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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酝酿出寂寞的芬芳 ...

  •   为什么她不喜欢他?
      阿波罗坐在黄金马车上,始终想着这个问题。
      天界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出色的男子,然而,达芙妮却惟独对他避之不及,甚至不惜化身桂树。
      丘比特的箭只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诅咒,可穿透人心,带来痛苦,凝聚悲剧。
      就此——毁天灭地。

      ***************

      茜露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直到那幢掩映在绿树红花中雕梁画栋的豪华房舍出现在眼前,才猛然清醒——自己回来了。
      图案繁复美观的黑色铁门开了一线,可是她记得走的时候,明明是关好了的。难道……清算组织这么早就来了?
      她连忙快步穿过草坪,登上台阶进门。
      书房的门也正好在那时打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来,前面是一位年约五旬、气派十足的老绅士,后面的则是纳塔利先生。
      两人握手,拥抱,互道别离。纳塔利先生一直将他送到大门处,才转身折返。
      与此同时,母亲和妮可一脸急迫地从接客室冲出来,追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伍兹先生说什么了?是催我们搬离吗?”
      伍兹?!这么说刚才那老头就是玛亚大陆18家银行的联名总行长?
      纳塔利先生脸上的表情静默了3秒钟,然后突然间转成欢笑,伸开双臂激动地说:“亲爱的,为我感到庆幸吧!伍兹先生说,考虑到我从前的业绩和信誉,愿意在这种危急时刻帮我一把,将债务延后两个月,并且再借给我5000万瑞尔,让我重新再来!”
      “哦,上帝!”对于这180度的大转变,莉蒂亚惊喜万分,上前一把抱住他,给了他一个热烈的吻,“这是真的吗?不是在做梦吧?天啊,亲爱的,我就说你一定行的!你这么能干,不可能最后输在这里的!哦,上帝……”
      妮可睁大眼睛,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颤声说:“也就是说——我们不会变成穷人了?”
      莉蒂亚也一把挽住她,笑道:“是的,亲爱的!我们要信任你爸爸,有了这5000万,他一定能力挽狂澜,化险为夷的!”
      妮可顿时跳了起来,雀跃说:“太棒了,爸爸!太棒了,妈妈!这不是做梦,真的不是做梦啊,我爱你们,我爱你们……”
      茜露达看着他们三个抱头痛哭的样子,觉得自己是在看话剧,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诞离奇,充满戏剧性。
      谁来告诉她,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人类本身的自私导致的低俗戏码,还是上帝安排的一个恶劣笑话?
      为什么她感觉不到半分快乐,只觉得一种悲哀浓浓,抹不去,也化不开?
      为什么母亲能摆出这样一副恩爱情深的模样?就在昨天,为了明哲保身,还想跟此刻她所亲吻的男人离婚。为什么姐姐能这么头脑简单地为贫穷而哭,为富有而笑?为什么她们的生活方式和她完全不一样?为什么她们能那么容易就感到快乐,而快乐却吝啬地从不轻易拜访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么多为什么加起来,像座大山一样压过来,压得她透不过气,无法喘息,心脏就快要承受不住。这时,沉浸在狂喜中的妮可总算是注意到了她,诧异地问道:“茜茜,你怎么这副打扮,要出远门吗?”
      一句话,使得莉蒂亚和纳塔利的目光全都朝她看了过来。
      茜露达抿了下唇,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我上楼去了。”说完不再看他们一眼,径自上楼。打开二楼第一个房间,她的卧室和4小时前没有丝毫不同,仿佛她从不曾离开过。
      就在4小时前,她还以为会与此地永远分别;谁知4小时后,她又回到了这里,并且还有继续长住的趋势。
      茜露达疲软地放下藤箱,整个人顿时站立不住,顺着墙壁滑坐到了地上。

      “恨我吧。比讨厌更强烈地憎恨我吧!”

      她捂住脑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

      “恨我吧。比讨厌更强烈地憎恨我吧!”

      她抱住自己,痛苦得手与脚都在抖个不停。

      “恨我吧。比讨厌更强烈地憎恨我吧!”

      这话如魔咒,在她脑中不停回响,以撒当时扭曲的表情与绝望的眼睛,如带了烙印一般,深深刻入她的记忆中,漫漫余生,这声音,会不依不饶地追随她一生,永没有淡去的一天。
      多么可怕……
      茜露达胆战心惊地想,她竟会如此在意这句话,在意到出乎她的想象。
      就在这样的心乱如麻、焦虑不安时,轻轻的脚步声来到门口,停住了。
      她抬头,通过半开着的房门,看见了仙度瑞拉。
      仙度瑞拉穿着灰色的睡袍,散乱着一头长发,模样同平日里一样邋遢,但眼睛却非常明亮,表情沉静中有种异样的冷酷。
      那冷酷竟令她感到有些惊慌。
      茜露达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但双腿还是虚软,必须靠着墙才站得住。
      仙度瑞拉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的腿,再看向地上的藤箱,最后又转回到她脸上,开口说:“我知道哦。”
      知道什么?
      仙度瑞拉唇角浮起一丝冷笑:“我知道你凌晨3点时离开了家,我还知道你去干吗……”
      茜露达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反应。
      仙度瑞拉走进来,反手将门锁上,于是整个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茜露达下意识地皱眉:这么慎重,一副要摊牌的样子,她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你心里很得意吧?”仙度瑞拉挑眉,笑得竟有几分妖,“把我耍得这样团团转,任意玩弄在股掌间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仙度瑞拉一把扣住她的手,原本清澈单纯的眼神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有深邃的恨意:“你为什么要鼓励我去追求王子?明明你才是他的心上人不是么?”
      茜露达抽了口冷气,吃惊地看着她。
      “我去过王子的书房,因为跳舞时喷泉突然坏了,水溅到我身上,打湿了我的裙子,于是他带我去他的书房换衣服。在那我无意间听见了他和侍卫长的谈话,侍卫长对他说一切都安排好了,他们将乘坐16号早上5点的船去比伦,而唯一的同伴——”仙度瑞拉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了些,“就是你。”
      茜露达吃痛,想将手抽回,但仙度瑞拉抓得很紧,怎么都不肯松开。
      “你知道吗?王子跟我打听过你的事情,他连我的名字都不问,却问我认不认识纳塔利家的茜露达小姐。我一直在怀疑,可是又觉得,你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高傲到根本不屑于做王子的未婚妻。所以我什么都没有说,我笑自己过于敏感,我想王子只是对你感到好奇……”仙度瑞拉说到这里,眼神由怨恨转为了痛苦,“可是,你今天早上的离家出走,最终证明了——你跟王子,确确实实有私情!”
      “我没有。”
      “你撒谎!你到现在了还要撒谎!你告诉我,舞会一旦结束,王子就会离开玛亚。当时我还在奇怪,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走,而你又为什么会知道。其实你在那时候就已经跟王子暗度陈仓了,不是吗?王子分明喜欢的是你,你也喜欢他,却还要叫我去勾引他,让我的喜欢成了一场大笑话!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羞辱我?为什么?”
      茜露达加强语气:“我没有!”
      然而仙度瑞拉根本不相信。“你怎么可以卑鄙成这样?茜露达,你比你妈妈、你姐姐还要可怕!她们对人坏,就明明白白地坏,让那个人知道她们不喜欢她,故意欺负她;可是你,表面一套,背地里又一套,让那个人被你欺负了还不自知,被你卖了还为你数钱……”
      茜露达觉得没有必要再听下去,走过去一把打开门,厉声说:“听着——侮辱我,也侮辱你自己,如果这样真让你觉得好受点,那么就尽管做。你要发疯我不会陪你,现在给我出去!”
      “你……你……”
      “出去!”
      仙度瑞拉咬咬牙,最后一跺足,冲了出去。
      茜露达将门甩上,刚转身,就看见神鸟停在她的窗台上,用一种不知是怜悯还是明了的目光看着她,悠悠说道:“为什么不解释?被人误解,被人怨恨,都无所谓吗?”
      刚走一个,又来一个!难道他们都不明白,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好好静一下吗?
      神鸟又说:“其实你心里非常明白,你知道仙度瑞拉对你,从来不是嫉妒,也不是怨恨,而是——崇拜。”
      她不需要崇拜!
      “她现在误解了你,你明明知道,只要你肯好言好语地解释给她听,就一定能打开她的心结,让她转哭为笑,更加爱戴你。可你偏偏不做,反而用更冰冷的姿态拒她千里,把一切弄得更糟糕……”神鸟笑了笑,“茜露达,你知道吗?正如我说过的,你不懂爱人,也不愿意被人爱,所以你把别人对你的好意统统视做危险,潜意识地就去排斥与拒绝,你认为这样就安全了,但是,世事从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
      茜露达没好气地说:“我不想听你说话,请你也离开!”
      神鸟笑得更加古怪,看着她,如看着一个即将到手的有趣猎物:“没关系,迟早有一天,你会愿意听,并主动想听我说话的。再见了,我亲爱的茜露达小姐。”
      它振翅优雅地飞走。茜露达连忙上前关上窗,放下帘子,确信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谁也不会来打搅后,踢掉脚上的鞋子,衣服也不脱就扑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团团裹住。

      “亲爱的,我就说你一定行的!你这么能干,不可能最后输在这里的!”
      “太棒了,爸爸!太棒了,妈妈!这不是做梦,真的不是做梦啊,我爱你们,我爱你们……”
      “把我耍得这样团团转,玩弄在股掌间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你不懂爱人,也不愿意被人爱。”
      “可以和好吗?”
      “恨我吧。比讨厌更强烈地憎恨我吧!”

      一张张脸,交错,浮现,又消失。世界不再依常理运转,所有景物以杂乱无章的旋律闪现。17年来,从没有一天,像今天这般,纠结丛生。
      她蜷缩成一团,只觉得,锥心刺骨,不堪承受。

      *** *** *** ***

      “茜茜又不吃饭吗?”
      午餐时间,纳塔利家的餐厅里,妮可看着端着餐盘从楼梯上下来的女仆,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
      女仆摇摇头,忧心忡忡地看向女主人道:“3天了,二小姐整整3天没下过楼了,端上去的饭菜也基本上没动过。夫人,她会不会是生病了?要请医生来吗?”
      莉蒂亚想了一会儿,挥手说:“她只是在闹情绪,算了,先不管她。”
      妮可皱起眉头说:“妈妈,这样下去不行啊,就算不饿死,也会被闷死。她一直在睡觉,连书都不看了,这不是很奇怪吗?妈妈,我觉得茜茜好像出事了,我们问问她吧……”
      “问她,也得她肯说才行啊。你那个妹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想说,怎么问都没用的。”莉蒂亚没了胃口,推开盘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刚想站起来,一个男仆匆匆跑进来说:“夫人,皇宫里来人了!”
      什么?皇宫里来人?来什么人?为什么来他们家?
      正在疑惑时,一队骑士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进大厅,白蓝相间的英挺制服排列成行,煞为好看,果然是皇家军队。为首之人上前一步,对莉蒂亚行礼,彬彬有礼地说道:“尊贵的纳塔利夫人您好,我们奉了王子之命寻找前几天舞会上出现过的神秘少女,她没有留下任何相关资料,除了这只水晶鞋。因此,王子让我们带着这只水晶鞋,挨家挨户地寻找能穿上这只鞋子的姑娘。”
      莉蒂亚和妮可彼此对视一眼,有些窃喜——原以为随着舞会的结束,未婚妻一事已拉下帷幕,没想到王子还没死心,还在继续寻找那个绝色女郎。也就是说,只要能穿上这只鞋子,即代表着还有希望。
      想到这里,妮可忙说:“那还等什么?快把水晶鞋拿过来!”
      骑士队长取出一只漂亮的小盒子,打开盒盖,那只引得无数少女垂涎不已的水晶鞋就出现在了大家眼前。
      妮可颤颤地伸出手去,将它拿起。鞋子入手,并没有寻常的硬感,相反,它如丝一般轻软,如水一般光滑,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这简直是上帝的杰作……”妮可情不自禁地呢喃了一句,坐到沙发上脱掉自己的左鞋,开始试穿。
      脚一踏进鞋内,更是柔软得像陷进了水中,恰到好处的冰凉,使得整个身心都跟着放松起来。妮可大喜,回头对莉蒂亚喊:“哦,妈妈你看,我穿进去了!哦,我穿上了,它很合我的脚!”
      莉蒂亚也是大为意外,没想到女儿真能穿上,连忙对骑士长说:“你看你看,我女儿穿上了,她就是王子要找的姑娘,快带她入宫吧!”
      骑士长微微一笑,以一种习以为常的表情对妮可说:“请您站起来走几步。”
      妮可依言站起,刚走了一步,就发出“啊”的一声尖叫,脸色陡然变白。
      莉蒂亚紧张地问道:“怎么了?亲爱的,你怎么了?”
      “妈妈……这鞋子、这鞋子……”妮可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它吃脚,妈妈,它在吃我的脚!”
      莉蒂亚这下吃惊不小,连忙帮女儿一起把那只水晶鞋拔了出来,只见妮可白嫩嫩的左脚,已经布满细密的血丝,像是被千万枚针扎过一般。
      她倒抽口冷气,震惊地望向骑士长:“这是怎么回事?”
      骑士长耸肩,摊着手说:“正如您所看见的这样,并不是谁都能穿这只鞋。即使勉强穿上,走路的时候也会流血。也就是说,这只鞋是有魔力的,它只认它真正的主人。”
      莉蒂亚和妮可好生尴尬,正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时,骑士长又问道:“您家还有小姐吗?”
      妮可答道:“还有茜茜,不过她肯定没兴趣试穿……”
      “请您让她出来。因为,王子命令过,每个16~20岁之间的小姐,都必须试穿这只水晶鞋。”
      妮可为难地看向母亲,莉蒂亚想了想,喊来女仆:“去请二小姐下楼。”
      女仆去了片刻,回禀说:“夫人,二小姐说她没兴趣。”
      妮可露出一副“看,我没说错吧”的神情。
      莉蒂亚看看束手无策的女仆,又看看表情坚决的骑士长,最后叹了口气,说:“请您再稍等一会儿,我亲自上楼去叫她。”
      她走上楼,二楼的第一个房间房门紧闭,悄然无声。她敲了敲门:“茜茜,是妈妈。”
      没有回应。
      她试转了下门把,发现没有上锁,当下又说:“妈妈进来了哦——”
      推开门,视线骤然变暗。
      天鹅绒窗帘密不透风地垂着,遮挡住所有的光亮,茜露达背对着她躺在床上,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半个脑袋和一头长发。
      看见女儿这样,莉蒂亚心里有点难过,走过去坐到床边,柔声说:“怎么了?可不可以告诉妈妈,发生了什么事?”
      茜露达沉默着,没有回答。
      莉蒂亚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说:“其实我知道你在别扭什么。你在为我当时要跟纳塔利先生离婚的事而生气吧?虽然你不说,但我就是知道,你心里瞧不起妈妈,对吗?”
      茜露达的肩膀轻颤了一下。
      莉蒂亚见她有反应,便又继续往下说:“妈妈的确不是什么好女人,当初也是为了钱才嫁给纳塔利的,但是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茜露达还是不说话。
      “是因为……你和妮可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黑暗的缘故,莉蒂亚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沧桑,“我当年为了爱情嫁给你爸爸,结果跟他受穷受了一辈子,连给他看病的钱都没有……我爱他,但是又怎么样呢,还不是随着死亡而缘尽?于是我就想,我的一辈子已经是那个样子了,我不能让妮可和你也跟着受苦,我要尽量让你们过得好一点,我要你们的人生顺顺当当,和我不一样。所以我勾引了纳塔利,并让他娶了我……”
      茜露达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要跟他离婚,也是为了你们着想。即使被说成自私市侩、势利无情,我也认了!只要能过得好……你能理解我的这番苦心吗?茜茜,我知道你和妮可不一样,她是个傻丫头,我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但是你有自己的思想,你像你那个死去的善良的爸爸,所以你不能认同我的作为,但是妈妈真的很爱你们,真的。”莉蒂亚俯下身,吻了吻她的头,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又说:“王子的使者还在楼下等着,哪怕只是应付应付,套下鞋子就行了,别让人家难做。”
      房间里静悄悄的,茜露达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莉蒂亚叹了口气,关上门下楼。
      到得楼下,妮可连忙迎上来问:“怎么样怎么样,茜茜肯下楼了吗?”
      莉蒂亚对着骑士长赔笑说:“不好意思,我的二女儿身体不太好,请您再等一下,她应该过会儿就下来了。”眼角余光瞥见厨房门口飘过的一道灰影,微作沉吟后,喊道:“仙度瑞拉,你过来。”
      灰影僵住,然后,拖着脚步慢慢地走过来。
      妮可瞪大了眼睛:“不是吧?妈妈,难道你要她也试一下这只鞋吗?”
      “所有16岁~20岁之间的少女都得试穿,不是吗?”莉蒂亚冷冷地看着仙度瑞拉,“你,过去试下那只鞋。”
      妈妈真坏,明明知道仙度瑞拉不可能是那个神秘女郎,根本不可能穿下那只鞋子的,还故意要她去试,肯定是想让她的脚也流血……妮可一边这样想,一边对仙度瑞拉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仙度瑞拉却什么表情都没有,依旧是蓬乱的头发,破旧的灰裙子,毫不起眼地低垂着头走过去,手指才刚碰到那只鞋,楼梯上就传来了脚步声。
      众人齐齐回头,看见了茜露达。
      黑瞳、黑发、黑色长裙的一个她。
      分明脸色苍白,分明神情憔悴,分明连走路都是那么的有气无力,然而,只要她出现,整个大厅便似乎亮了一亮。
      骑士长看见她,神色不被人察觉地变了一变。
      “茜茜,你终于肯下楼啦!”妮可一把将仙度瑞拉推开,抢过那只水晶鞋,“来来来,快试试这只鞋子,套上后如果感到有什么异样的话千万不要站起来走,因为这鞋会咬人呢!”
      茜露达的目光由妮可手中的水晶鞋,转向仙度瑞拉。仙度瑞拉眼中闪过一抹嘲弄,冷冷看着她,似乎在说:穿呀,有本事你就穿上它啊。
      茜露达接过水晶鞋,也不坐,弯腰顺手就穿上了。
      这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没什么表情地绕着大厅走了一圈,再将鞋脱下,左足的肌肤依然完好,光洁如玉。
      妮可发出一声尖叫:“上帝,茜茜!你穿得了这只鞋!你真的穿得了它!看,它没有咬你,没有让你流血!”
      莉蒂亚也是一脸惊讶,简直不敢置信。
      而仙度瑞拉眼睛圆瞪、面色灰败,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一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有茜露达,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走到骑士长面前,把鞋子递还给他。
      骑士长显得很兴奋,“小姐,你穿上了这只鞋!”
      “是的。”茜露达淡淡地瞥向仙度瑞拉,嘴里回应说,“不过,我不是那位出现在舞会里的神秘姑娘。”
      妮可大急,喊道:“茜茜,你怎么把这话也说出来了!”
      “这是事实。我就是我,没有必要冒充别人。”
      骑士长却笑了:“王子的命令是——带能穿上这只鞋的姑娘回去。所以,茜露达小姐,还是要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了。”
      茜露达还待拒绝,骑士长突然走近她,握了握她的手说:“如果不介意,请您换身装束,我们在这里等你。拜托。”
      某样东西就那样经由他的手,偷偷塞入了她手中。
      茜露达怔了一下,做出妥协的样子转身上楼。到房间后关上门,展开手心,里面是一张卷得很细的纸条,上面写着——

      “茜露达,请来皇宫一见。”

      署名——哈尔雅。

      *** *** *** ***

      在前往皇宫的马车上,茜露达又将那张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奇怪,纸上的字迹优雅华贵,与那本《奥林匹斯传奇》里歪七扭八的批注完全不同。如果这张才是王子亲笔写的,那么那本书里的备注又是谁写的呢?
      目光落到一旁的盒子上,同样充满了疑惑:这只水晶鞋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居然穿得上?难道这不是专属于仙度瑞拉的鞋吗?
      想起那只神鸟上次离开时那诡异的笑,就觉得其中必定有阴谋,而仙度瑞拉方才一副惊呆了的表情,看来她对此也毫不知情。
      这种感觉真是非常糟糕,明明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某个陷阱,但那个陷阱究竟是什么样子,结局又会如何,却丝毫没有头绪。
      茜露达拢了把头发,睡得太久,脑袋昏沉沉的,想点事情就疼。算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20分钟后,马车抵达皇宫。
      她在骑士们的带领下再次来到了王子的书房,然而与上次的悄寂无人完全不同,此刻门外、通道里,每隔几步就站了一名侍卫,神色严肃,戒备森严。看样子,哈尔雅被软禁了。
      “请您在这等一下,我们这就请王子出来。”骑士长毕恭毕敬地退出去。房间四角还各站着一名侍卫,虽然他们很安静,一声不吭,但同时被4个人盯着,感觉还真是不怎么好受。
      茜露达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等待,没一会儿,就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紧跟着,书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哈尔雅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整洁华丽的王室装束,金发梳得一丝不苟,然而当两人的目光交集时,茜露达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奈和郁闷。
      下一秒,哈尔雅就吹了记口哨,伸开双臂直直向她扑过来:“哦,亲爱的,看见你实在是太好了!”
      茜露达连忙一个侧身,避开了他的拥抱。
      哈尔雅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的,用一种明显过分的熟稔语气说:“听他们说你穿上了那只鞋?哦,这实在是太棒了,我就知道,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只有那样美丽的鞋子,才配得上你。说到鞋子你觉得我现在穿的这双如何?这可是我找了雅各城最有名的鞋匠做的,他年纪可大了,不过手艺真是好。可惜后来出了点小麻烦,我告诉他我周六下午3点去取,但有事耽搁了,结果一直让他等啊等的,等了好几天。我真想跟他说对不起,实在是太抱歉了……”
      茜露达听明白了,王子其实是在跟她道歉,于是答道:“我想……他不会怪你的。”
      “当然,因为我后来亲自去拿了嘛,所以现在这双漂亮的鞋子才穿在了我脚上。我跟老鞋匠说,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他说,我信任你,我的孩子。哈哈,那时候我打扮成一个普通的渔民,他不认识我。”
      哈尔雅是在暗示她,翡冷翠之旅势在必行,不会放弃。
      她继续附和:“这双鞋子很漂亮。殿下。”
      哈尔雅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拿起一旁盒子里的那只水晶鞋,将她按坐回沙发上,说道:“来,现在当我的面试穿一下这只鞋子吧,让我看看它是否真那么合你的脚。”
      他捧着那只鞋,在她足旁蹲下,却又突然抬起头,做了个非常有趣的鬼脸说:“要我帮你穿吗,我亲爱的女士?”
      茜露达也故意板起脸,回答道:“哦不,谢谢,请让我自己来。”
      她从他手上接过那只鞋,套在左脚上。
      哈尔雅退后几步,细细地打量着她,赞美说:“真漂亮!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好看!”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又开了,骑士长喊道:“王后陛下到!”
      茜露达连忙站起来,哈尔雅迎上前,将那位了不起的王后扶入门内。
      王后是维拉公爵夫人的亲姐姐,光论姿色的话,比妹妹差了一大截,但她有种端庄的气质,使得她看起来极具威严。
      此刻,她那双高傲的眼睛正盯在茜露达身上,仿佛想要将她看透,最后,落到穿着水晶鞋的左脚上。
      茜露达鞠躬,向她行礼。
      她的表情却丝毫不见缓和,冷冷说道:“你不是舞会上的那个神秘姑娘。”
      其实只要是参加过舞会的人都看得出来,茜露达和仙度瑞拉的样子,实在是没有半分相像的地方。
      “我不是。”茜露达很老实地点头。
      王后的视线,转向一旁的骑士长。骑士长连忙说道:“王子吩咐的是把能穿这只鞋的姑娘带回宫,而她,是目前为止唯一能穿得了这只鞋子的人,所以,属下只能带她回来。”
      王后轻哼了一声:“既然没找到,还不下去接着找?”
      “是!”骑士长连忙战战兢兢地转身走了。
      教训完下属,王后这才坐到茜露达对面的沙发上,望着她,目光锐利、精明,而冷酷:“你是茜露达•纳塔利小姐?”
      乍听到名字后跟随着的姓氏,茜露达有一瞬间的恍惚,“……是。”
      “我听说过你,你本来是我的妹夫维拉公爵家的女仆。”真是一针见血。
      她想说什么?王后是想说她身份低微,根本配不上王子吗?茜露达感到有些好笑,这种老套戏码用在她身上,真是浪费。天知道,她跟王子,根本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种关系。
      王后瞥了一言不发的哈尔雅一眼,继续说:“你父亲死后,你母亲嫁给了欧文•纳塔利,而他目前投资失败,濒临破产。”
      茜露达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是的。这一切都属实,王后陛下。”
      王后似乎没想到她如此干脆,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柔和了一些:“对于今天带你入宫的事,我感到很抱歉——你应该知道,我们要找的人,其实并不是你。”
      茜露达接下她的话:“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派马车送我回去吗?我从早上起来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吃,不瞒王后陛下,我现在感到有点饿,很想念母亲亲手做的奶酪。”
      王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点了点头:“那是当然。来人,送茜露达小姐回家。”
      哈尔雅不满地喊道:“等等!妈妈……”
      王后抬起一只手,止住了他接下去的话,并对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一名骑士立刻上前对茜露达说:“请跟我来,小姐。”
      茜露达重新换回自己的鞋子,转身跟着那名骑士离开,临走前看了哈尔雅一眼,哈尔雅朝她笑笑,眼神中别有深意。
      在走廊上,一个年轻男子悠哉悠哉地迎面走来,看见茜露达,表情明显一怔。
      直到茜露达走出屋子,他这才扭头问一旁的侍卫:“怎么回事?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侍卫恭声回答:“回罗恩大人,王子命令寻找水晶鞋的主人,她是目前惟一一个合脚的人。”
      罗恩连忙转身,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眸色闪烁,变得复杂起来。
      而另一边,坐上马车的茜露达,在确信没人能看见她的任何举动后,从腰带的内侧取出一样东西:一把小巧的金钥匙,外面裹着一张纸。
      这是刚才哈尔雅佯装要帮她穿鞋时偷偷塞到她手里的,而她趁弯腰穿鞋的时候,藏到了腰带中。
      将纸展开,里面写着——

      “到翡冷翠等我。
      PS:这是圣约翰银行XJ2306号金库的钥匙。将钱提出,可供一路所用。祝,好运。”

      茜露达将之前的那张纸条拿出来,与这张对比了一下,两张的字迹一模一样,看来,这才是王子的真迹。
      那么,那本书上的批注又是谁写的呢?
      她拿着钥匙,目光闪烁个不停,有些忧虑,有些感慨,又有些兴奋,但更多的是欣喜。无论如何,有了这笔钱,她的远行计划就又可以继续了。
      可以亲眼见识各地的人文景观;可以学以致用;可以远离此地的紊乱纷争;可以好好想一想——自己要的究竟是怎样的人生。
      一双手慢慢握紧,握着那把钥匙,如握着自己依稀可见的明媚未来。

      *** *** *** ***

      马车在20分钟后停在了家门口。
      茜露达下车,向车夫道谢,正要进门,眼角余光却看见一人影,鬼鬼祟祟地站在围墙那端,一见到她,连忙缩身藏起来。
      她觉得有些奇怪,但没多想,举步走入门内。
      莉蒂亚和妮可都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消息,一见她回来了,连忙问道:“怎么样怎么样?见到王子了吗?王子要娶你吗?”
      “你们觉得这可能吗?”茜露达不无讽刺地回答,“你们都知道,他们真正要找的人,根本不是我。”
      莉蒂亚和妮可都露出失望的表情,重新坐回沙发上。妮可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说:“好难得能穿得了那只鬼鞋,结果还是不行……王子也真挑剔,还就非要那个姑娘不可了。妈妈,我觉得那个姑娘没准是妖精变的,不然怎么来无影去无踪呢?”
      在她一连串的无聊揣测中,茜露达径自上了楼,正要回自己的房间,却发现仙度瑞拉正坐在她的房门前,看样子是在等她。
      不过想想也知道,对于水晶鞋一事,这位正主肯定有一大堆话要问自己这个冒牌货。茜露达打开门,走进去,然后回身说:“想说什么的话就进来吧。”
      仙度瑞拉从地上爬起来,跟进房间。
      茜露达将帽子摘掉,脱去外套,然后坐到梳妆台前放下头发。
      在此过程中,仙度瑞拉一直默默地看着她,过了好半天,才开口说道:“这面镜子好漂亮。”
      茜露达扬了扬眉毛,拿起梳子开始梳头,“你喜欢?”
      “嗯。”她竟然承认。
      茜露达想了想,说:“可惜,我是不会让给你的。”
      “我知道。”仙度瑞拉的表情很平静,不再像前几次那么激动和尖锐,“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它很漂亮,没有想要跟你争的意思,从小,我妈妈——我是指她还没有病逝前,就教我说,不要争。是你的就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即使强求,也得不到。就像这面镜子……就像王子殿下……”
      茜露达梳发的手停住了。
      “今天中午我真的好高兴,当听说王子派人四处寻找水晶鞋的主人时,我开心极了!我想一切还有希望,他毕竟还是在乎我的……直到看见你穿上那只鞋子,然后坐上皇宫的马车……”仙度瑞拉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的花园,目光变得飘忽而悲伤,“我一直在想,王子为什么喜欢你?然后又想,为什么明明是我的鞋子,你居然穿得上?我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想明白了——因为你比我更适合他,连雨果也这么认为……”
      茜露达打断她:“等等,雨果?”
      “那只鸟。你知道它的,不是吗?”
      原来那只神道道的鸟名字叫雨果。真是一个怪名字。
      “所以王子没爱上我,而是爱上了你;所以雨果让你穿上了那只水晶鞋……所以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我输得彻彻底底。”
      茜露达想告诉她自己跟王子之间并无爱情,起码,目前还没有。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无论如何,自己要跟王子一起环游世界,是不争的事实,王子不喜欢仙度瑞拉,也是事实。在这种情况下再说些安慰的话,根本于事无补,而且越描越黑。
      仙度瑞拉深吸口气,像是最终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回转身,凝视着她,沉声说:“但是没有关系。我才16岁,未来的路还很长,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会牢牢地抓住幸福,不让它再从我手上溜走,也不会再被任何人夺走!”
      茜露达回视着她,久久才答道:“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
      仙度瑞拉咬着嘴唇,又站了一会儿,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踌躇了半天,开口说的却是:“我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说,你或许觉得我还是那么幼稚愚蠢,总之,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把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就这样,再见。”
      她几乎是匆匆而逃,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
      茜露达把玩着手里的象牙梳子,扬起嘴唇,低声一笑:“小傻瓜。”
      真是一个傻瓜。
      连道起歉来,都这么矫情。
      然而,不知为何,心情却忽然变好。她伸个懒腰站起来,走到窗边,无意识地看向花园,谁知就那么随意一扫,竟发现围墙外的巷子里,先前看到的那个人还在,正神态诡秘地探头往墙里看,形迹非常可疑。而后,又来了一个,跟先前之人说了几句什么,先前之人离开了,换第二个人继续留守。
      这是……监视!
      茜露达顿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是——为什么?
      她将所有事件开始从头整理:
      首先,王子的出行计划被以撒得知了,以撒出于某种目的派人向王后告了密;然后,王子被软禁,3天后,传出他要根据水晶鞋寻找神秘女郎的通告;再然后,骑士们来她家试鞋时,骑士长偷偷塞给她王子的纸条,要求她进宫,而她恰好也穿上了那只鞋,很合情合理地被带回皇宫;在跟王子见面时,王子又塞了张纸条给她,让她先去翡冷翠等他,顺便还给了她金库的钥匙;最后,她发现自己被监视了。
      OK,这就是全部过程,其中有三大疑问:
      第一,以撒为什么要阻挠她出走?这个答案她不愿去想。
      第二,王子为什么要寻找仙度瑞拉?答案已经出来了:他在为再次出逃做准备。如此一来,既可分散王后的注意力,又可趁机接触侍卫暗中收买一些人,那个替他传纸条给她的骑士长很明显,已经被他收买了。
      第三,这些人是谁派来监视她的?有可能是王后,也有可能是以撒。但以她对以撒的了解,他应该还不至于做到这么卑鄙的程度。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王后。王后表面上看同意了寻找水晶鞋主人,但其实加强了警戒,以她的精明和对哈尔雅的了解,肯定猜到儿子不会这么乖乖认命,因此对第一个被当作是神秘女郎带回宫的人——也就是自己,进行了监视。
      看来,王子的再次出逃计划,困难重重啊。
      不过,她没必要为此太过担心,因为担心了也没用,她又帮不上王子什么忙;而且,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实王子是否同行,已经变得毫不重要。
      茜露达把玩着手中精巧别致的金钥匙,忽然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有了它,她甚至可以自己一个人去把那套奥林匹斯12神的蜜蜡搜罗完整。
      监视?呵……对她来说,有用吗?
      她将窗帘刷地拉上,转身下楼,对正在大厅里无聊地编织毛线的妮可说:“明天上午跟我一起去圣彼得大道买衣服吧,听说那新开张了好几家衣饰店。”
      妮可顿时来了兴趣:“真的吗?好啊好啊!”
      莉蒂亚皱着眉说:“你们两个收敛点吧,纳塔利先生现在还是负着债的!”
      “哦,妈妈,过去看看,不买总行了吧?”妮可缠上去撒娇,缠得母亲最后不得不点了头。
      而茜露达就站在一边看着,微笑的眼眸中,有着璀璨的光泽。

      *** *** *** ***

      4月20日,上午9:30。
      纳塔利家的一楼大厅里,传出了妮可不满的催促声:“好慢啊……茜茜,你到底准备好了没有啊?不是说9点出发的吗,现在都过去半个小时了!”
      “马上好,再等一下。”
      “还要等一下?”妮可嘟起嘴巴,顺便对着镜子又理了理裙子。唔,她是不是胖了?怎么这条裙子显得有些紧了?颜色是上个季度流行的粉红色,可是现在好像又开始流行了鹅黄色了。不行,等会儿到了圣彼得大道,非得好好看看不可。她,妮可•纳塔利小姐,怎么能不走在时尚的前端呢?
      正这么想时,茜露达梳理完毕,从楼上走了下来。
      妮可看着自己的妹妹,她穿着浅褐色的长裙,外套一件宽松的深褐色呢子大衣,脚登做工精致的棕褐色牛皮靴子。真奇怪,茜露达似乎从不追赶潮流,可她穿起衣服来,总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幸好我长得比她漂亮。想到这里,妮可觉得不那么自卑了,当下挽起妹妹的手说:“快走吧!我都想好了,中午咱们就在那家红玫瑰旅馆吃饭,然后下午接着逛,逛到6点回来吃晚饭,这样我们一共有8个小时可以看衣服……”
      两姐妹快快乐乐地出了门,上了马车,朝雅各城最繁荣的商业中心驰去。
      茜露达将车窗的帘子掀起一角往后看,果然,她们身后跟着一辆马车。
      “你在看什么?”妮可好奇地问。
      茜露达摇头笑了笑:“姐姐,你今天真漂亮。”
      妮可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哎呀,讨厌啦!干吗突然这样子赞美人家,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嘴巴这么甜的?”
      纯黑色的眼眸里漾起脉脉的柔软,茜露达望着妮可,轻轻地喊:“姐姐……”
      “嗯?”
      “虽然你跟王子没有缘分,但是我相信,你肯定会遇见一个更好的人,肯定会荣华富贵一生的。”其实她本来想说的是祝她幸福,但对妮可来说,幸福大概就是有用不完的零花钱,吃不完的美食和穿不完的漂亮衣服吧。
      妮可丝毫没有留意到妹妹的异样,昂起头骄傲地说:“那是当然的!其实我后来想了想,当王妃也没什么好的,一举一动都被全国的百姓看着,不能这个不能那个限制多得要死!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真是幸运,没被那个有眼无珠只知道围着神秘女郎转的王子看上。我啊,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个悠闲自在的公爵夫人,住在像维也撒那么漂亮的庄园里,成天穿得漂漂亮亮的什么都不用干……”说到这里,笑容一敛,声音忽然轻下来,“如果我能嫁给以撒少爷,该有多么好啊……”
      茜露达一悸,谁知妮可立刻又换上嘻嘻哈哈一副傻大姐的样子,笑着摆手说:“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啦!唉,茜茜,你说出身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啊,虽然自妈妈嫁给纳塔利先生后,我们就变得很有钱,也很有地位,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以撒少爷,我总觉得在他面前,自己还是那个卑微的小女仆,而他,是高高在上的主人,必须要仰视才行……茜茜,为什么我们不是一开始就出生在富贵之家呢?那样就不会有这种低人一等的自卑感了吧?”
      这个问题茜露达没法回答。
      事实上,她并没有妮可那么强烈的自卑感,对她来说,身为花匠的女儿并没什么丢脸的地方,甚至,她一向为自己的父亲而感到骄傲。
      然而同时她又觉得财富确实很重要,因为有了钱,就可以周游世界想去哪就去哪;有了钱,就可以搜罗各种奇珍异宝;无论如何,有钱的日子总比没钱的好。起码,不会再眼睁睁地看着挚爱的人病死在面前,而无钱医治。
      那是她心底永不磨灭的创伤。
      她想着该说些什么话去安慰妮可,但很快就发现已经没有必要,因为圣彼得大道已经到了。妮可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提着裙子下了车,兴奋地说:“哦,天啊,才几天没来,真的是开了很多新店啊……”
      她兴致勃勃地往前冲,茜露达便一脸无奈地跟在后头。
      由于来此购物的大多为上层社会的女性,因此店铺里清一色摆的是女装,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多数为女性。
      就在妮可挑了一大堆衣服准备试穿时,茜露达突然靠近她,压低了嗓子说:“姐姐,外面有色狼。”
      “什么?”妮可连忙探头看。
      “嘘!别激动,低下头来,听我说。”茜露达拿起其中一条红格子裙,在妮可身上一边比画一边说,“看见外面街灯下拿一份报纸挡着脸的家伙了没有?就是他,他一直色眯眯地盯着你看,你等会儿试衣服的时候要小心,一旦发现他在看你,就放声大喊。OK?”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哼,就凭那种长得獐头鼠目的人也敢觊觎我的美貌,一定得让他吃点苦头不可!”妮可气愤地拿着裙子进了试衣间。
      大概过了一分钟后,试衣间里传出一声恐怖的尖叫,在场所有人都同时扭头看向声音来源处——只见帘子刷地拉开,衣衫不整的妮可将一条裙子抱在胸前,遮挡住自己的胸部,面色惊恐地说:“有、有、有色狼!有个男人在偷窥我!”
      店员连忙走了过去,急声问:“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他!他刚才探头进来偷看我换衣服!”妮可的纤纤玉指那么一指——
      那个从头到脚一身黑的男子站在偏僻的角落里,神态慌张。
      一家女装店,出现个男人已经很不寻常,更何况那人还打扮得那么奇怪,一看就不是来买衣服的。
      几名店员连忙冲过去,那人拔腿欲跑,一番扭打后终于被制服,绑了起来。
      “小姐,您再仔细看一下,刚才偷窥您的人,就是他吗?”
      “没错没错,就是他!”妮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众人议论纷纷:“太可怕了,居然发生这种事情!以后可怎么还放心让小姐们在这里买衣服啊!”
      “是啊是啊,现在还真是什么变态都有。听说前几天有家店里还有小偷……”
      那黑衣人叫道:“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是色狼,我也没偷看那位小姐换衣服,放开我——”
      就在那么乱糟糟的场面中,一个身穿白衬衫、中等个头的少年挤开围观的人群,神态悠闲地走出了商店。
      四月明媚的阳光照射在他微微向外翻翘的短发上,像最上等的黑丝缎一样光滑。

      *** *** *** ***

      “什么?不见了?”
      彩虹大道的二层小楼内,罗恩一脸震惊地望着他的下属。
      下属低垂着头,为难地说:“是的……当时她姐姐突然从试衣间里跳出来,说哈比偷看她换衣服,于是大家都跑过去抓哈比,等他解释清楚他的身份后,发现茜露达小姐已经不见了。”
      一旁的沙发上,以撒捧着手里的红酒,没有说话。
      罗恩怒道:“那么外面守着的人呢?不要告诉我你们就只有一个人在监视她!”
      “当然不,头儿。当时我就留在马车上监视着呢,可我发誓从头到尾我都盯着那家商店,没看见茜露达小姐走出来过!”
      “商店有后门?”
      “没有。”
      “那人哪去了?长上翅膀飞了?”
      “对不起……”
      “事后检查过那家商店了吗?”
      “查过了,那家商店绝对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妮可小姐对妹妹的失踪也感到很奇怪。对了,还有就是我们在某排衣架上发现了茜露达小姐的衣服,我带来了。”下属将一个大口袋递给罗恩。罗恩接过看了一眼,又递给了以撒。
      以撒把袋子翻过来,里面的衣服顿时滑出来,堆到了沙发上。
      深褐色的大衣,浅褐色的长裙,仿佛还带着主人的淡淡芳香。
      罗恩更加恼火,一把揪住下属的衣领说:“你的意思是说,茜露达小姐不但失踪了,而且还是光着身子失踪的?”
      “对、对不起,头儿!我没这个意思,但是,真的找不到她……”
      以撒的指尖从衣料上轻抚而过,忽然开口道:“你不觉得这衣服有点过于宽松了吗?”
      “什么?”罗恩回头。
      “看这条裙子,连腰身都没有,更像是条睡裙。”以撒抬头,盯着那名下属说,“听着,你确定从头到尾茜露达都没有走出过店门?”
      “是的,我确定。”
      “那么,其他人有没有出现过呢?在所有人都在看热闹时,就没有人从店里走出来吗?”
      下属歪头想了一下,眼睛突然一亮:“啊!我想起来,当时只有一个少年出来了。”
      “少年?”罗恩和以撒同时追问。
      “是的。那个少年,呃,个儿不高也不矮,短发,有点瘦,模样什么的,记不清楚了,反正是个挺清秀的少年,穿着件白衬衫,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白衬衫……
      以撒的手一下子握紧,他想起了上次与茜露达相见时的情景:
      冒失的路人,脱手的藤箱,里面倒出来的衣物……他弯腰帮她去捡……白衬衫……
      没错,就是那件白衬衫!
      在当时他还没有觉得有多奇怪,现在想想,那根本是很不合理:为什么一个淑女的衣箱里会有男子才穿的白衬衫?
      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茜露达就已想过要改变装束,以男装出行!
      白衬衫……天,白衬衫……
      下属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大的疏忽,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颤声说:“头儿,那个少、少年,就是茜露达小姐?”
      罗恩扭过头,盯着他,目光寒冷如冰,拖长了语音问:“你——说——呢?”

      与此同时,纳塔利家乱成一团。
      妮可不安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妈妈,我也不知道茜茜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她会不会是遭到了什么意外?而且她的衣服全都留在了商店里,还不知道从哪冒出警卫厅的人,把那些衣服带走了……妈妈,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只是去那买衣服啊,而且昨天您也亲眼看见了,是茜茜约我去的……啊!难道说,这一切都是茜茜故意安排的?她知道有人在监视她,所以故意约我买衣服,故意让我制造混乱,然后故意溜走?”
      从头到尾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的莉蒂亚听到这里,才动了下嘴唇,开口说:“恭喜你,宝贝,你总算想明白了。”
      妮可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地说:“什、什么明白?可是我一点都不明白啊!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有,她去哪了?”
      比起女儿的激动,莉蒂亚显得格外冷静。她耸了耸肩,做了个置身事外、爱莫能助的手势说:“你问我,我问谁?亲爱的。”
      一名女仆突然无比慌张地从楼上冲了下来,手里捧着满满一捧长发:“夫人!大小姐!看看我从二小姐的房间里找到了什么?”
      妮可瞠目结舌地望着那捧头发,半晌才僵硬地扭过头,对母亲说:“完了妈妈,茜茜她加入了邪教……”
      厨房的门后,仙度瑞拉听到这里,默默转身回自己房间。
      茜露达果然再度出走了……上一次没走成,这次,应该没问题了吧?
      可是王子还在宫里,也就是说,她不是跟王子一起走的?很奇怪,想不明白……
      带着种种迷惑,她推开房门,突然被床上的某样事物震住,下意识地捂住嘴巴——
      破旧但却收拾得很整洁的小床中央,摆放着一面镜子:明亮的镜面,蛇形长发,瑰丽的红宝石,以及镶嵌在额头上那颗晶莹璀璨的钻石……
      世界上只有一面这样的镜子。
      而那面镜子原本应该摆放在二楼第一个房间的梳妆台上。
      现在,却放在了她床上!
      仙度瑞拉连忙冲过去拿起镜子,镜子后面贴着的一张纸条就那样飘啊飘的,缓缓落到了床单上。
      上面写着两句话——

      “不是送你的。
      我不在的时间,帮我好好照顾它。”

      *** *** *** ***

      罗恩看着桌上一瓶瓶减少的藏酒,心里盘算着事后该开口要多少钱才弥补得了他的这次损失,但没准那家伙会赖账,这么多年来,他无数瓶好酒就是这么糟蹋在那家伙嘴里的,一个子儿也没捞着!
      眼看着那只戴着黑水晶镯子的手又要抓向他最珍爱的一瓶红酒,在忍无可忍之下,罗恩一把将酒瓶夺了过来,哀求道:“这可是我的初恋情人送给我的,拜托你放过它吧。我还指望着等我80岁时,看着这瓶酒回忆我美好青涩的少年时光呢……”
      满脸通红、眼神迷乱,明显已经醉得不轻的以撒横视了他一眼,伸手去拿另外一瓶。
      罗恩舒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危机一过,又恢复了爱说教的毛病:“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既然那个女人那么无情,非要走,那就让她走嘛。凭你以撒少爷的条件,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以撒的嘴巴忙着灌酒,没空理会他。
      “其实想想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啊,长得也不算很漂亮,起码,比不上她姐姐;虽然还算聪明,但是一个女人要那么聪明干吗?聪明的女人难缠,女人啊,最重要的是温柔;性格就更不可爱了,真不明白你干吗那么迷她……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真是!幸好是在我家,只有我一个人看见,要被别人知道以撒少爷也有这么为情所困、失态的一天,面子可就丢光喽!依我说,那个凯萝儿小姐就挺不错的,活泼,开朗,还很听话,你啊……”刚说到这里,以撒突然回身,一把扣住了他的手。
      罗恩吓了一跳,紧张地说:“干吗?都说了这瓶红酒不能给你,这可是我的命根子!”
      以撒整张脸都几乎凑到了他面前,一张嘴,酒气差点没把他熏死过去:“喂,你说实话!”
      “什么实话?”
      “我长得怎么样?”
      罗恩额头顿时爬起了黑线,想了半天,挤出一句话:“没有比你更英俊的小伙子啦——大家都这么说。”
      “那么……”以撒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追问,“性格呢?”
      既然已经恭维了,干脆恭维到底吧。罗恩眨了眨眼睛:“女人看见你,都会迷死的。”
      “家世呢?”
      “哦,你简直就是上帝的宠儿!”
      “那么,”以撒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她不喜欢我?”
      罗恩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眉毛一只高一只低,模样别提有多滑稽。为什么他非得在这里听一个醉鬼、一个失恋了的醉鬼说心事?哦,上帝!交友不慎!绝对的交友不慎!
      “快说啊!”
      眼看以撒的目光又往自己手中的红酒飘了过来,罗恩连忙答道:“因为、因为……因为你不够成熟!”
      以撒呆了一下。
      罗恩趁机把红酒藏好,接着说:“那,我们都知道,茜露达小姐最爱她的父亲不是吗?也就是说,她有轻微的恋父情结,所以,她喜欢像她父亲那样的男人。”
      以撒的眼神变得更加迷离,喃喃说:“卡麦隆先生?”
      “嗯嗯,就是要稳重、老实、保守、本分、朴素,还有那个沉默寡言……”完了,简直没一个跟眼前这个花花公子能沾得上边的。罗恩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停下来,注视着沉默不语的以撒,“那个,你没事吧?”
      以撒抱着自己的头,半天,才慢慢地摇了摇。
      “你喝得太多了,睡一会儿吧。我扶你上楼去休息。”罗恩伸手过去,却被以撒推开,他坐在沙发上,将脑袋埋在抱枕和自己的手臂间,看不见表情。然而,他的声音又是那么的疲惫,疲惫得像是经历了所有的生老病死,已经油尽灯枯:“让我一个人待着吧。我没事的。”
      “真的没事?”罗恩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见他摇头,只好叹了口气,把窗帘全部拉上,把灯也关掉,然后走出房间。
      就在他关房门的一刻,黑暗中传来一个非常轻微的、压抑的、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沙哑的声音。
      ——那是哭声。

      *** *** *** ***

      一只皮球骨碌碌地滚到了某个人的脚边。
      与此同时,一个清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哥哥,能帮我把球扔回来吗?”
      光可鉴人的甲板上,站在船头凭栏而立的少年弯下腰,捡起了那只皮球。
      手,纤长如玉。
      他转过身,几米开外,一个拄着拐杖的小男孩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说不出的可爱。
      于是少年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把球递还给他。
      “谢谢哥哥。”小男孩有礼貌地道了谢,忽然看向另一边,喊道,“妈妈!”
      少年转头,看见一个非常美丽的少妇走过来,牵起小男孩的手说:“布莱恩,你的病还没有好,怎么又溜出来玩了呢?外面的风太大了,跟妈妈回船舱吧。”
      “不要嘛,里面好闷哦。外面空气这么好,你看,还有海鸥!”的确,几只海鸥画着长长的弧线在船帆上方盘旋,叫声很动听。
      少妇含笑注视着少年,柔声说:“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我叫玫兰妮,这是我的儿子布莱恩,我们正要去翡冷翠看望他的祖父。你呢?”
      “真巧,我的目的地也是翡冷翠。”少年微微一笑,俯身优雅地亲吻她的手背,“我是鲁•卡麦隆,认识您很高兴,夫人。”
      4月,柔和的风轻轻地吹着,黑色的眼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蕴藏着无尽的睿智之光,他的黑发俏皮地微微外翘,随风一荡一荡的,有着难以描述的清新气息。
      帆旗鼓足了风,驰向这趟旅程的目的地,奥卡比斯大陆的第一大港口——比伦。
      再远处——
      一片碧海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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