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洛倾觞

2、入京

　　苏晴川把帕子揣进怀里，慢悠悠地向夫子家走去。夫子正坐在门前的竹凳上等他，见他来，脸上露出一个微笑，站起身，把他拉进屋里。
　　“怎么来得那么慢？莫不是路上又被什么香儿莲儿绊住了？这招蜂惹蝶的本事可不是师父教的吧。”张夫子忍不住揶揄徒儿两句。
　　“夫子，谁不知道您当年也是倚马斜阳桥，满楼红袖招的主儿。”做徒弟的反唇相讥。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阿~臭小子，你那几个抽屉还搁的下吧？好歹是人家姑娘的心意，怎么也不见你回应回应？”
　　苏晴川的脸色青了一半：“师父，你这个月收了四婶几瓶桃花烧？嗯？或者说你又去顺伯家蹭了几顿饭？”
　　张夫子的老脸难得地红了一红：“人家女儿看上我徒儿嘛……乡里乡亲的，撮合撮合也是好的……”
　　师徒二人笑闹了一会儿都静默下来。分别的时候还是到了，再怎么装做轻松随意，心里还是会难过。
　　“川儿啊，明天就要进京啦。”张夫子摸摸苏晴川的头发，仿佛他还只是当年那个苍白瘦弱的幼童：“外面人心险恶，你自己可要当心啊。”
　　苏晴川点点头：“师父也要多保重。桃花烧虽好，喝多了也会伤身。闲的时候多和顺伯他们出去逛逛，别一个人呆在家里。学堂里的事……”说到这里，苏晴川顿住了，因为他突然想起自家夫子是最会享受的老狐狸一只，哪用得着自己这么殷殷嘱咐。
　　老狐狸笑得牙不见眼地：“果然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乖巧贴心啊。”
　　苏晴川斜了他一眼：“那是我出淤泥而不染，没学到你的阴险狡诈。”
　　老狐狸敛了笑意，拍拍他的肩膀，叹一口气道：“你若是阴险狡诈些我反而放心了。川儿，你于武道本是天纵英才，短短几年便把太阿剑练至顶峰，比为师当年强了不知多少，只可惜你太仁善。要知道临阵对敌，一丝善念便可能招致性命之忧啊。”
　　“夫子，我这是去赴试，又不是要上阵厮杀。”苏晴川暗笑师父杞人忧天：“我考完试看上爹一眼自然早早归来，不会惹下麻烦的。”
　　“唉，川儿啊，你可曾想过你爹爹是谁？你可曾想过你若是高中，朝廷留你任职可怎么办？最麻烦的是，万一皇帝老儿一高兴，赏你个公主可怎生是好？”老狐狸皱着眉，自己的徒儿怎么就那么笨……呃……天真呢？
　　爹是谁，这些年来不是没有想过。考上状元才能见到的男人，一定是皇亲国戚，高官显爵了。只是他负了娘亲一生情思，造就了我童年孤苦，这样的男子，不见也罢。更何况我心里早把眼前这只老狐狸当爹了，真的爹怎样，我根本不在乎。朝廷的任职，再怎么急也得给人个衣锦还乡的时间吧？赏个公主……这纯粹是老狐狸想象力丰富，公主又不是母猪，哪那么容易就送人呢？这样想着，苏晴川笑道：“夫子啊，你就放宽了心，我保证，不等你的桃花烧见底，我就回来啦。”
　　老夫子揉了揉眼睛，仿佛是沙子迷了眼：“好孩子，为师就在这等你。”他伸手入怀，摸索了半天摸出一颗红彤彤亮晶晶的东西，上面还穿了一条银色的丝带。他把那东西挂在苏晴川的脖子上道：“这石樱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宝物，能避百毒，更是我门派掌门的信物。我自从坏了这对招子之后就没再联系过他们，这些年来也不知怎么样了。你好歹也算我承我衣钵，京城朱雀大街的千金药坊有机会便替我去看看罢。”
　　苏晴川点点头，丝毫没注意到老狐狸眼中那丝奸计得逞的得意光芒。徒弟还是笨点好啊，卖了还能帮着数钱~这便是看似忠厚的张夫子一部分心理活动。
　　五天后，苏晴川骑着马已到了都城明州城外。
　　时值金秋，官道两旁的枫叶红得如火如荼，映衬着一汪碧水似的蓝天，煞是好看。苏晴川骑着马正要入进城，忽听得背后有轻微的破空之声，这十二年的功夫总算不是白练的，他伸手一捞，掌心便是一枝银镖。那镖口在阳光下泛着微蓝的光，显然下了剧毒。与此同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已从马腹底下钻过，拼命向城门口跑去。
　　苏晴川明白，他遇上了传说中的追杀。东北角一个，西北角两个，一共三个杀手。苏晴川叹了口气，从身上摸出了三枚铜钱，随手扔了出去。然后，他连头也没有回一下，连带着他的马，悠悠闲闲地向前踱去。身后的三座雕塑万分无奈万分委屈地看着他翩然而去的背影，心里转的是同一个念头：这一带什么时候出现了那么厉害的人物，老大怎么都没和我们打过招呼啊？
　　苏晴川的马蹄刚踏上明州城的土地，他的飘飘衣袂便被人抓在了手里。手的主人身形瘦弱，身上全是污泥，一张脸上只剩下牙齿是白的，不是刚才被追杀的那人还能是谁？原来是个乞儿啊。苏晴川这样想着，朝那人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你还没走么？”不料那人眦着一口白牙，恶狠狠地像一只花猫炸了毛：“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他们，指的自然是不远处傻傻立着的三座雕像。
　　苏晴川愣了一下，伸手摸着那人的头发，柔声道：“小小年纪，不要总想着赶尽杀绝，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人却似不领情，深黑的眸子像要喷出火来，一字一字道：“你知不知道，他们从晋阳开始，追了我七天，好几次都差点要了我的命，我……”话未说完，身子已向后栽去。
　　苏晴川吓了一跳 ，忙跳下马把他扶住。正寻思着该去哪找个医馆瞧瞧，却发现怀中这人呼吸平顺，神色霁和，原来只是睡着了。
　　这一睡就是十八个时辰，其间苏晴川亲自伺候他洗了一个澡，洗掉了三大桶水，这小子硬是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捏捏他的脸，没反应；捏捏他的鼻子，他哼一声把头埋进被窝里。猪能睡得那么死么？苏晴川不禁对这个生物学命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第三天早晨，天还没大亮，依着苏晴川的性子是不到日上三竿不肯起床的，可朦胧间觉得有两道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不放，无奈之下，只得皱着眉睁开眼来。这一张眼便对上了一对乌黑鎏金的眸子。苏晴川不得不承认自己救了一个漂亮的孩子，可是再漂亮的人这么盯着你瞧你也受不了啊，苏晴川转过脸，干咳了一声，却听耳边那人道：“你总算醒了啊？我饿了。”
　　“什么？”苏晴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好像是这小孩的救命恩人吧？怎么现在好像降级为他的仆人了。
　　那孩子闭上嘴不再说话，一双眼睛不耐烦地瞅着他。
　　苏晴川摸摸鼻子，慢吞吞地从床上蹭起来，然后打着哈欠走出了房门。
　　“小小影卫居然如此大胆，和我同床共枕不说，还对我如此怠慢。回宫之后一定要让父皇撤他的职。不过……他总算救了我一命，哼，如果他肯磕头认错我就饶了他。”听苏晴川足音渐远，少年开始自言自语。
　　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睿祥帝七子，欧阳靖之。
　　大烨睿祥三十一年，皇七子欧阳靖之奉密旨微服出，遇刺，为苏晴川所救。
　　这个时候，十三岁的欧阳靖之还不知道这个男人会是他一生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