撑起自己对幸福和自由的渴望，更不足以支撑着她对撒穆勒的那份感情。她和撒穆勒根本不是同一个层面、同一个水平的生物，思考方式也大相径庭。

　　虽然最初的愿望只是不受支配的幸福，但她现在的的确确，渴望着从魔鬼那里得到“爱”。

　　想在黑暗生物那里得到光明，真是异想天开的美梦啊。

　　但伊莉莎愿意为此付出努力。

　　比起苦苦等待、恳求魔鬼的施舍，她宁愿自己主动前进。

　　面对眼前不安而退缩的魔鬼，伊莉莎露出安抚的笑容：“没事的，撒穆勒。我现在也需要好好想想。就算不怎么待在一起，也不影响契约的执行呢。”

　　听闻此言，撒穆勒很明显松了口气，脸上恢复了伊莉莎熟悉的玩世不恭的表情：“是吗，那你如果需要，就直接呼唤我好了，我会像天使一样降临的~”

　　伊莉莎笑着点头，注意力又回到书本上。

　　虽然嘴里这么说着，黑衣青年却没有如往日那样马上离开。他看着低头看书的伊莉莎专注的样子，心里又浮出奇怪的感觉。

　　安静的卧室中，只有伊莉莎翻动书页的声音，以及撒穆勒在王女身边转来转去发出的脚步声。

　　伊莉莎能感受到，对方时不时瞅上自己几眼的那种强烈存在感。

　　“……你这样会打扰到我。”

　　深吸一口气，伊莉莎抬起头，认真地说。

　　“总看书，对眼睛和脖颈不好。”

　　见伊莉莎注意力又回到自己身上，不知为何有些高兴的撒穆勒在伊莉莎脚边的地毯上坐下了，叉着腿昂头看着她，黑羽翅膀微微抖动着。

　　“我们也有一段时间没交流过了，聊聊呗？”

　　伊莉莎想起童年养过的黑猫求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好啊。说说你平生最开心的事情吧。”

　　这个话题成功地取悦了魔鬼。撒穆勒眼中泛出光辉，表情得意而愉悦起来。

　　“呵呵呵，那可是凡人所不能理解的领域呢~但如果你既然提出想听的请求，我也会慷慨大方地分享给你。伊莉莎，尽情感受着黑暗的荣耀与自豪吧！”

　　从兴奋的魔鬼嘴中不断吐出决不能书于文字、被世人所知的禁忌之事。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污浊的黑泥之中，卧室角落的阴影也颤抖起来，如同欢呼的触手。

　　伊莉莎僵硬地微笑着，强忍着头痛、耳鸣、反胃、恐惧、本能的逃避和呼之欲出的尖叫，总算是彻底明白——她离理解撒穆勒，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