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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别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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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站在自己的立场看待别人时,总会觉得他人荒唐,可当你从对方立场去看问题时,岂不知是自个儿的亏欠。
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光晕绽开。格子木窗上,糊着微微泛黄的窗棂纸,上头挥墨画了几株淡淡的翠竹。听金乌先头说,我从前很喜欢竹子。
面对他,我不知道如何开口。
不敢对视他的眼睛,一见到便想起那时他掐着我的脖子,令人窒息。
“子规,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依旧是温和的声音,却暗暗的,在逼迫着我。
沉沉的吐了口气,开了口:“金乌,如果我说,想出去走走……”
他不动声色,却略微的有些紧张。“你想去哪里?”
“回家看看。许久没有回去了,不经有些担心。”我屈膝坐在身旁,小小的一只,似只小鸟一般。
他看着我,没有什么表情,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
“你不必担心这些,一切,有我。” 寥寥数字,没有了我还嘴的余地。
外头阳光毒辣,晒得那些莺雀落在了窗边。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仿佛摧人梦醒。
还是不甘心,偏要质问到底:“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出去?”
他吻了我的额头,柔声说道:“是啊,他们在找你。”
“他们,想让我去找《玄水志》对不对?”我抬头望着他,轻轻问道。
“是。”淡漠地回应,可指节却紧握得发白,“你都知道了,三言告诉你的吧?”
一时间,他的语气冷彻我的心扉,仿佛同我是陌生的一般。
不由得回想起梦中初见他时,浑厚的声音总透着凉意,不怒自威的站在那,让人不敢放肆。
想来,我和金乌此间认识不过是在信息中心的一面之缘。他是淡漠的金先生,我是慌张的沈寒秋。
原本不相识的两人因为梦境牵扯到了一起,不是梦,是曾几何时真切发生的故事,跨越了千年的故事。
但在这浩瀚历史变迁之下,他对我的感情究竟是如何的呢?
金乌唤我,从来都是“子规”,一次都不曾叫过我“寒秋”。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替李妍,替自己发了问。
“金乌,你曾把玉交给了李妍。让她来做选择,继续痴缠或是全部遗忘。
为什么?
在最后关头,掐死了她,夺走了玉呢?”
我抬眼望着他,说着说着便珠泪盈眶。
他的眼底却霎时闪过几分怒意,挥袍而起只望外头去。“万三言!”愤怒的声音传来,他在寻着搅事之人。
不回答,便是回答。
他不愿意放过我,不愿意放过子规。给了选择,却否定了抉择。
最后的关头,以吻封口,断我性命。
不让河伯渡我收回魂魄,不让三言引我去见李夫人,就是为了不让我知晓此事,来断了这一室静好。
站起身,跟着他出去,三言自然不会现身的。金乌就站在廊下,留一个背影给我。
他心口约是压着千斤重石,平复了心情沉沉的开口道:“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许多。但有关子规,有关李妍,有关我,没有那么简单。对你和盘托出未必是什么好事。”
我摇了摇头,声音喑哑:“我就如同一个失忆的人,或许十恶不赦,或许不堪回首。
但是失去的,总要想找回来,锲而不舍,不休不止。我想去澄清自己,想回去。”
莫名,觉得哀凉,想着这许久以来我都是倾心他的。或许有关梦境,蒂固在深处的点滴,抹不去,忘不掉。
“我把玉交给李妍,是希望她能够记起我,”他慢慢说道。
大约,这块玉是能让我做梦,记起秦王的。
“告诉她摔碎玉就能断弃一切这件事,我原不愿意让你知道。
那时的我隐退避世,不该和李妍相见。她身在李家,背负的,是掌握权势,寻求长生秘法的命令。她原本应一心一意的听从她哥哥,李延年的嘱咐。入宫、争宠、夺权。
只是我忍不住,想见你,原本的命运,便被改写。由此,令你痛不欲生。”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日斜向西,黄昏悄然而至。
“子规,我便懊悔,觉之不该出现你的生命中。”
泛红的眼眶微微干涩,轻轻道:“总有这许多不甘心,但我就觉得,你们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偏只有我一人被蒙蔽。
《玄水志》的事情,李家的事情,你们都知道。我被诬陷的缘由,真相,你们也都知道。
为什么?只有我像是个傻子?”
他忽然回身握住了我的手,将我拽近他身,难得的,吼着:“因为我不想再失去你,再让你痛苦了!”
少有的,金乌有了情绪,像一个普通人一般嬉笑怒骂。我第一次,觉得我和他之间没有了远淡感。
紧抓着我不放,他今日是绝不会放我走了。
可我有句话,若是问出,兴许能够松口。
“金乌,在你眼里,我是子规还是寒秋?”
他一时语塞,皱眉看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仿佛度过了漫漫长日。
天上的金乌已经西去不反,那斜阳,飘渺茜红。
我想抽回自己的手,可被他牢牢握住不放。
他嘴唇翕动,有些颤抖:“你竟然这么想我?”
这话一落,心便更凉了。
不是寒心他,而是寒心我自己。
话语永远比刀剑来得更加锋利,有时刺痛的不光是别人,更是自己。
他的手慢慢松开,怔怔地向后退了几步。
外面荷花池水粼粼碧波,那刺目的日光折在梁上。雁阁潋着这一泓半边朱霞,煞是生辉。
“你走吧。”凉凉一语。
心头微颤,是我不该想错了他。
张口想和他辩解些许,却找不出话来。因为方才,我的确是这样想他的。
倒是金乌先说了话:“万三言!给我出来!”
紧着眉头,垂着眸,不让人看出情绪。可以一开口,便是怒不可遏。
院中悠悠的飘来一缕青烟,聚拢之后慢慢显现出人影,来者,正是三言。
金乌深吸一口凉气,像是平复了些许,却厉声道:“好好带她回家去。”
三言恭敬地作辑回应:“是。”然后朝我招手,示意叫我随他走。
我看了一眼金乌,虽面不改色,却仍旧愤懑。
我慢慢朝前走去,他一眼都不曾望向我。
万三言将大门打开,等我过去,他还是不曾看我。
一脚踏出院落,他忽然叫住了我:“寒秋,若是真相丑陋,若我只是一个幻影。你又当如何?”
扶门回身,他站在廊下。青丝长泻,水光寒眸。宽大的袍服逶迤身后,不凡于世。
南风来,黄粱梦。月弯弯,入荷塘。涟涟荡漾碧波中,吹罢流云散。
“若所有都是虚幻,那真实究竟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金乌。
只是……
“倘若你只是一个我臆想的梦,那就但愿不会清醒。”不能龟缩在此,什么都不做啊。
曾不断告诉自己,要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
可逃出来以后呢?
我还未曾多想,只是如今,我想……
有些事,到底还是要撞一撞南墙才知道。
屋里的烛火忽然亮起,老旧的摆设投下长长的影子,镜前的首饰许久未有人动过。
燃着的蜡烛慢慢落下泪滴,脚下有些许香灰。绫罗帐下,有美人歌唱。四周断垣残壁,身旁墨羽残留,还有什么痕迹可寻,此处又是哪里?
世界慢慢落入黑夜的手中,为了驱除内心的恐惧,人们发现了火,利用着火,崇敬着火。
此时,城市里已经充满霓虹长灯,路灯不断延伸不知通往何方。
我坐在车上,一如来时。只是两人都不曾言语。
“寒秋。”
“三言。”
不约而同的,两个人都叫了对方。
我噤了声,朝窗外看去。
三言说道:“出了落尘,我也只是普通人,给你的匕首好好收着,保护好自己。”
“嗯。”我点点头。
“如果,你有什么事,还可以向我许愿。”他顿了顿,“还有一愿。”
思忖些许,我问他:“三愿,所以是三言?”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心里头沉沉压着些什么,说不分明。他在最后叫了我“寒秋”,还说如果他是虚幻……
突然的一脚急刹车打破了思绪,我吓的差点没叫出来,好在这安全带牢牢地锁住,救了我一命,不然早就冲出去了。
待车子停下,我忙喊道:“怎么回事?”
三言亦喘息着,神经紧张。我发现他神色异常,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顺着万三言的眼光望去,那马路中央,站着一个身着鹅黄深衣的女子,她拿着一把琵琶,长发款款,发带灵动。
衣服被车灯照得发白,衣上绣的云纹图案,如云海滚滚,如秋日流云。
那琵琶半遮娇面,凤尾穿弦落于纳音,琴头成了凤头,弦轴作了美羽。远远望去,仿佛抱了一只朱红凤鸟。
她慢慢朝我们走来,在车前稍作行礼。
虽清艳动人,却在这更深露重之时,让人觉之发麻。
礼行罢了,她便消失。
“三言。”我颤抖着声音,拉了拉他的衣服,驾驶座却不见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