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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三十七 鉴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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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电梯停在酒店顶层。
眼前冗长的阴暗楼道、并无一丝赘饰的环境,让本来面容阴郁的男人狠狠拧眉,依照那人的指引一路前行至尽头,严密的黑色厚重铁门出现在正前方。
没有门铃、无需访客操作,那门银光一闪,在他眼前开启。
房内依旧昏黑压抑,漆黑窗帘将日光阻隔在外,脚踩在厚重地毯上并无余音,诺大包房内只有一张长桌,彼端一人静坐,男人只能借细微光线,看见他模糊轮廓。
连日来身心俱疲,男人此时已无暇思索奇异之处,他在对方示意下坐在桌边:
“您好,我有一份委托。”
“内容是?”
“我怀疑,我的妻子对我不忠。”
长桌彼端之人姿势不变,似乎他这烦恼很好笑似的,轻哂一声才问:
“那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鉴情。”
“介绍您来这里的,是个二十五岁左右、栗色短发的杏眼女人么?”
“……”话题骤然变化,男人莫名所以,半晌才答:“是。”
这次,对方明晰且充满愉悦的笑声响彻房间——随后,男人听见他说:
“既然是她给我找的麻烦……那么我接受;不过、先生,你想要的东西价钱并不便宜,为了避免您不会后悔,还请听我讲个故事。”
“我不缺钱——也不想听故事。”男人极不耐烦蹙起眉头,显然已被‘妻子出轨与否’折磨数日,故此状态不堪。
但受委托那人并不买账,甚至一派倨傲无礼:“如不想听,转身出门即可。”
男人深沉呼吸几次,权衡自己目的,终是坐回长桌彼端:“请吧。”
(二)
1.
未婚夫同你,是祖辈世交;两家往来密切,你二人更是青梅竹马,自小便明白彼此便是人生携手同行之人,感情非比寻常。
本是顺遂人生,却未料你及笄之年时,他父母因急症撒手人寰,家中忽遭变故,地位财力俱一落千丈;你族人势利,本想断却此姻亲关系,你却秉气持节、一意孤行嫁与他为妻。
好在他少年英才,又有贵人相助,不过半载便重拾家中生意,门庭若市更胜从前。
这本是桩为人称道的好姻缘,坏就坏在,你对那暗中相助的‘贵人’产生了好奇。
婚后一直对你百依百顺的丈夫自然满足你,设宴款待那对他伸出援手之人——何况他此际功成名就,本也该向恩人致谢。
当日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你从宾客进门便开始期待,一直等到夕阳西斜,才见到姗姗来迟的那人。
府门无风自动,月色洒向来者雪白狐毛披风,银辉皎然映衬如玉面孔,在众人或是好奇惊艳、或是指责不屑地注视中,他只轻狂一哂:
“在下来迟,自罚三杯。”
繁华散尽,灯火阑珊,那一笑堪比春花初绽,迤逦风姿无双。
随后,他在周遭怔愣惊艳神色中径直走向主位,拎过你桌上酒壶抬手灌入喉咙,于众目睽睽之下,向你暧昧一笑:
“多谢夫人盛情相邀、备宴款待。”
殷红艳丽唇瓣上,一滴未落酒渍晶亮,并他凤目中直白目光一齐,叫你心头骤乱两拍——无关情爱,只是男色惑人而已。
片刻后你才缓过神,侧头去看自己丈夫,只见他将一切尽收眼底,眸色幽深,沉沉问你:
“夫人,崔郎比我何如?”
你将目光在他二人中间转个来回,见那崔郎好整以暇望着你们二人,而你夫君脸色不虞,于是斟酌回答: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真话。“
“真话便是——在我心中,我自家夫君最美。”
“假话呢?”
“我与世间俗子无异,偏爱崔郎君这颜色。“
这下没等你夫君答话,那位崔郎躬身凑近你,打量你蜜色唇瓣半晌,才含笑开口:“夫人果真一个妙人,真亦假时假亦真,两厢都不得罪——唇上抹蜜不成?”
这调侃略显轻浮,未散尽的宾客俱是吃惊,而你夫君神色更沉,做阴雨欲来之状。
2.
但不过几日,你夫君便似乎忘了那日晚间的事、再次宴请那人,席间他依旧到夜色初上时分,才再姗姗来迟,并大张旗鼓命人送上一枚华贵礼箱。
你本欲命人抬下去收好,崔郎却抢先道:“夫人,不打开看看么?”
夫君侧眸往这边看一眼:“崔君说的是,我亦对这礼有些好奇。”
你无奈,只得当着满座宾客将礼物拆开——
一箱雪白无暇。
两名婢女提起那物,展于众人眼前,却见是张半点衔接痕迹也无、方正完整得令人咋舌的狐狸皮毛。
你倒吸一口冷气:“这狐狸要多大一只,才能裁剪出这样的皮?”
崔郎温润一笑:“夫人莫不是忘记了儿时所救过的那只狐狸?他长到现在,约莫就这样大。”
你不信:“狐狸怎么可能一直变大?寻常也就小狗一般大小。”
“祂并非寻常狐狸。”
“你怎么知道?”你狐疑抬头,望入那人狭长双目,只见他含情带笑,毫无顾忌握住你手,以只你能听见的声音道:
“我便是那只狐。”
他体温凉如玉石,触碰叫你毛孔舒展,浑身一颤,下意识便向旁边看去,却见夫君满目讽意,瞧向你二人的目光不带丝毫诧色。
3.
接下来的数月,崔郎之意昭然若揭,借你夫君外出访友办事之机频频造访,共你赏花论诗、邀月对饮。
碍于他对你夫君的恩情,你只能以礼相待,府内一众丫鬟下人更不敢多言,变相默认着荒谬情况;更奇的是,崔郎对你的尴尬假做不知,而你夫君每逢他拜帖送到,便寻理由避出府门。
一事偶有为之,或可说是巧合,但屡次巧合,便只能解释为故意。
察觉到你夫君特意为你和崔郎创造机会,你又惊又怒,但念及年少至今多年情分,依旧想给他个机会解释,于是抬步往他书房走。
一路畅行无阻,入院只闻一片寂静,走近方才听见内间二人对话:
“进展如何?”
崔郎答:“你夫人恪守礼数,并无琵琶别抱之心。”
夫君的语气阴森沉郁:“当真?”
“当真——你这阖府下人皆知,她从不逾距。”
“我不信!”
崔郎讥诮一笑:“那你信什么?你那贴身小厮打听来的坊间密语?凭那传言断定自己夫人水性杨花?”
你夫君并未回话。
崔郎又道:“坊间传言不可尽信,何况我听闻她于你家道中落时下嫁,可见情笃。”
“呵,那不过是她家与我的施舍——否则怎么嫁妆没有半点贴补?她吃穿用度堪比从前,却冷眼看我白手起家?”
他语调不屑、带着剧烈的怨怼,门外的你对此情况始料不及,正要推门进去分说清楚,便听崔郎开口反驳:
“这不是你疑心自己夫人的理由,以她家势力,分明可以不嫁于你。”
这话音落,你几乎能听见屋内二人的深沉呼吸,似在对峙般死寂沉沉,气氛一时僵硬无比,许久,你夫君才阴沉道:
“你也被那狐媚摄去了心神?如她那些入幕之宾般?”
崔郎狠狠一甩衣袖:
“不可理喻!”
说罢,他转身拂门而去,却不意见到门口处呆立着的你。
你却出乎意料地镇定:“崔郎,借一步说话?”
他缄默敛息,抿唇颔首。
4.
“怎么?夫人不信某所言?”
腊月寒风骤起,凉意直入心底,头脑却意外地因他方才所说事实冷静下来。
“不,我信。”你沉声答:“我与他相识多年,深知枕边人多疑秉性,我对崔郎有些好奇,他由此怀疑我觊觎你,又央求你来引诱我——的确像他的作为,我无需自欺欺人。”
他抬步挡在你身前,扬起自己身上披风覆住你肩:
“我果真未曾看错——夫人聪慧,真乃妙人。”
你垂头:“此刻便不要再叫我夫人;不过,我还有一问请崔郎作答。”
“直言无妨。”
你抬眸看着他:“崔郎并非庸人,想也不必答应我那前夫荒谬提议,为何至今才将真相向我坦言?”
他又笑了。
从初见,你便见过他各种各样的笑意,但他这样恣意畅快的样子却是前所未见。
你疑惑:“你笑什么?”
“笑你这般聪明人装傻的样子,不知该说可笑还是可爱。”
你瞪了他一眼。
他含笑于胸,暧昧答:“夫人想听,我便说给你听。”
——“因为我无非借机接近你,想看看你是否会为我所诱。”
——“我不是寻常狐狸,助你前夫重振旗鼓,是为报恩;闻他邀我试探于你,于是将计就计。”
——“想以身许你,共小姐捉对成双。”
(三)
故事说到这儿便戛然而止,而那进门时不耐烦的男人,此时却低眉浅思,半晌未闻动静,才由心绪中反应过来似的,抬头看向桌子另一端:
“后来,那女子如何抉择的?答应了?”
“自然是做了我的夫人。”
“她原本的丈夫呢?”
“那时至今也有百代光阴、想来那凡夫早已化作飞灰了。”
男人犹豫片刻,方迟疑问道:“你当时,并不曾担心自己夫人与前夫多年恩爱,藕断丝连么?”
坐在桌前那人又是轻笑:“钟情容易、委以信任却难。这样简单的道理,原来有这许多人不明白?”
“你什么意思?”
“若信你妻子,你便无需找我;若不信她,便是再喜欢也是无缘,结局便如那凡夫一般,与其如此,不如早做打算,改弦更张——试探、鉴情,是无能者逃避现实的手段罢了,无论结果如何,姻缘多半会坏。”
男人如有所悟,太息喟谢,拿出支票簿和钢笔打算签字。
桌前那人从容抬手制住男人动作,笑答:“我并不缺钱……夫妻相处,贵在信任坦诚,请多珍重,慢走不送。”
男人拜别他,出门前一刻才觉自己今天短短几小时的经历如此奇异,禁不住回头问:“先生为什么无偿帮我?”
“叫你来此的那名女子,便是我夫人——虽然她关注其他男人让我生气,但我不忍叫她心愿落空。”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