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之义》小圃

65、韩院士4

　　对方怒气冲冲，自己更要平和冷静。
　　虽然交流的话语不多，但欣宇感觉自己已经看透了对面这个男人。
　　他和其他普通男人一样，年轻时为荷尔蒙激荡，迷恋女方的颜值冲动地进入了婚姻，意识到婚姻的社会属性后又懊悔当初的选择。他做不到坚贞忠诚，可以激情退却之后依然信守对爱人的承诺；也没那么绝情冷酷，再婚后对原配幼子始终心怀歉疚尽力补偿。
　　他也只是个平庸的男人。看似位至院士受人尊敬，实则以他的家庭起点来说算不上值得夸耀的成就。他在亲友中并没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小家庭也没能经营得好，就连维持和睦的表象也未能达到。
　　人的心理都有自我避险机能，在戳到痛点之前就预先逃避。在父子闹掰这件事情上，他把原因归咎于缺乏经验、疏忽大意、儿子强悍任性等浅层次因素，本能地不愿承认是自己意志软弱、自私短视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若是一开始抑制住荷尔蒙躁动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今天这个窘境就不复存在；或是接受现实势利的评价依然同原配维系好婚姻，等到儿子功成名就的那天也就可以扬眉吐气了，退一步讲就算儿子未能取得今日这般大的成就，至少还有一个美满的小家庭。
　　而他什么都想要，妻子的颜值、岳家的助力、孩子的孺慕之情。
　　真是个贪心的男人啊！欣宇蓦然想到了“德不配位”这个词，心下对他起了些微鄙夷。

　　欣宇说话语速放得很慢：
　　“我们两个人是这世上与舒文牵扯最深的人了，无论关系一时亲疏好坏，都是他一辈子撇不开的人。我很少在其他人面前谈论舒文，更从来没有跟别人讨论评价过他。
　　“他年轻得志、成名很早，这就决定了他是个十分自信的人，凡事都有自己的判断，不会受外界的干扰影响。
　　“诚如您说的那样，舒文不是什么忠义节烈的道德楷模，在不影响重大利益的前提下，他通常根据自己的喜好待人处事。他聪明犀利，爱憎分明，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物，不会为了照顾别人的情绪而妥协忍让。
　　“世界上的人，各有各的脾气性情，有的人中庸温和一些，有的人刚烈要强一点。舒文绝对属于后一类，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他都不能接受马马虎虎、尚可、勉强过得去那种状态。感情上也是如此，如果对方不能给予他百分百的爱，舒文宁可不要，情愿选择当个陌路人，也不接受打个折扣的感情，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吧。
　　“当然，舒文成长过程中，你给他提供了良好、稳定的物质条件，这一点舒文从来没有否认过。同样，他对您也有相应的责任和义务，将来他也绝对不会逃避推脱，请你放心。”

　　欣宇最近在接受训练。作为鲲鹏CEO 的夫人兼助理，未来和媒体打交道必不可少，她需要掌握技能，用简洁的语言准确表述意思，确保在公开场合的言论谈话都能经得起检验，即使某句话被单独截出来也不会引发歧义和误解，同时也要体现一定的“真性情”，做到观点鲜明态度明确。
　　现在，她和韩院士的对话态度客气，用词婉转，但意思很明确，你儿子性子刚烈眼睛里揉不进沙子，他小时候你供他吃喝为他买单，这是你的法定义务，等你老了他也会赡养你，你儿子那么有钱，保证不在物质上短缺你。至于情感上，你儿子不稀罕你那偶尔的关心，你也别奢求他来体贴你。

　　对面这个年轻的女人是自己的儿媳妇，只看外表，她像其他女人对待自己的公公一样彬彬有礼，但说出来的话，落在耳里，气得人想拍桌子。
　　她刚才说什么“百分百的爱”，韩院士不禁鄙夷的一眼落在她身上。没记错的话，你几个月前还在和其他男人谈情说爱谈婚论嫁呢，转眼就嫁了个高富帅抛弃了糟糠夫，这事在热搜上还挂了好些天，你有什么资格说“百分百的爱”这种话。
　　韩院士道：“许是你们觉得我这个父亲当得一点都不称职，但无论舒文跟我如何置气，我心里一直记挂着他，盼着他事事安顺。看到你们结婚官宣，我替舒文高兴，哪怕你们无视我这个父亲的存在，压根没想过要通知我一声，我也还是盼着你们恩爱幸福，还在官宣下面留了祝福的话，当然是匿名的。后来你以前的那个……算男朋友吧，在网上说你的各种不是，引得你被人骂，我还是在网上跟帖留言相信你的清白。我能力有限，只能用这种方式支持你们，为你们扭转舆论尽一份力。”
　　他说那么长一段话，其实目的只为了提醒儿媳妇，你是“绿茶”这档子事人人皆知，别在我面前装夫妻恩爱。
　　公公当面揭儿媳妇过去的情史，这是很失礼的，有失长辈的庄重，但他刚才真的被欣宇的话气到了，忍不住要回刺她。

　　若是从前，欣宇难免要难堪到脸红。但如今，经过了热搜事件的洗礼，再加上当了CEO助理后的特别训练，应付这种唇舌之争已经不在话下。
　　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依然像正常的对话问答一样，道：“商场如战场，鲲鹏的业务难免动到别家的蛋糕，舒文作为CEO自然会被人嫉恨，竞争对手造谣生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他应付得来的，你放心。”

　　“我知道他应付得来，但每一次看他陷入舆论事件，我总难免心疼。都说父子没有隔夜仇，我不求舒文像我挂念他一般对我，只要他肯见我一面说几句话就心满意足了。”
　　一击不中，韩院士不再继续揪儿媳妇过往情史这个“小辫子”，转而打起苦情牌来。他是个体面人，知道刚才在头一回见面的新儿媳面前说那样的话有失体统，没那么厚脸皮再失言第二次。

　　他这么快就丢盔弃甲，让欣宇很是意外，不禁想到来之前舒文对他的评价，“他就是个知识分子”。
　　诚然，“知识分子”的优点缺点，全都在他身上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他肯讲道理，一开始就承认自己的过错，希望以理服人，意图说服欣宇站到他那边帮助父子言和。
　　他讲究自尊，一贯谦和有礼，不摆长辈的臭架子。
　　也极要面子，被欣宇委婉地指责几句就怒气冲冲。
　　心地也软，旁敲侧击讽刺了欣宇一句后立马停止，不再继续让她难堪。若是换成他那个“狠人”儿子江舒文，一旦开始对付某个人，就像鲨鱼咬住猎物，哪怕把他脑袋敲碎了也别想他放过对方。
　　意气用事欠缺全局观，一开始对儿媳示好，被欣宇不咸不淡刺了几句后又隐忍不下去出言反击，然后又马上鸣锣收金服软认怂。欣宇觉得他行事简直毫无章法，很想提醒他，想想你来这里干什么的，牢牢记住你的目的呀，该低头的时候低头，该忍的要忍，该坚持的地方咬住不放，不管能不能达成目的，该做的努力要有啊！

　　对方这么弱鸡，欣宇打算速战速决，早点把人“请”出去。
　　她说：“您这次的来因可以和我说吗？我和舒文结婚的时候就商量过，家庭模式还是参照传统，男主外女主内，你有什么要求，也许我可以直接答复你。”

　　对方都这样说了，韩院士也就直陈来意：“舒文的爷爷身子快撑不住了，老人家心心念念记挂着大孙子，想见舒文一面，每天都要问舒文好几遍。我不想老人家带着遗憾走，想请舒文走一趟，就当做善事偿了老人家最后的心愿吧。”
　　一个父亲说出这样的话，姿态已经低到尘埃里了。

　　欣宇回答他的声音有些悲怆：
　　“我从小就没有母亲，父亲也去世得很早，所以很早就懂得了人情冷暖。
　　“人世间从来就是势利的，欺负身边的小人物，慢待没娘的小孩子，都是习以为常的事，很多人都干过。
　　“谁都知道，欺负弱小这是不对的，但总有人这么干。
　　“曾经被欺负的人，后来有本事了，狠狠地报复回去，这不大快人心吗？也提醒世人，缺德的事情做不得，会遭报应的。”

　　她看韩院士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声音转为清冷：“舒文现在年轻心热，远没到看破浮沉不计得失的境界，放不下曾经的折辱。也许等过几十年，他年纪老了，头发白了，心也会跟着软吧，那些过往的事就可以放下不计较了。。
　　“古话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也知道，舒文的竞争对手时刻等着抓他把柄爆他黑料把他踩下去。孝道在如今这个时代虽没有封建时代重了，但操作得当的话毁人名声还是可以的，你同舒文这样犟着，最后结果就是给人家递黑料。如果你真的疼舒文，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