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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韩院士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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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院士微微叹息,并不碰面前的茶水。
“前一阵子看到你们结婚,我很开心。你大约也知道,舒文心里一直存着芥蒂,对我冷情冷面的,我和其他普通人一样,想见舒文只能在网上隔着屏幕看。但我作为一个父亲,总是盼着他好的。我看得出来,舒文对你是真心实意的,自己儿子能够和喜欢的人结婚,过得幸福,我是由衷地高兴。我也谢谢你,给了舒文一个家,让他生活得幸福快乐。”
对面这位儒雅的男士,说到和儿子关系不睦时,脸上现出怅然的神情。和儿媳说话,又是和蔼可亲的态度,带着赞美和感谢。这是打算从儿媳这边入手,曲线救国,改善亲情关系了。
欣宇可不信骨肉亲情打不掉剪不断那一套,神烦所谓“血浓于水”那套说辞,觉得父子之间若是感情好那自然好,若是感情不好那么也用不着强求,履行基本的法律义务就行了。她不是“圣母”,不会因为对面的人已经满头霜花而且主动放下身段求和,就忽略了他曾经做过的渣事。更不会越俎代庖替江舒文拿主意,他若要同父亲和好,欣宇一定会配合认亲,他无意改变现状,欣宇也绝不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拉他如何如何。
她道:“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您也不必过于歉疚。舒文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不会让自己一直沉浸在负面情绪里,他一直是个努力向上的人,无论顺境逆境,都会展现自己的光芒。”
韩院士嘴巴微微翕动,很典型的人惊讶时候的微表情。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您也不必过于歉疚”,就是指责我曾经做错事啰?
“舒文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不会让自己一直沉浸在负面情绪里”,意思是我的错误大大伤害了儿子但儿子不计较是他宽宏大量?
他不由敛去了刚才的笑容。
是,我儿子翅膀很硬早就自己飞了,你是我儿子自己选的女人,只要得丈夫的欢心就够了,用不着像别人家的儿媳妇一样讨好公婆长辈。不过都说家和万事兴,顺水推舟调停一下父子关系,这现成的功德你也不做?说得难听点,血缘关系永远存在,但换个老婆在有钱人家那是稀松平常的事,如今虽然你们夫妻情深,这头父子却水火不容,但是世事难料,保不定哪天就调转过来了,今日你若为我们父子关系转好出份力,日后你有难处了,家里也会承你的情多向着你点。你如今这般态度,断了婆家对你的好感,实为不智。
当然,他心里毕竟有成算的,知道自己儿子本事了得,儿子他选择的女人总归有些过人之处的,所以纵然被那一番话惹得心中不虞,倒依然顺着捋毛。
“人老了开始喜欢回忆往事,我最近常常想起三十年前舒文出生时候的情形。我在产房外等了一夜,天亮时他终于生下来了,看他第一眼,那么小的人,皮肤红红的皱巴巴的,我早就听人说新生儿的样子都有点丑,但看舒文怎么看都觉得好看觉得可爱,初为人父的那种喜悦激动至今记忆犹新。”
他说着顿了顿,又叹了口气。
“我没能维系好和舒文妈妈的感情,第一次当爸爸没有经验,不懂得照顾小孩子的情绪。那个年代物质不丰裕,当家长的总想着给孩子提供好的生活条件才算尽到责任,还没有现在那种关心孩子心理需求的意识。我错过了和舒文培养感情的时机,这是我人生最遗憾的事情。”
欣宇听了不大以为然,世上多的是第一次当爸爸,不过当成父子陌路的还真没几个,你儿子固然执拗了一点,但你才是过错方啊。
看韩院士停顿下来,望着她,一副等她接话的模样。欣宇点点头,顺着他的话题虚晃一枪。
“是啊,人生在世难免有遗憾悔恨。我读书的时候,看到三国时期的羊祜羊太傅说过一句话,‘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有了刚才的心理铺垫,韩院士已经预判她不会轻易接招配合了。他知道,她在自己儿子心中的分量很重,如果能够赢得她的支持那么父子言和有望。
他继续努力说服,“父母之爱子,总是想捧出最好的一切给孩子。当我意识到舒文跟我产生隔阂之后,我也做了很多事情,想把儿子重新拉回我的身边。”
既然要人家帮忙出力,话题里自然也要把对方卷进来。
韩院士对欣宇道:
“舒文在采访里说和你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我家的事想来你也都知道。也许你心中早就认定我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离婚后又建立了新家庭,把舒文甩在另一个城市。其实,舒文的妈妈过世后,我把他接回了北都,让他住爷爷奶奶家,也是权衡过后觉得那边对舒文成长更好。
“后来,舒文和他的小堂弟闹不愉快,赌气回了南都,我也是马上追回南都,我跟他道歉了很多次并且再三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忽略他的感受。那时候舒文人小主意却很大,怎么都不肯跟我走了,我只能高薪雇人照料他,自己节假日去探望他,也托南都的亲戚朋友时常关照他。
“后来他读大学又回了北都,我简直欣喜若狂,以为修补关系的时机来了,我想尽办法亲近他,近乎低三下四地讨好他,很多次不顾脸面托人安排我们父子俩见面,但是,舒文始终不肯接纳我。
“我说这些不是要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作为一个父亲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儿子的关心,没有一刻不想着找回儿子。我知道我一度做法不当伤害了舒文,我想竭力去弥补。你是舒文最亲近的人,也许你知道怎样才能打动舒文,让他原谅我,你指点指点我。”
他这长长的一番话说下来,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世人若目睹了,大约都会叹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欣宇觉着自己有些铁石心肠,但还是说了:“我读书的时候选修过教育学,知道一个名词‘发展关键期’,说小孩子在某一特定的年龄时期对某种知识和行为十分敏感,表现出高度的积极性和兴趣,学习起来非常容易,如果错过了这个时期,学习起来就会比较困难,甚至终生都学不会。就像3岁以前是学习语言的关键期,有小孩在狼群中长大变成狼孩,哪怕后来重新回到人类中,但是再也学不会说话了。”
接下来的这话甚至可以说是不太客气了,“孩子对父母天然依恋,孺慕之情发自本心。但是如果在孩子成长的‘关键期’父母缺位了,再想有一个良好的亲子关系就成奢望了,当父母也是有时间限制的。”
韩院士的颜色转成潮红,不知道是气愤多一些呢还是羞愧多一些。
他呵呵笑起来:“舒文小时候我对他的照料确实有疏忽的地方,但我自问绝对不是那种不付抚养费对孩子不闻不问只管生不管养的渣滓。我就想不通了,我只是做得不太好而已,舒文从小长大我从来没让他缺衣少食过,甚至为了补偿他给他的零花钱也比其他同龄小孩多得多,怎么他就不肯认我了?我周围也有离异男人,小孩跟了前妻,只定期给抚养费,探望都难得,做得还不如我呢,也没见人家孩子长大和父亲断绝关系的。新闻里看那赌王娶四房太太生了十几个孩子,孩子中有受宠的也有不受宠的,也没有哪个跳出来说不认爹,反倒个个争着孝敬表现。”
他看欣宇的眼神变得锐利,“还是说我的儿子太出息了,我这个能耐不够的人就配不上当他爹了?呵呵,其实我心里透亮透亮的。如果我是海里的大领导,可以为他的事业提供助力,他也就不敢这样公然下我的脸,说不定还会主动来亲近亲近。如果他不是那么有出息,只是个普通的小白领,买房筹首付都困难,他也会主动贴上来,从我这个教授父亲手头多顺几个子儿去。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不是什么铮铮铁骨忠义气节的人,他就是发达了,有资本了,想不认就不认我了。”
话说出口他自己也呆了。很多次想过儿子为何犟着不认他,那个真实的残酷的原因不止一次涌上心头,但往往刚冒起来他就强制压下去强迫自己不再想。没想到今天当着一个陌生女人的面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