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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灰烬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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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身材比同龄人略高的红发少女站在黑色的漆木门前,扭动着纤长有力的手指略显暴躁的不断按着黄铜门铃,她带着一股介于讨债与恶作剧之间的气势,左手托盘里的蛋糕被她的动作带得接近要坠落在门口的石阶上,蛋糕上插着的“友谊”小旗歪在奶油里。
艾茜从家中夫人们对她适婚对象的讨论中逃了出来,主动来给新邻居送友谊蛋糕,她的怨气与敷衍在看到新邻居的面庞那一刻烟消云散。半开的门洞里挺立着一位高瘦的男子,面部藏在门廊的阴影下,笼罩着说不尽的忧郁。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优雅地接过歪斜的蛋糕,微微一鞠躬以示对年轻女士的谢意。艾茜变得结巴起来了,但她还是说出了自己涌现出的念头。“我能在这里待一会儿吗?”那个绅士依然礼节完备,将她请了进去,给她端上温度刚好的红茶。
男人随意地倚在沙发上,修长的双腿微倾向艾茜,周围没看到仆人,但客厅简约而整洁,只有一副不和谐以至醒目的画作挂在对面的墙上。
看着画里那波浪状的阳光与花纹,艾茜忽然有一种冲动,她完全放下了一直以来的大小姐架子,她要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心声、痛苦与隐含的绝望吐露给这个陌生人……绅士邻居总是恰到好处的给予回应与关怀,艾茜越讲越小声,她离邻居近到只有一头的距离。“我想……”艾茜的睫毛慌乱的颤动。“如果是小姐的请求的话。”邻居低声回应。
说不出多久后,艾茜从房子里出来,裙边蓬乱到要立刻拿去浆洗。她的头脑同头发一样混乱,但她觉得一种说不出的能量充盈了她年轻的躯体。是太阳。是阳光一般的温暖与活力,重新给她带来了生活的趣味与希望。她手中握着一枚作为私人回礼的银币。踉跄走远。
在窗户之内,男人看了一会儿远去的少女,手中摩挲着象牙雕的面具。
泰隆早该回去了。他跟丢了目标,他可以回去放弃掉这个任务甚至委托姐姐处理,但他对任务目标颇为感兴趣。只听描述的话这人也许是他这些年遇到的最有趣的目标。“金色恶魔”,以夺取他人的生机为乐。将玫瑰在最娇艳的时刻摘下烧成灰烬,那簇灰烬就还会保持玫瑰的样子,永生不败。
这是充满了罗曼蒂克的描述,字里行间透出的危险气息吸引住了泰隆。这个跨国的连环杀手绝对致命,甚至比他和姐姐更胜一筹,泰隆很在意,他想知道这样的人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他想借此想象一下,自己在别人看来,是什么样。
在咖啡馆的初次窥视算是一次失败。他通过一些表面特征锁定了那个人,但是他的气息令人困惑。没有想象中的狂乱与警惕,那个客人的气息平凡到微不可闻。泰隆看着他曾犯下的案子想象着这个人的模样:精巧的刀术剖开腹部的女人;肢解的孩童;颈椎被奇妙的反折的老人;维持着打坐姿势而被剥皮的僧人……犯下这罪过之人该是个疯子。
这份判断绝不会错,但疑惑还是拖住了他。
尸体出现前两个小时。今晚七点有烟花演出,瑟琳娜在主人发现前溜回了家,又很快被指派出去买一些布置用品,她鬼使神差的走了白天时带异乡人走过的道路,顺着巷子进去,在垃圾桶与流浪汉间发现了一道显眼的门。她将污黑的木门推了个缝,被传出来的巨大声浪与热气惊了一下。
瑟琳娜的眼睛滴溜滴溜转了几下,抑制不住的好奇心将她引入门内。一桌一桌的男人在豪气万丈的拼酒,木杯的碰撞间酒水飞溅,骰子就着空杯子发出巨响。几个像瑟琳娜一样的年轻女孩衣着袒露的坐在有些酒客的怀里,或者正被横抱着带上楼梯。
瑟琳娜惊得面红耳赤,在推搡间找不着出门的路径。
她忽然被轻轻抓住手臂拉近了一处清凉的空间,异乡人在她尖叫起来之前用食指在嘴唇前比了一下,拿起桌上小些的木杯递到她的面前。“小心裙子会被不怀好意的人扯掉。”异乡人静静地酒馆坐在最中央的桌子边,桌边空无一人,仿佛酒神聚会中的那泓清泉。跟踪或者偷窥的行径被发现,瑟琳娜羞愧难当,索性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蜜酒里荡漾着奇怪的甜味,她终于敢抬头再跟异乡人对视。
“这里很热闹,不是吗?”异乡人扶扶帽檐,看着酒场。
“是……吧,其实我也第一次来。不对,我们平时不来这种地方……”瑟琳娜还有些惊慌未定。
“似乎比平常更热闹。”异乡人说。
“你今天刚到这里吗?今天晚上是烟花节,城主会致词。”
“是啊,烟花节,好时候。”异乡人似乎毫不在意的说了几句,目光仍游离在场子里,瑟琳娜有些紧张,不敢说话。异乡人终于看向她,轻轻笑了起来,起身轻巧的引瑟琳娜至正门处,弯腰在瑟琳娜耳边留下一句轻语,“夜晚的太阳会更加明亮。”
烟红的云霞挂在地平线边界,瑟琳娜眯着眼看去,看到一个警督警惕的盯着她,眼神上下扫视。“呀!”瑟琳娜忽然惊呼,她完全忘记买晚上游河用到的小玩意儿。快快走掉了。
泰隆如幽魂般在城内游荡,他观察着热闹的居民,即使是阴天大家也都离开家中置办与呼亲唤友,今天是烟花节,既是吸引金色恶魔来到这个地界的原因,也是追踪并刺杀他的最后机会。泰隆不关心恶魔目标的生死,一个合格的刺客应该理智而谨慎的只关心任务本身是否完成。他对目标人物产生了兴趣,不由努力的打消自己的这个念头。
哈达·烬,你是什么样的人?
泰隆蛰伏在建筑间隙的暗影中,手中把玩着无声的利刃。那些刀刃如扇面般散开又合归一处,每一片都联系着下方路过的一个行人,他们薄如蝉翼的生机只在一线之间。但泰隆无法出手,他跟丢了烬,他预感自己正在为这次失误付出惨痛的代价。
那个男人的身姿修长而微微弓背,但那并不是他的常态,他在摆脱泰隆的追踪时时而矮如老妇时而健壮魁梧,仿若全身笼罩着层层面具。身形的改变影响没有那么大,泰隆追踪一个人依靠的是气息,但这个人的气息也从未恒定,几经改变,最后终于微不可闻。
泰隆这么多年未有失手依靠的便是对气息的锁定。一个人的气息穿透身躯,是他们灵魂散发出的冰冷呼吸与热切渴望。如果一个人的目标、欲望、观念、爱好、习惯可以随时改变的如此彻底的话,那只有一个解释,哪个样子都不是他真实的一面,他完全投入的沉浸于自己的角色扮演中,伪装似华衣锦服。
泰隆也会经常思考自己的气息是什么样子的,以此来针对性磨灭自己的锐利锋芒。在街头巷尾流窜时最重要的是不要引人注意,圆滑不够,你需要将自己隐藏在暗影里,没有任何人能够注意到你,那是生存技巧与人类本性的对峙。若无惩罚,人类天生喜欢引人注意,以此来彰显自己的不同和作为自己存在的证明。
泰隆在屋角房顶穿行。街道上的人流愈发密集,一些人已经穿戴好了奇艺的服饰,头上顶了插满鲜花的帽子,手中兴奋地摇着礼花与羽毛棒。一些穿着工作服的人在忙忙碌碌的搬运最后的小烟花,大型的烟花在泰隆到这里之前就已经沿着城门放好了,浑身裹满绷带的天使矗立在花团锦簇之间,背后是巨大的小丑面具与漫步星光。街道东边骚动起来,钟楼刚刚打过六点的钟声,一支预热的乐队花车沿着环城的街道行进,高奏着欢快的乐曲,城民们纷纷打开窗户,摇晃着手中的面具和烟花欢呼。一部分已经准备完毕的人直接打开门带着家人出来,加入狂欢的队伍。
太阳沉入天际,灯火逐渐亮起,一些人点起来小烟花拿在手中摇晃,乱糟糟的声浪一波一波的荡过城池。泰隆已经站在了钟楼里,眯起眼睛盯视下方的人群。到处都穿戴着面具和夸张的衣服,再不抓住那一丝微痕,事态会完全脱离他的掌控范围。
一个逆流的黑影忽然跃入视野。泰隆略一沉吟,顺着钟楼下去在房屋线上跟随。一个身着黑衣的高个子在人群中奋力试图前行,他身上的制服泰隆认识,是这个城市的警督制服。那个人每看到一张纯白的面具都会特别紧张,伸手似乎是要去掀开,吵吵嚷嚷声中险些被不满的人群挤压到。
泰隆神经一跳。他似乎抓到了空气中最后的一丝香味。他不再关注人群,反身向警督出现的方向遁去。
一片刀刃悄无声息的从窗棱边缘滑了下来,微微深入切开了铜锁。一只手推向黑铁栅栏,微一用力,窗户带着细微的吱呀声滑向内侧。红绸窗帘顺着窗缝透进来的夜风拂起,月光在屋内一闪而没。
附在墙边砖缝间的泰隆忽然收回刀刃一甩,别开了从头顶直插下来的刃片。他从窗边坠落,怀里的勾爪结结实实的扣在窗台上,泰隆顺着惯性弹起,在窗台站定。他的喉咙依然抵着刀片,刀刃的主人此刻坐在了窗户大开的平台外侧,两条修长的腿轻轻摇晃,卡特琳娜那戏谑的神情仿佛是来与情郎私会。
“卡特。”泰隆说。
“没任务我不会见你的,亲爱的弟弟。”卡特穿了与午夜相当契合的衣着,胸膛袒露,略微蓬乱的红发,不规则的睡衣裙摆下遮掩着那对莲华之刃。泰隆也并不正眼看她,真盯过去会被暴打。
“我明天要出发了,卡特。”泰隆轻咳一声,收起自己的刀锋,卡特歪歪头,不置可否,“所以呢?”
“没事不能来见你了吗,卡特。”泰隆拂下兜帽,蹲在窗台边缘,认真地看着一同长大的姐姐。
卡特侧眸盯了一会儿泰隆,眼神中透露出混合着厌恶与失望的微妙情绪,她最终斜了斜嘴角,从唇间泄出嘲讽,“还是小孩子脾气啊,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