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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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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沉舟自侧门匆匆来到仁宁殿。
这是她入宫二十天后第一次见到明德帝。
这座宫殿最至高无上的帝王正因为自己心爱妃子的死亡而迁怒全后宫,暴躁狂怒,哀伤悲恸。
明沉舟站在游廊下看着台阶下摇摇欲坠跪着的小皇子。
谢延常年饥寒相交,东躲西藏,让他身形矮小瘦弱,好似寻常三岁小孩的体量,如今小小一只跪伏在地上,就像一只还未断奶的小猫儿。
她盯着谢延颤巍巍的身影许久,脑海中闪过许多年头。
这是明德帝唯三中的皇子,年幼弱小,心智尚未成熟。
她刚才一路走来,秋风瑟瑟,吹的人脸颊发僵,现在又远远站在这里,看着巍峨的宫殿,瘦弱的皇子,听着隔壁的哭丧声,她似乎隐约触摸到谢病春那张巨大的网。
——人若为己,所向披靡。
可最后明沉舟还是收回视线,低声问着身侧的桃色。
“跪多久了?”
“一来就被罚跪了。”桃色面露不忍,“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吧。”
“要起风了,回去拿件袄子来。”
“出门前英景公公谨慎,特意给五皇子多穿件夹袄,裤子也穿了棉绒裤。”桃色庆幸说着。
明沉舟凝重的脸色稍微好看一些。
“掌印来了吗?”
桃色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你去门口等掌印,若是他来了就跟他说。”明沉舟倏地沉默,缓慢又认真地摸着衣袖上的细密花纹,淡淡说道,“燕翼贻谋宜有道,如何知义不知仁。”
桃色眨眨眼,不解其意。
明沉舟却不再说话,只是捋了捋鬓间的白色绒花,目光坚定地朝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走去。
“娘娘。”桃色忍不住轻呼一声。
素色长裙划过台阶,暗光流动,草叶勾着细密花纹,可并未让她停下脚步。
明沉舟目不斜视地站在紧闭的大殿门口。
“嫔妾明沉舟拜见万岁。”
一旁脸色惨白的谢延意识迷糊,只能茫然地抬头看着身边的那截裙摆,最后愣愣地看着她下跪,叩首,最后目光落在那朵微微颤抖的白花上。
殿中大门紧闭。
明沉舟并不异色,只是继续沉声说道:“妾身是五皇子的母妃,幼子一言一行皆是妾身责任。”
她声音轻柔又不失沉稳,在渐起北风中坚定有力。
“还请万岁责罚。”
她再一次行礼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青石板,形容真诚。
谢延愣愣地看着她,手指紧握,很快又低下头不说话。
殿门依旧毫无动静。
明沉舟并未继续说话,只是保持着虔诚请罪的姿态,宽大精致的青色裙面如花般散落在地面上。
谢延不知所措地跪着。
他浑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小孩天生的敏感却又让他莫名害怕惊恐,只想着快点逃离这里,或者寻到一个安心的地方。
是以,当他看着那截近在咫尺的裙摆,手指微动,最后小心翼翼地把那截裙子紧紧捏在手心。
明沉舟眼角微动,看着右侧被拉直的裙摆,抿唇笑了起来。
——他还这般小,甚至还不识字。
她在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最后无奈想着。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远远能听到不远处的正殿传来的梵经吟诵的声音,夜风乍起,冬意渐升。
小皇子唇色都泛着青色,却又倔强地不吭低头倒下。
明沉舟只觉得膝盖火辣辣的疼,北风萧瑟,吹得她汗毛直起。
就在此时,背后传来一个轻微的声音,很快,一截深蓝色的衣摆她眼角一闪而过。
“内臣求见万岁。”
一个沉稳淡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北风萧瑟,他的声音却比那阵阵寒风还要清寒入骨。
谢病春素有恩宠,恩赐皇姓不说,就连在御前都不必下跪行礼。
是以此刻,台阶下的谢延看着台阶上那人挺直如刀的脊背,看得出神。
他在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这位面无表情的掌印,却因为畏惧,躲在母亲背后,从不曾和他说过话。
沉默一下午的内殿终于响起了动静。
“进来吧。”屋内传来一个疲惫虚弱的声音。
明沉舟闭上眼,松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谢病春愿意来,便代表不会放弃她这颗棋子。
没过多久,就听到大门再一次被打开,谢病春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他垂眸看着面前两人,薄唇轻启。
“五皇子形容乖张,不孝不义,禁足三月,明贵妃教养不利,罚俸两月。”
谢延仰头去看面前之人,脸上是强忍的恐惧。
明沉舟大声谢恩,心知容妃之事彻底掀了过去。
“明日明相也要入宫祭拜,贵妃娘娘若是身体不适,就不需见面了。”
谢病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黑色方头皂鞋出现在她面前。
“妾身定当在宫中痛定思痛。”她知这是万岁在敲打她不可在明家面前乱说话,连忙保证着。
她身形一动正打算起身,只觉得腰背剧痛,好似一块僵硬的顽石压在自己背上,更严重的是膝盖,只是轻轻动一下,就宛若扎着千针,又疼又麻。
明沉舟双手撑地,微不可闻地顿了一下,但还是面不改色地咬牙站了起来。
“走吧,我们回宫。”她低头,对着茫然的小皇子说道。
谢延抬头看着她,水润乌黑的眼睛在昏暗的天色中好似一丸玉雕的黑珠,随后又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宫殿大门,嘴角微微抿起。
最后他双手撑地要站起来,浑身因为用力在发抖,可他脸上却又带一丝倔强和坚韧。
他已经跪了三个时辰,一放松下来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但他还是咬牙自己爬起来。
明沉舟垂眸看着他颤巍巍的动作,最后下意识地贴在她脚边站着,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送娘娘回宫。”谢病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两人,对一侧的小黄门吩咐道。
“是。”原本一直站了一下午不动弹的小黄门这才殷勤地快步走了过来,殷勤说道,“奴婢送娘娘和小殿下回宫。”
明沉舟看着那截递过来的手臂,笑说着:“多谢公公好意。”
她温柔笑了笑,推开面前之人的手臂。
那个小黄门一愣,下意识悄悄侧首去看掌印,见他并无异色,这才讪讪收回手。
“娘娘这边请。”
明沉舟深吸一口气,这才勇敢地迈动脚步,谁知自己刚刚踏出第一步站稳,只觉得膝盖上一疼。
有人狠狠按了下去,疼得她一个踉跄,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脸朝地摔下下去。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幸好一只手及时拦住了她。
与此同时,淡淡的梅花味萦绕在鼻尖,但明沉舟已经无心惊讶惊诧是谁这般的好心,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一下的酸麻之感,第一时间,低头去看腿边的人。
小皇子也心有所感地无辜仰起头来看着她。
谢延惊慌间来不及撤回正抱着她腿的小手,手指无意识地攥着她的裙面,大眼睛扑闪着,小脸又白又红,委屈又尴尬。
她这么大的人跪了两个时辰都是靠意志力强忍着才能走下去,更别说一个跪了三个时辰的五岁小孩。
“让小太监抱你回去吧。”
她叹了一口气,伸手在扶着自己之人的衣服上摩挲了一会,这才搭在手臂自己站了起来。
小皇子摇了摇头。
“自己走。”
他摇头拒绝着,紧紧贴着她站着,小手依旧牢牢抓着她的裙面。
“娘娘也要别人抱你回去吗?”
一个面带嘲讽的声音在明沉舟耳边响起。
明沉舟一愣,随后微微抬头,看着自己手中抓着的手臂。
那是一截绣着金丝团纹的深蓝色绸缎。
——谢病春!
明沉舟大惊失色,手一松,连忙后退一步,结果被不懂眼色的小拖油瓶死死抱着大腿,身子向后仰去,大腿却是稳然不动。
一个身形摇晃就要一屁股摔在地上,她下意识伸手去拉谢病春的手。
瞳孔放大的眨眼间,她的目光只能看到谢病春嘴角的那一抹讥笑。
“娘娘小心。”
他慢条斯理地把人扶直,自己后退一步,眉眼低敛,不动声色又似嘲讽地说着。
这一惊一吓,明沉舟早已忘记身上的麻疼,满脑子都是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伸手牵着五皇子的手,故作冷静地说道:“多谢掌印援手。”
谢病春矜持颔首。
明沉舟咬牙,迅速转身离开。
“内外朝堂到处都在传言你和明家结盟了。”
身后大门传来咯吱一声,露出一点细缝,浓烈的香味争相涌了出来。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试探的怀疑:“现在看来也非空穴来风。”
谢病春垂眸,转着手中的银戒,恭敬又不卑微地说道:“万岁多虑了,不过是为了杀人前给一点甜头罢了。”
背后是一阵寂静,香风涌动。
“果真是你的风格啊。”背后是一声悠悠长叹,“百年以后,誉王还要靠你啊。”
谢病春眼尾微微抬起,露出眼角锐利的弧度,嘴角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可瞬间又敛下,继而转身拱手长拜:“万岁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