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过度》居九戒

7、朋友难道还要持证上岗？

　　陈亦走到宋禺斐的卧室门前，正犹豫着要敲门，一回头发现了缀在他身后的宋娜娜小朋友。在亲和力这方面，陈亦对自己向来有自信，他朝娜娜微微一笑，谁知道小姑娘不吃他这一套，掉转头，立刻就往厨房跑了。陈亦感觉自己怎么好像成了洪水猛兽，心里有点受伤，想着：果然还是年纪太小，审美能力还没长好。
　　“叩叩——”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后，陈亦拧着门把手朝门内问：“宋禺斐，你要醒了那我可进去了？”话音落地，也不等对方回应，半推开门，人就闪身进了屋。房间里窗帘拉得严实，也没开灯，就有点暗。因此陈亦没把门阖上，留了条缝好让屋外的光能够照进来。
　　借着那么点亮，宋禺斐的房间触目所及，比他以为得还要简单：门边是一张垒满了书的书桌，书桌旁边面朝床立着个老式衣柜，除此之外，剩下的就是那张一开门就映入眼帘的双人床。而此刻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他侧卧着，只有脑袋露在棉被外面，背对着陈亦这个擅闯入内的家伙。
　　“宋禺斐？”
　　没有回应。
　　通常这种情况，识相的人多半会选择转身离开，然而“识相”是个什么东西，陈亦这会儿哪想得起来。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左腿跪在床沿，两手撑着床板，微微探身朝里看，想确认他是不是在故意装睡。
　　宋禺斐自然是醒着。
　　他大清早被宋翎拖去附近的中医院，一番排队、问诊、开药，耗了一整个上午，好不容易回了家吃了午饭，迷迷瞪瞪打算睡会儿，又在她耳提面命之下喝了一碗乌漆嘛黑、又涩又苦的中药，大概苦口真是良药，才躺下没多大功夫，他就人事不省地睡了过去。直到下午五点多钟，宋翎从幼儿园接了娜娜回来，他才一觉方醒，之后就再也没睡着了。
　　其实娜娜还没进他房间叫他前，他就已经隔着房门听到了门口陈亦的声音，然后是他敲门、大剌剌闯进来，并且在自己床边悉悉索索动作的声音——宋禺斐扭头瞪过去，不巧，正与倾身探看的陈亦撞个正着。
　　饶是陈亦这种神经大条到比下水管细不了多少的人，不期然被一双眼睛瞪着，还是着实唬了一跳。要不是想起他是个病患，他真有可能当下就一巴掌朝他身上招呼上去。哪像现在，他缩回脑袋，一屁股跌坐到床沿，埋怨：“我操，你吓我一跳！人吓人吓死人啊，大哥！”
　　宋禺斐单臂撑着坐起身，往后一靠，斜盯着陈亦的脸，没有吭声。
　　怎么不说话？
　　陈亦纳闷地瞟了他一眼，谁知道，又和他眼神撞个正着。怔了怔，因为实在没有跟人黑暗里大眼瞪小眼的习惯，他清了清嗓子，说：“听说你感冒了？我来给你送留的作业。”
　　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宋禺斐伸手按亮床头柜上的台灯。随着灯一亮，陈亦不由舒了口气，他站起身，两手插到裤兜，“你——”
　　“谢谢。”睡了一下午，宋禺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哑哑的。
　　“嗯？嗐，甭客气！”陈亦不习惯被人正儿八经地道谢，舔了舔唇，又忽然想起来，道：“对了，你昨儿身体不舒服怎么也不吱声？你要跟我说，我可以请假陪你去医院啊！”
　　这不是娜娜的吗？——宋禺斐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盖在身上的米老鼠图案小棉被——他掀起眼皮，不解地望向陈亦，没听清他刚才说了什么。
　　陈亦把他眼里的疑惑解读成了不相信，因此又笨拙地补充说：“助人为快乐之本嘛。”而且能名正言顺地请假，他求之不得。
　　“嗯。”宋禺斐扯了扯嘴角，视线飘落，重又盯着棉被上的米老鼠图案。
　　瞧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陈亦权当他还病着，于是也没多想便近前一步，弓了腰，伸手就要往他额头上探温度——被宋禺斐条件反射地头往后一仰，躲开了。
　　陈亦轻笑，“躲什么？我就看看你烧不烧。”说着，他立时不再顾忌地把晾在半空中的巴掌朝宋禺斐脑门盖上去，“啪”的一声。
　　“......不好意思，没控制好力度......”他缩回手，堆起脸上的褶子，就跟深怕别人不知道他讨好得有多走心似的。
　　宋禺斐自然也不可能真生气，他看着陈亦，问：“我的作业本呢？”
　　“哦对，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都。”陈亦退后两步，坐到书桌前，边翻书包视线边把书桌从左到右扫描一遍，没话找话地感叹道：“我去，宋禺斐你处女座吧？你这书桌也忒整齐干净了！”课本是课本，练习簿是练习簿，从文理到科目，从高到低，整齐划一。陈亦终于明白他进屋后，脑子里一闪而过觉得奇怪的点在哪儿了——宋禺斐的房间实在太整洁了，整洁得就像无时无刻不在整理。
　　宋禺斐掀被下床，趿着拖鞋走至陈亦跟前，言简意不赅地回：“不是。”同时又从他翻出的那几本书里眼尖地抽出他的那两本——数学练习簿和作文簿。
　　“作业是什么？”
　　“嗯？”宋禺斐这家伙“揍敌客”家的吧？手速够快的。陈亦心里胡乱想着，嘴上脱口而出道：“哦，订正试卷。”
　　说完，大概过了1.5秒，他几不可闻地听见宋禺斐似乎叹了口轻气，接着跌坐床畔，低着头，刘海垂下来的阴影遮住了眼睛，嘴唇轻启，沉声道：“陈亦，你是来耍我的吗？”
　　陈亦不懂他怎么这么问，莫名其妙道：“我没事耍你干嘛，我来探病。你突然请假，我又没你手机号，不放心才放了学顺路过来看看你。”
　　他的的房间真的不大，以致于陈亦伸直的那条腿，脚上运动鞋的LOGO堪堪在他眼前，像一根火柴，只要“呲”一声点燃，就能把隔夜的凉白开“咕咚咕咚”重新煮沸。
　　陈亦见他又不说话了，待要开口，宋禺斐适时抬起了头，神情认真地直视他说：“我有一部旧手机，不过不常用。”
　　“嗯？”陈亦一时没反应过来，“哦，那你手机号是多少？我存一个。”
　　“你要给我打电话？”
　　“我现在不打啊，但之后联系不上你的时候不就可以打电话找你了么！”
　　“哦。”宋禺斐说完伸手指向陈亦背后书桌旁的抽屉，“手机收在抽屉里。”
　　陈亦拉开抽屉，抽屉里跟书桌台一样整齐，他一眼便看见手机，拿在手上打算拨给自己，谁知手机竟然真是关机状态。他不由瞥了眼宋禺斐，突然觉得自己刚刚跟他对话的那句也没那么蠢，毕竟他是个有手机也搁着真不用的人。
　　宋禺斐哪知道陈亦这会儿心里想的，他只是见他握着手机也没动作，便不很确定地问说：“是没电，还是坏了？”
　　“......你上回开机是什么时候？”陈亦试着长按开机键。
　　“两年前。”
　　好了，他也不用按了。显然是没电，毕竟哪有一部手机能超长待机两年。
　　宋禺斐眼睁睁望着陈亦又从抽屉里找出充电器，然后给手机插上电，他感到有点难为情，因而聊胜于无地解释道：“没什么需要联系的人，所以就一直放着。”
　　“嗯，知道了。以后有事记得打我电话，没事也可以给我发短信，至于我回不回你，那不好说，得看心情！”说到这，陈亦顿了顿，而后故作随意地说：“我跟许威拿你当朋友，所以你也别怕麻烦我们。交情嘛，不都是互相麻烦出来的。”
　　“朋友？”宋禺斐念着这两个字，“我们这样就是朋友了？”
　　“要不然呢，难道还要持证上岗？”陈亦一脸这都问的什么蠢问题的嫌弃表情。
　　“那如果我有事没告诉你，你还会不会继续跟我做朋友？”
　　陈亦撇撇嘴：“谁说朋友之间就一定要事事坦诚，我陈亦对朋友可从来没这要求。”
　　宋禺斐莞尔一笑，没再多说什么，仿佛俩人之间已经有了某种默契。
　　“哎忘了问你，”陈亦抬屁股挪到宋禺斐旁边，这时才想起来问：“外面那位美女是你姑？看年纪不像啊，还是是你姐？说是你姐我信——”
　　“哥哥！”卧室门被应声推开。
　　宋娜娜显然又忘了要敲门，只见她踮着脚尖，一只萝卜手尚且艰难地吊在比她个头还高一截的门把上，“哥哥，妈妈说让你们都出来吃晚饭。”
　　“过来。”宋禺斐朝她招手。
　　娜娜仰着圆滚滚又红扑扑的小脸蛋，几个小碎步扎进宋禺斐怀里，看得出来小家伙对他还挺黏。
　　宋禺斐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又朝陈亦努下巴：“娜娜，你告诉这个哥哥，我叫你妈妈叫什么？”
　　“叫小姑呀！妈妈说了，哥哥的爸爸是她的哥哥，她的哥哥的儿子是哥哥你，你是娜娜的哥哥！”娜娜一迭声“哥哥”来“哥哥”去，跟说了段绕口令似的，差点没把陈亦这个听的人绕进去。
　　陈亦朝宋禺斐投去一记“小家伙厉害啊”的眼神，转而又逗起娜娜道：“你叫娜娜是么？你今年几岁啦？”
　　“我不告诉你！妈妈说，男孩子不能随便问女孩子的年龄......而且、而且你也没有告诉我你几岁呀！”宋娜娜嘟着嘴，小小年纪，在原则问题上倒是格外坚定。
　　陈亦乐了：“我？我姓陈名亦，今年17，男，单身，家住XX街XX号。敢问娜娜小美女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娜娜活到4岁7个月，认识的所有性别男的人里，不算他们幼儿园那些还在流鼻涕的小屁孩，她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说话就跟过年放鞭炮一样，“劈里啪啦”的。
　　“哥哥，”娜娜瞅着陈亦眨眨眼，又立刻扭头拉宋禺斐的手：“我们出去吃饭吧！”
　　“好，你先去洗手。”
　　娜娜听话地转身往洗手间跑。
　　陈亦“啧”了声，“可以啊，你妹妹还挺听你话！”
　　宋禺斐弯了弯唇角，人往后倒，勾起搁在另一头的毛衣往身上套。因为出了不少汗，所以他睡觉只穿了件短袖T恤，房间里没有空调，只坐了这么会儿，他就觉得原先从被窝里带出来的温度，已经所剩无几。
　　陈亦坐在他边上，看着他将两手依次穿进毛衣袖，又挺直了上半身把领口往脑袋套，动作之间，小腹连同腰就从T恤里露了出来。他人看着瘦，事实也是真瘦，不过是精瘦，腹部和腰部不仅没有赘肉，也能隐约看见肌肉线条。他不由吹了声口哨，揶揄道：“没想到嘛宋禺斐，看着没几两肉，身材可以啊！”
　　“是吗？”宋禺斐把衣摆往下拉了拉，斜眼在陈亦身上来回梭巡，随后也点头赞许道：“你也不赖。”
　　“......”陈亦低头瞥了眼自己，复又抬头，挑了挑眉：“穿这么厚都能被你给看出来？果然身材好的人，怎么穿都遮不住！”
　　宋禺斐毫不掩饰地堆起他敷衍的笑，并让敷衍的笑容在嘴角逗留了两秒，随即收回，与此同时站起身，出了房间往厨房走，去帮宋翎的忙。陈亦立刻龇牙咧嘴地追出去，也跟进了厨房，殷勤地问宋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然后帮着宋禺斐一块拿筷子摆碗。
　　宋翎把最后一道萝卜炖牛肉端上桌，招呼陈亦道：“站着干嘛，快坐！拣冰箱里有的东西做了点，我厨艺不行，陈亦你第一回来，要是不好吃你可别告诉我。”
　　“哪儿呢啊，”陈亦坐到宋禺斐旁边，眯了眼笑回：“这些菜看着就好吃，闻着就更香了！”
　　“真的啊！那你多吃点——哎呀，忘拿勺了——”宋翎急忙转身进厨房取了勺。难得被人肯定了回厨艺，宋翎喜不自禁地对陈亦说道：“你不知道，娜娜这丫头嘴刁着呢，我做的菜她都不爱吃，就爱吃她哥做的。”
　　“呵，你还会做菜？”陈亦瞪大了眼转头问。
　　“当然啦，我哥哥做的菜最最最好吃了！”不等宋禺斐回他，坐他们对面的宋娜娜小朋友就先满脸骄傲地抢答了。
　　宋禺斐把筷子递给他：“会一点。”
　　“嗐，谦虚什么。下回什么时候你做饭，我来给你捧个场！”陈亦得了便宜还卖乖道。
　　“你们俩别光顾着说话呀。喏，尝尝看——”宋翎先给来者是客的陈亦夹了块炖牛肉，接着又给宋禺斐和娜娜分别夹了。
　　陈亦是货真价实的食肉动物，送牛肉进嘴前也没忘道谢：“谢谢姐！”
　　“你叫我什么？”
　　陈亦嚼着肉，这才反应过来他这叫的不合适。虽然人的确看着年轻，可总归是宋禺斐姑姑，自己叫她姐，那岂不是平白无故高了宋禺斐一辈？
　　宋翎笑道：“虽然你叫我姐我挺高兴的，不过呢，你还是跟着小禺一起叫我小姑吧，我听着自在点。”
　　“行，小姑！”陈亦今天格外地嘴甜。
　　往常都是三个人吃饭，难得多了个人，宋翎心里开心，想起来冰箱里还有几罐啤酒，便问陈亦：“喝不喝啤酒？小禺就算了，我们俩喝点？”
　　“喝！”陈亦右手吃着菜，左手高高举起。
　　“妈妈，你要少喝一点。”娜娜小大人似地叮嘱道。
　　宝贝女儿发话了，宋翎不敢不从，只拿了两罐出来，跟陈亦一人一罐。碰了杯后，俩人各自仰头灌了一大口。
　　“好久没喝了。小禺吧他不喜欢喝酒，我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还好今天有你陈亦，以后你没事常来.吃饭！”
　　陈亦直到这时才意识到他哪儿觉得怪了，自打他进门到现在都只听到娜娜喊“妈妈”，却始终没听见她喊“爸爸”。
　　“常来，肯定常来！还得来尝宋禺斐的手艺不是！”
　　陈亦说完，举起啤酒向宋禺斐挤眉弄眼。宋翎表现得让陈亦误以为她能喝，谁知酒量奇差，才喝了半罐，她整张脸就红了，人也有点微醺。宋禺斐不声不响把她剩下的那半罐没收了，又到厨房给她盛了碗汤，宋翎接了，捧着碗安静地喝。陈亦看着，心里觉得他们这对姑侄倒挺像是兄妹又或者姐弟，有着彼此之间互相照顾的默契。让他无端觉得温暖，又很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