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吉法师

3、[3]

　　蓼虫不知辛，去来勿与咨。
　　——魏•王粲《七哀》

　　「哦、」
　　白瑜对雷瑶那段稍微有些长的说明显得心不在焉，尽管时不时会点点头应一声、看上去却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这么说你是雷雷的家臣？」
　　在雷瑶终于顺利将眼前这个人的来龙去脉全体说明白之后、白瑜满不在乎地给出了一个很简单的结论。他向来就懒得听些废话，何况说话的人还是他也不认为有多重要的雷瑶。
　　只是白瑜虽然叫得很顺口、站在他们面前头垂得老低的雷少瑕却被搅得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雷雷」、该不会是在叫他家少爷吧？
　　雷少瑕也不知这是自己该不该应、茫然地抬起眼睛，只见雷瑶一脸恼火又无奈的表情、便知道自己所想的应该没有大错，而且雷瑶心里也确实如他所想、对这个莫名的昵称并不太满意。
　　可是既然他不乐意、又为什么要同意白瑜那么叫他呢。要知道雷瑶虽然在长辈面前万分懂事、其实也并非是什么听话的孩子省油的灯。
　　这么说、必然是白瑜欺他只是暂住，硬是把这名字按在他头上的吧。雷少瑕立刻就黑了脸。
　　雷少瑕是多年前雷龙虎从西北边界捡回来的孤儿，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比雷瑶大约还要大两岁。雷龙虎看他可怜、也就给了他起了名字又许他常伴在雷瑶身边，多年来信任有加。为了答谢雷龙虎的恩德、雷少瑕辅佐少主自是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懈怠，在三年前雷夫人去世后更是「变本加厉」，几乎比雷龙虎还要在意雷瑶的事。
　　这一次也是一样。因为认定白瑜对雷瑶太无礼、雷少瑕立刻就对白瑜怒目相视，也不顾这样其实比白瑜更失礼。
　　「你叫什么？」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么，他叫雷少瑕。」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别人说话啊。虽然语气里透着不满、雷瑶却不奢望自己的抱怨能被他听见，毕竟从他根本没听刚才的说明可以看出，白瑜是那种典型的只听想听的内容的类型。
　　白瑜果然根本没有理睬那前半句话，光是怔怔重复了一遍那名字、又突然噗嗤一下笑起来。
　　「这名字真好，你什么都不用做就是『少侠』了。」
　　本来还恼火着的雷少瑕这时候差点被嘴巴里的空气呛到、睁大眼睛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脑袋的小孩站在面前笑得跟偷腥的猫似的，不知道他那句话是真心觉得这名字好、还是在嘲笑他。
　　他疑惑地又看看站在一边的雷瑶，后者则依然是一脸的无奈、并不打算给他提供任何可行的建议。
　　「白公子、请不要开玩笑。」
　　雷少瑕轻咳几声正色道。
　　「谁开玩笑了啊、我是认真的。」
　　白瑜的表情确实并不像是在和他开玩笑。
　　不会开玩笑所以认为人家都在开玩笑的雷少瑕、和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在开玩笑的白瑜，这两个人根本就是犯冲，所以这种对话再怎么继续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雷瑶打断了他们两个的对峙。
　　「先不说这个、少瑕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老爷吩咐我留在少爷身边的。」
　　「是么、哦……」
　　自己之后大约有很多时间都要用在给眼前这两个人灭火上了。但父亲既然要他留下，雷瑶也只能谢过，总不见得把人再赶回去吧。
　　看雷瑶似乎是不高兴、雷少瑕抿了抿嘴往后退了些，之前才因为白瑜出人意料的话语缓和下来的气氛也立刻就又紧张起来。
　　雷少瑕其实觉得雷瑶对白瑜那么顾忌实在没必要，照他说、白瑜不过就是个怪小孩而已。
　　「给您添麻烦了么？」
　　「不、倒也不至于是麻烦、」
　　被抛在一边的白瑜啧啧嘴却很大度地笑着说要是想留下的话留下不就是了，还大言不惭地保证就算雷雷想要赶他回去自己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雷瑶苦笑。
　　「少瑕是我家的家臣、不劳白公子您费心。」
　　刚才还在笑的白瑜却突然沉下脸、瞪了雷瑶一眼。
　　「你该叫我白白、刚才就那么说好的，否则不就好像是白白在讨你便宜了么。」
　　「这倒也是、我给忘了。」
　　白瑜的性子果真让人捉摸不定。刚才还恼恼的摆明了是被迫同意、现在却又因为人家没那么说生了气。雷瑶同情地看了看始终侧立一边没有说话的小然，后者却垂着眼睛似乎是习以为常。
　　要是和白瑜处得时间长了、莫非任谁都会变成这样？那可不妙。
　　雷少瑕被白瑜那么明显的示好也吓到了、愣愣看看雷瑶又看看一脸认真的白瑜，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见白瑜和雷瑶间那段莫名其妙的对话、当即脑子停转只觉得白瑜不可思议。
　　遇上这么胡闹的人、好胜的雷瑶肯定会吃亏。
　　「谢谢白公子的好意。」
　　「唔、……你干脆也叫我白白好了。」
　　据白瑜自己解释、说是如果称呼不一样他可能会混淆起来，反正他也已经答应了雷瑶那么叫他、当然没理由不让雷少瑕这么叫他。
　　可是雷少瑕却根本不能体会这诡异的说法、白瑜还没说完就已经吓得匍匐在地。
　　「万万不可、这万万不可……少爷自是另当别论，小人怎么可以这样称呼白公子。」
　　「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说可以就可以，这里是我家，不用听雷雷的。」
　　看样子白瑜说不定还不是一般的喜欢「白白」这个昵称。雷瑶见他往自己这边狠狠横了一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又是哪里不小心得罪了他。
　　啊、难道是觉得雷少瑕不答应那么叫他是因为顾忌他？
　　「少瑕、既然白公……啊不、白白，既然白白说你可以这么叫、那你就这样叫好了。」
　　反正雷瑶是怎么都叫不惯这名字。
　　「是。」
　　虽然雷少瑕总还是难免有些惴惴不安，可雷瑶都那么说了、他也不好拒绝。同时他也好奇这白瑜白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要说他是对下人体贴有加、他这么做大概只会让人惶恐，但要说白瑜是故意为难、那副认真的表情却不像是装的。
　　这下连雷少瑕也开始觉得难办。原本他已下定决心，要是白瑜为难雷瑶的话、他绝不轻易罢休，可现在他甚至不知道白瑜是不是对雷瑶不好。
　　他那么喜欢那个称呼、或许是对雷瑶亲近的意思？
　　「……雷雷、你会骑马吧？」
　　「啊？嗯、」
　　白瑜问得有些突兀、雷瑶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就点了点头。白瑜立刻迫不及待地追问下去。
　　「那雷雷有自己的马么？」
　　「有啊。」
　　去年的时候有人给雷龙虎献了匹黑马驹，雷龙虎看雷瑶很喜欢、干脆把那马驹送给了雷瑶。
　　这时候察觉到白瑜似乎是颇为羡慕，雷瑶也不觉自豪起来、弯起了嘴角说起了那匹被他取名叫雷鸣的黑马的事。白瑜也由着他一个劲地说、还时不时点头鼓励，直到看雷瑶眉飞色舞欲罢不能，才突然叹了口气。
　　「作什么要叹气？」
　　「白白也想学骑马、可是爹爹却不许。」
　　「你还太小。」
　　雷瑶第一次独自骑马大约是七岁，但他毕竟是武将之子。白瑜身在书香门第、就算白鸿鹤这辈子都不许他学骑马其实都不奇怪，所以雷瑶只能这么安慰他。
　　「不要嘛、白白也想学啊，要是学会了骑马、说不定就能和雷雷一起出城玩了。」
　　都还没有学呢就想着出门去玩，白鸿鹤当然不会同意他学骑马了啊。连雷瑶听他这么说了，都觉得要是真教他学会了骑马，还不知道会给人家惹出多大的祸来呢。
　　白瑜并没有察觉到雷瑶是怎么想的、却拽上雷瑶的衣角就开始不依不饶地要他教自己学骑马了。
　　「这……你不是说要带我四处去看看么？」
　　「我马上就带你去，但是你要先答应教我骑马。我可以带你去看马厩、」
　　看上去白瑜倒也不像是早有预谋，可如果心血来潮就会立刻施行那会不会效率太高了些？雷瑶苦笑着发现自己现在完全没有说不的余地。
　　他对参观之类的毫无兴趣、但白瑜兴致满满的样子却让他隐隐有种不忍拒绝的感觉。
　　白瑜见他犹豫、不乐意地松开了他的衣角，眼珠一转立刻又缠上了因为话题突然转换而只能傻站在一边的雷少瑕。

　　「少瑕你也会骑马的吧？」
　　咦、谁许他叫得这么亲近了。不过雷少瑕不觉得有多反感、只是困扰地看了看被「抛弃」的雷瑶。
　　「是。」
　　「那你来教我嘛、」
　　他还真是随便逮个人就能撒娇模式全开、而且显然对战无不胜很有自信。雷瑶还是只能苦笑，只是因为雷少瑕一道道求救的视线扔过来，不得已只能又一次接了白瑜的话。
　　「这样吧，白白你再去问问白大人。要是他同意、那我当然也很愿意教你……」
　　「不要。爹爹一定不许的。」
　　「那我也就无能为力了。这里终归是白府。」
　　白瑜又看看把所有事都交给了雷瑶来应付的雷少瑕，意识到如果雷瑶不同意、那雷少瑕也一定会拒绝，当即哼了一声。
　　「你们两个分明都是不会嘛、还要骗我说会。我不理你们了。小然、我们回房。」
　　看着白家公子气呼呼扭头就走的背影，雷瑶和雷少瑕相顾无言、最后各自重重叹了口气。白瑜的任性让两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但雷少瑕是对白瑜的性格茫然不解、甚至觉得他这么走掉实在是太失礼，所以难免有些气愤，而雷瑶却已经气不起来了——
　　他觉得依白瑜的性子，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连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都想不起来了。
　　还有就是、原来「白白」这个昵称也并不是那么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