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笼中雀 ...
-
夜半时分,仿佛过往所有都会在刹那间重现眼前,躺在床帐里的燕枝睁开双眼,回想着方才梦寐中的婢女。
抬起手指擦拭有些迟钝的眼泪,视线清晰的那一刻,窗外高悬的光亮隔远照着,她便起身趿鞋,瞧见了房檐上的一抹黑影。
心中了然,她匆忙提了盏灯笼追出去。
等追到书房门外,燕枝抬头一看却不敢再往前走了。她担忧地朝里观望,只见窗上的影子正在翻阅书卷,房间里也没有别的动静。
不曾想,是她眼花了。
燕枝疑惑地转过身,就当并未发现暗处守候的护卫,毫无防备地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这时房门内突然惊起响动。
燕枝看到又一黑影破门而入,门窗上皆是打斗的痕迹。她慌忙赶去,正欲开口招来更多的护卫,却被迎面奔逃的黑衣人捂住口鼻,趁乱带上房檐。
待那冲进房门的护卫追到房檐下,两人早已没了踪影。
护卫呈上地面遗落的腰间佩饰,盯紧那盏摔灭的灯笼,道:“属下无能,让那刺客逃了。”
卫酌拿起宴竹院的婢女佩饰,意有所指道:“你觉得她与刺客有何干系?”
护卫将燕枝刚才的举动仔细回忆了一番,摇了摇头,不敢草率妄言。
再瞥见大公子的神色,又猜得八九不离十,不论燕枝和那刺客有何瓜葛,身为宴竹院的婢女,绝不能枉死于刺客之手。
“属下这就派人连夜搜查!”
护卫说罢跃身飞过房檐,凭借过人的耳力,带领闻讯待命的余下护卫向远处而去。
燕枝已经在心里画了好几张“绾烟”的通缉令。
她佯装几番挣扎无果,终于冷静下来,趁着面前的黑衣人无暇顾及她,勉强挪动着双腿支撑身体,免去了瘫软在地的狼狈。
异常熟悉的阁楼,以及当初秉文院婢女毅然决然跳下去的窗下一片湖。
燕枝心有余悸,一面想这黑衣人是何目的,一面迫使自己不要面露怯意,缓慢后退,试图远离黑衣人。
被黑暗隐藏身形的绾烟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眼睛左右打量着阁楼,似乎并未将燕枝的反抗放在眼里。
绾烟四处翻找着,任何角落都没放过,忙活了半天,别说暗门,就连一只老鼠都没找到,不禁抓住她的胳膊,恼羞成怒道:“说!账本在哪儿?我亲眼看到秉文院的婢女和你在此处单独见面,你和她分明是一伙的!”
燕枝听着顿觉自己更冤枉了,她想掰开掐住脖颈的这只手,想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喉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干涩灼热的痛楚犹如前世灌入喉间的哑.药。
燕枝吓得浑身冰凉,到了濒死之际,仍旧满脸困惑不解。
此刻不远处有极轻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燕枝见脖颈的力道少了几分,便趁其分心之际,最后拼尽全力拽下黑衣人的面纱,难以置信道:“绾烟姐姐?竟然是你?”
绾烟顺势收了手,捡起掉落的面纱遮住脸,难得有一丝紧张,接着捂住她的口鼻,用极低的声音恶狠狠威胁道:“闭嘴。再出声我现在就杀了你。”
燕枝眨眨眼,不再有奋力挣脱的动作,忽然配合得十分乖顺。
“?”绾烟将人带到紧闭的房门内侧,等到耳边没了可疑的脚步声,方才借着昏暗的月色看向燕枝。
因为喉间如同被火舌舔舐过,燕枝还未得到片刻喘.息,又被捂住了口鼻,一时间卡在脖颈的咳嗽不上不下,她睁圆双眼,憋红了脸。
瞅着她眼角就快掉下泪来,绾烟霎时心软,把她扔在了地面上。
燕枝闷声咳嗽两声,缓过之后神色幽幽道:“绾烟姐姐……原来你一直在跟踪我。”
绾烟后悔方才有些心软,拿出匕首抵住她的咽喉,笑她质疑的表情实在太蠢,道:“我从不跟愚笨之人打交道,你也不必知道什么前因后果。想活命,就把你和秉文院婢女之间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
绾烟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势必要从燕枝口中探知当夜在阁楼的一切。原本她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都怪侯府蛰伏的眼线错综复杂,还有那油盐不进的云梧步步紧逼。
绾烟想到这儿就觉得脑仁隐隐作痛。
“可是、我不知道。”
燕枝支撑着半边身体坐起来,眼中的惧意远不及之前面对身份不明黑衣人的时候,道:“我被那婢女哄骗至此处,只嗅到一阵香气便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阁楼了。”
“我不明白绾烟姐姐你要找的账本……是她们说的秦管家之前造假的账本吗?”
如此看来,她也许当真是个无意间被卷入的局外人。
绾烟将信将疑,不甘心过早下结论。
而燕枝既不恼绾烟讽她愚钝,亦不追问她隐藏一身武功混入侯府做婢女是受何人指使,说完这番话只义正词严地回答道:“我与秉文院的婢女并无半点关系,绾烟姐姐切莫胡言。”
“……”
绾烟岂能不知她忽然这般大的反应是为谁,于是冷笑道,“倘若大公子见你表露忠心,定会准你日夜侍奉左右。”
燕枝闻言变了脸色,瞧了她一瞬,“所以,你会刺杀大公子吗?”
绾烟气得牙痒痒,也不知她前言不搭后语说的乱七八糟的话,究竟是戏耍她还是在拖延时间。
一想到卫酌院里的护卫很快就会搜寻到这里,绾烟再也耐不住性子,直接抛下她,环顾四周再次翻找了一遍。
燕枝见她在昏暗的阁楼忙活得实在辛苦,便从衣袖里拿出火折子,短促的“呼”声过后,门窗内燃起微光。
绾烟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晃了眼。
“!”绾烟瞪大双眼,咬牙切齿道,“你、赶紧把火灭了。”
燕枝手里的火折子骤然掉落,她立刻抬脚将其踩灭,低头望着零星的火光化成灰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走!”
眼下耽搁不得,她恐怕已经被沿途搜寻的护卫发现了。
但绾烟又舍不得放弃燕枝这条线索,念及近在咫尺的任务目标,她只好继续将燕枝带在身边,若有变数,亦打定主意要将她推出去应付。
宴竹院里的护卫断不会伤害无辜之人。
她也好趁此机会逃脱。
燕枝被绾烟钳制在身侧,忽闻窗外的脚步声井然有序,将整个阁楼团团围住,便知来的不止宴竹院的护卫。
宁昌侯和卫长慕被府卫簇拥着,庭院里灯火通明。
绾烟暗道不好,即刻挟着燕枝跃窗而下,面朝卫酌的方向,飞出袖箭,企图破开一道出口。
千钧一发之际,燕枝妄想挣脱抵在脖颈上的匕首。
周遭严阵以待的府卫面色凝重,一句“大公子当心”刚说出口,那淬毒的袖箭便被剑刃削落。
卫长慕见在府邸消失数日的云梧又替他的好兄长挡下了明枪暗箭,不悦地摆弄着折扇,转脸去看自个儿的老爹,竟从他的眼中瞧见了一丝松缓。
卫长慕掐着扇柄,神色阴晴不定。
燕枝于众人中隔岸观火,给了个机会让绾烟一掌将她送往云梧刺来的剑尖。
云梧一愣,眼看收势不及,突然手腕被轻轻一弹,卸了半数气劲,勉强稳住身形,剑尖与燕枝擦肩而过。
燕枝紧闭双眼准备摔倒在地。
等了片刻,却没有想象中的痛楚,她不禁睁眼,看清了视线中的卫酌。
卫酌伸出一只手拦住她,就像亲眼目睹她打翻砚池里的墨汁那般,眼中并无多余的波澜,将人扶稳之后,便不再关注她。
而旁人看到的燕枝却是又惊又喜,红着耳尖退到卫酌身后,低垂着脑袋含羞带怯。
卫长慕嗤笑一声,便将目光转向正与云梧交手的黑衣人。
始终不解对儿女情长退避三舍的长子为何霎时转了性的宁昌侯,仔细打量了燕枝一眼,不觉回想起什么,旋即表情森冷,瞥向忙于看戏的二儿子,心里起了灭口的打算。
宁昌侯心里想着,很快脸上就显露出两分。
燕枝暗地里笑了笑,缓缓挪步到卫酌身侧,神色惊惶,意图躲避宁昌侯的视线。
卫酌有所察觉,身边的护卫便围聚于此,警惕地注视着前方胜负未分的场面。
云梧剑术出众,绾烟轻功了得,两人一来二往之间锋芒毕露,原本一时间高下难分,岂料绾烟脑中思虑敌众我寡,只想摆脱与她纠缠的长剑逃之夭夭,蓦然分了心,脚底踩空,被剑气逼至树下。
“还不快束手就擒。”云梧剑势凌傲,只当这黑衣人如蟊贼一般,若不是大公子吩咐要留活口,早就令其就地伏诛了。
绾烟表面示弱,装作放下匕首之际却暗讽他掉以轻心,不动声色地洒出一阵白烟,脚踏地面青石借力——
云梧捂住口鼻去追,只听到地面发出闷响,似有机关启动的声音,一时不备,紧拽着黑衣人的脚踝掉入地陷之中。
白烟散去过后,在场众人皆是怔住。
宁昌侯看着暗门关闭,疾言厉色道:“你们把守府邸各个出口。来人,将暗门封死,本侯谅此人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
说罢宁昌侯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燕枝这时差点儿将手帕跌出掌心,战战兢兢道:“可是云梧……”
卫酌坐在轮椅里目送着父亲远去,仿佛一切皆在意料之中,有的仅是谨遵父命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