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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昭阳传之暗夜(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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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传之暗夜
——魔王总是从暗夜中来。
那是一个秋天的夜晚,那夜无月无星,暗黑如漆,伸手不见五指。在这样可怕的深夜里,我出生了。
当我初临人世,发出第一声啼哭,我父亲在门外迫切地问:“男的,女的?”
那些个仆妇产婆都恨不得第一个告诉焦急的父亲,他多了一个儿子,从此司马家有了后,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她们那简单愚蠢的心思又怎能知道赫赫有名的天南帮主的曲折心事?她们只是以为会见到他欣喜若狂初为人父的激动,却又如何明白在我们家族里,司马的含义?
我父亲冲了进来,脸色铁青,目露凶光,再没有人会认为他是惊喜过度,她们全逃了出去。只留下一个不能动的女人和婴儿。
床前的巨烛映上了他狰狞冷酷的表情,他瞪着我看。看了很久,象是不知道该把我怎么办,表情却是越来越冷,越来越疯狂。他慢慢地朝我伸出手来,不,他不是要抱我,他伸的只是一只手。
他那只手伸到了我的颈中,成钳状,缓缓向下…再向下。
如果这时我的母亲没有醒来,这世上就不会有我的存在了,我常常在想,我究竟是该感谢她,还是痛恨?
她发现了他的意图,她平时虽然温驯听话,但猛然见了他的举动,却也厉声惊叫:“你要做什么?”
我的父亲停了动作,“他是男孩。”
他淡淡地陈述着我不受欢迎的事实,我母亲打了个冷战,也不知如何生了力气,将我抢抱在怀里,“你,你,要杀我的孩子,就先杀我。”
我的父亲笑了一笑,“什么杀不杀的,我几时说要杀他了。你好生将养吧,别胡思乱想的。”
我的母亲却不敢放下我,她仍在发抖,流着眼泪,“要叫我不胡思乱想,除非你发誓,永远不打这孩子的主意。”
“哼。”
我父亲冷笑着,退出了房间。他并不是只有一位妻子,他离了此处,还可去另一处小妾那里。
我母亲抱着我,哭了半夜,到将近黎明时,腹中却又开始疼痛。
另一个婴儿出生在清晨。
这是个女婴,她出生的时候朝阳初生,天边金光万丈,云霞灿烂,我的父亲闻讯而来,沿路惊喜得撞倒了几颗珍贵花木,打坏了数件名品陶瓷,衣帽不整,鞋子倒穿,这才是真正的惊喜。
他抱着那个女婴,笑容满面,喜气洋洋,那心满意足的样子令所有的下人惊疑不定,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只喜爱女儿。
只有我母亲明白他的秘密,她把这个秘密埋在心底,直到死的那一天,才告诉我的奶娘。
“昭阳,我的女儿就叫做昭阳,”我父亲朗声说着,恨不能唱一首赞美诗,“初生之阳,光照万方,恒久轮转,百代流芳…”
这就是后来声名赫赫的司马昭阳了。
我的母亲这时怯怯地问,“那,这孩子呢?”
他眼睛没离开过怀中的司马昭阳,随口答应,“暗夜,就叫暗夜吧。”
三岁以前,我就叫暗夜。
* * *
三岁以前的日子,我几乎没什么记忆,母亲总是避免让我见到父亲,有母亲和奶娘照顾,我自然生长得很好。
昭阳和我一起长大,同行同止,几乎是形影不离,只有当我父亲要来看她,或是要抱她出去给朋友看时,我们才会分开。
所有的事都是奶娘告诉我的,我的奶娘常说,我们那时感情很好,有好吃的都定要同吃,睡觉也定要在同一张小床,用同一条小被。我们睡着的样子就象一对粉妆玉琢的金童玉女…,她在回忆的时候充满了对昭阳的想念,这种想念令我嫉妒,昭阳拥有一切,而我只有奶娘。
奶娘说起那个事件的发生总是唏嘘不已,认为如果不是有那次,我的命运不会是后来这样,但我并不以为然。
那是在我们三岁时的一个冬夜,外面下起了大雪,我从梦中醒来,看到窗外雪地里白茫茫的一片,我叫醒了昭阳,我们趴在窗台边看雪,看着看着,不知怎么有了想出去玩的念头。
那时,仆人侍女们都睡了,没有人注意到两个小娃子是如何从两道门出去的,如何到的后花园。
我们在花园里玩雪,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我们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迟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雪,不知那个方向才对,我们回不去了。
第二天,人们在花园里找到两个冻得半死的小孩。
我的父亲震怒了,他认定了这全是我的错,一个没有用处的儿子,居然差一点就害死了他日后的希望,他开始动了杀机。
他虽然要杀我,但并没有立即动手,他的昭阳还没有安然渡过危险,他要杀的人也一样,我母亲多年来一直在小心谨慎中窥察着他的心意,如今从他的举动里看出了那种杀意的讯息,她便用她的方式,来守着我这危险的小命。
先是他不许医生来治我,但我母亲偷着将开给昭阳的方子和药也给我用,总之依样照葫芦,我竟活了下来。
昭阳被抱到了父亲住的院子,严禁与我再见,她自然不依,终日吵闹哭着要找暗夜,我父亲开始还有耐心地哄她,后来见昭阳终不肯罢休,他也恼了,说:“暗夜死了。他死了,你再也见不着他了。”
这句话传入我母亲耳中,她马上开始了行动,把父亲的秘密告诉了奶娘,叫她带着我逃出了家门,永远都不要回来。
我父亲知道这个消息时,已是几天后了,他曾派人找我,但没有找到,天南帮那时并不象后来那样有强大的势力。而且我的奶娘太会躲,她一口气来到了天南最荒凉的边界,那里夷汉错居,重山叠嶂,一个人躲在这里,绝难找得到。
我母亲不久后死了,她身体早就虚弱不堪,外界的人只知她是因病而死,但我知道她的死,与父亲脱不了干系。
我父亲表现得好象重女轻男,但实际上,没有任何一位女子在他心里占着哪怕是一丝的重要地位,我母亲自从生了昭阳之后,就没了利用的价值,她的生死,根本不在他意中。这样的漠视,我不信哪个人能活得下去。母亲坚持了这几年,也算得上是奇迹。
奶娘在提到父亲时,总忍不住要发抖,她认为他是一个魔王,居然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但我认为他还算不上魔王,充其量一个疯子而已。
她不知道,在她怀中听故事的我,日后才是真正的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