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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春雨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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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轻姬喜欢不循规蹈矩的人,就像她自己一样。
当发现公子煊不完全是天后的牵线木偶,她还有几分窃喜,为此不惜用一招以退为进,什么面子里子架子的,全不讲了,故意去给了公子煊台阶下。
公子煊消了气,照旧日日来花荫殿,或陪玩或讲学。
华音国的春天,有一阵是极多雨的,潮得人心里都发腻。
春雨连绵不晴,轻姬没有玩处,只能闷在殿上。
公子煊是个狠人,明知轻姬不想习书,却还生死硬逼:她不肯碰书,行,他给她讲书;她刻意不听,行,明日反复讲今日讲过的;她敷衍应对,行,茶点一概收了,要玩没玩,要吃没吃,一百个字里总能灌进耳朵去几个……
轻姬险些被逼疯。
然而,外面没完没了地落着雨水,实在除了花荫殿无处可去。
正是春日,公子煊教习诗词,诗词里有青山妩媚、春花秾丽,可是眼下,没有花只有无边冷雨,殿外烟雨朦胧。
轻姬托腮,垂了眼,痴痴说道:“也不知道阿父睡在山里冷不冷?我还是怀念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公子煊手中的书册放下,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
轻姬又轻叹息:“如今要什么有什么,可我就是觉得阿父在身边的时候才踏实。”
天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殿上的人皆未注意到,荣菲故意咳了一声。
公子煊循声,赶忙行礼:“母后。”
轻姬望见天后,磨磨蹭蹭也起了身:“母亲。”
天后含笑走近:“书读得怎么样了?”
轻姬斜眼看案头的几本书,本本簇新,她别别嘴:“不怎么样。一早说过了,我就是个草包。”
天后居然丝毫不生气,还是和和气气地笑:“不急,慢慢来。”
“其实……明人不说暗话,母亲知道我根本没兴趣。”
“哦?”
“何必白费工夫。”
天后瞧瞧公子煊,仍旧和气:“煊会好好教你的。”
公子煊这个被驯服了的小羊羔,天后的命令如同神谕,奉行不怠,天后离开了花荫殿,他继续兢兢业业讲学。
轻姬苦口婆心地策反他:“三哥,你什么都学了,治国大道、驭官之术,你又是个聪明人,胸有丘壑,而我只是乡野村姑,阿父教我的那些不够我做一位好天后,我此等眼界不高又随心所欲的性子,上位了必是天下浩劫,万民之不幸!你看,为了天下无辜百姓,你是任重道远,华音国的王位你必然要争……”
公子煊都没耐心听她唠叨完:“你别说了。”
轻姬泄气,她还想来招里应外合,助公子煊成功登位,岂知华音国的王族男儿可真没根骨,这样都点拨不动。
转眼雨季过去,天逐渐放晴朗了。
晴了有两日,轻姬说去原上骑马,公子煊道不行,原上水坑里必还积着水,再晴三日方好。
轻姬懒得理他,执意自己去原上跑马,结果原上果然还泡着水,她下马的时候,一脚踩进草坑里,跌得衣裳都湿了半身。
气恼回花荫殿换衣裳,才进门就瞥见宫人们头脸聚在一起私议什么。
“你们做什么呢?”轻姬扬声地问。
宫人们惊了一跳,瑟缩低头退站成排:“少君。”
轻姬握马鞭的手抬起,指其中一个小内侍:“你来说,若有欺瞒,鞭三十。”
小内侍脸上煞白,慌得立刻就跪下了,一五一十倒豆子:“禀少君,今日天气爽朗,年少的几位公子们玩得兴起,解了衣裳,在园中踢藤球,还到湖里去捉鱼,被天后瞧见,天后动怒,正在长明殿责罚几位公子。”
“哪几位公子?”
“公子温文,公子小云,公子景。”
果然是几个小的,年岁八_九,正是贪玩的时候。
轻姬尚不以为意:“瞧你那样,这点小事你们有何偷议的,我说打你也就吓吓你,至于吓得发抖吗?”
小内侍脸色青白,讷讷道:“少君不知,在我国中,男子须衣行得体,不可如此粗蛮肆意,几位公子违背祖制,天后怒而施以刑责……”
轻姬赶去解救她的少弟们。
长明殿前,侍卫们正把公子煊往外请,公子煊容色像被寒霜侵过。
轻姬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三哥,我听说温文几人贪玩,母亲要责罚他们,罚得不重吧?”
公子煊抿紧了唇。
“你说话啊!”
“轻姬……”
公子煊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左右侍卫已在冷面催促:“公子,请吧!”
他就什么也没再说,由着侍卫送他离开长明殿去。
轻姬扭头看那一行人,架势像是侍卫将华音国的公子押解走了,她满心疑虑,正待再进长明殿去,从殿中拖出三个嚎啕大哭的半大孩子来。
三个人中,轻姬仅是见过公子景,长得秀气白净,开春满的八岁,小身板单瘦,人倒是怪嘴甜的,见了她,奶声奶气喊着“少君姐姐”。
有宫人在殿前宣天后旨意:“公子温文,为兄不行表率,纵弟胡闹,致公子小云踢伤胞弟,杖三十。公子小云,杖三十。公子景,念其年少且有伤,杖十五。”
殿下利索地排开杖责的场面。
公子景被拖下玉阶,他捞住轻姬的衣角,牢牢拽着,哭得满脸是泪:“少君姐姐救我!少君姐姐……我们再也不敢了……你救我们,你快救救我们啊!”
轻姬从愣怔中醒过神来,忙地拉住公子景的手,朝宣旨的宫人疾声斥道:“都是这么小的孩子,几十杖打下去,人要打坏的你不知道吗!”
宣旨宫人躬身作礼:“少君有话,同天后说去吧。”
长明殿前根本没人看她的面子,宫人们来帮忙掰开公子景和轻姬的手,将三人纷纷拖到阶下去,按上刑凳。
轻姬慌忙往殿中跑,她进殿的时候,第一声被杖责的哭声已经起来了,她急忙朝天后叫道:“母亲!母亲快叫他们停手,打不得的!”
天后威严安坐,看着奏疏。
殿外继续响起吃痛的叫声,公子景在哀哭:“少君姐姐救我——”
轻姬心疼得紧,不管不顾冲上前,夺了天后手中奏疏:“快别打了!多大点的事,你让人下那么重的手,全是八_九岁娇弱的小人,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天后瞪她,从她手上将奏疏抽回去:“我便是要叫他们记住今日的教训,叫宫里、宫外,全华音国的男子记住这教训。”
殿外的惨叫一声连着一声。
轻姬说不出的愤恼,她“哗啦”几下把御案上的东西都掀到地上去,急躁吼道:“狗屁教训!不过是天热解了衣裳,在园子里嬉闹,我夏日时候把衣袖、裤腿撩得老高都没人来教训我,温文他们几个不过是孩子天性,爱玩罢了,何至于此!”
天后拧眉叱道:“男子,天生力量强于女子,先祖经漫长岁月将他们禁锢,认同以女子为尊,为的是稳固统治,你若为华音国的王,就该知道,男子不能解放,男权不可存在!”
“我才不管这些,我只知道殿外那几个是我幼弟,小孩子玩闹,不到杖责的地步!快传令停手!”
“这个国,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轻姬说:“好,我去阻止,不是女子尊贵吗?我看谁敢动手打我。”
说着她就要奔出去,天后命人拦住了她。
公子景不知是受至了第几杖,哭声嘶哑,喊声只余断续“少君”两字。
轻姬挣脱不开钳制,瞬间悲从心来,她热泪落下,回头望天后,颤声哭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做少君?因为我想让你看见男女都一样,我们都是天生造物,没有贵贱之分!”
“狂悖之言!”天后气得额上暴起青筋,她容不得这等荒诞言论,命荣菲道,“你去取鞭子来,给我打,打到她知错为止!”
轻姬被按跪下,趴在乌木凭几上。
荣菲奉命取了鞭子来,绞着软筋的长鞭,她将其收短些,或是知道鞭子的威力,也或是知道自己手重,迟疑着不打。
轻姬看荣菲站在她身后,她仍旧挣扎着不肯屈服,朝天后叫喊道:“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认!母亲、母亲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认错!天生男女,一样的人,一样要吃饭喝水,或有地位尊卑之别,绝无贵贱之说……”
天后暴呵:“荣菲你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
荣菲收着力,天后一眼看破,斥她不必留情。
轻姬受了三鞭,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天后问:“你知不知错?”
轻姬额上沁起虚汗,她指甲抠紧凭几,眼神倔强:“我不!我没有错,天生男女,皆是人命,同样可贵!”
“打,给我打!”
……
轻姬想,也许这会公平些,她的心里也会好受些,几个少弟仅仅因为贪玩,就在外面被打得哀哭连连,她挨点打也不算什么。
打到后面,纵使轻姬不叫喊疼,荣菲也下不了手了,轻姬穿着浅色的衣裳,后背映出了血痕。
轻姬面上已经白了,但她就是死扛着,一声不吭。
左右不敢再制服少君,起身默默退到殿外去。
“天后……”荣菲嗫嚅。
“干什么!”荣菲后退,天后快步走到轻姬的身侧来,看见她衣裳上的血迹,她又心疼又气恼,“你偏是这样犟的石头吗?打你都打不出半点声来,张嘴求饶的话你但凡说出一个字来我都放了你!”
轻姬手心里腻着冷汗,她动了动手指,抖着手再将乌木扣紧了:“我没错……不求饶……”
天后怒极,抢过了荣菲手里的鞭子,高高举起骂道:“你这孽障,我此刻便打死你,省教日后你败完江山我在黄泉底下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