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不吐遇见》阿泠泠

4、第四章

　　魁省到国内的直飞航班只有两班，国航到北京，加航到上海。早先加国对入境没管制，但魁省比较重视，加航停止执飞，直飞只有到首都一个选择。

　　从底特律或者东京转机需要过境签，时间长。从多伦多走也麻烦，无论汽车、火车还是飞机，额外需要七八个小时，再加上长途飞行十几小时、等待检测转运的时间，蒙村的中国学生大部分选择等通知。

　　两周春假结束后，学校通知继续停课。

　　三月下旬，紧急通知来了：所有学生搬出宿舍。

　　简承欢在的中国学生群吵翻了：搬，还是不搬？

　　能理解学校的为难，宿舍共用的小厨房和浴室都存在感染可能，从安全角度来说关闭才安全。

　　但不提搬家费用，这个时候怎么看房？

　　不搬的人迅速联名给学校发邮件，没多久收到回复。没有去处的学生可以继续留在宿舍，只能去食堂就餐，不可以再使用小厨房。

　　市府给中学生、大学生们提供了一个选项，搬到郊外。

　　中国学生们没选，交通不便，没有较为安全的华超外卖，去了等于短时间别想再出来。

　　谁也不知道接下去会怎么样，公共交通说不定会停，如果航班恢复却去不了机场就郁闷了。

　　搬还是要想办法搬的，宿舍已经成了高风险。

　　简承欢认识的几个大一女同学纷纷合租，走廊时常有行李箱拖动的声响，再过了几天宿舍变得格外安静。

　　东京的吴珉珉也在找租房，每天在四大美人群吐槽。

　　在家度漫长寒假的大学生陆至美，有天受不了当情绪垃圾桶，奋起反抗。

　　左右为难的健哥转移话题，“承欢你还好吧？”

　　当然不太好。

　　看不进书，连小说都不行，也不想碰游戏。

　　说起来真奇怪，世界像停摆了，所有一切围着一件事。简承欢以为她可以不被带进漩涡，按自己的节奏巩固学业，但临到头仍然心浮气躁，忍不住打开网络，看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简承欢，你们有没有停课？”俞晚冬问。

　　这段时间俞晚冬没给她发消息，发过几条朋友圈，是窗外的风景。简承欢点了赞。

　　“停了。”简承欢复他，“你呢，最近怎么样？”

　　“不太好。”

　　“没网络。每天怀疑人生。”

　　“心态崩了。”

　　俞晚冬的消息接二连三蹦出来，简承欢还在回前面三条，他那边已经又来二十几条。她停下手，看他到底有多少话要说。

　　“人呢？”他发了个含泪的表情。

　　简承欢没回。

　　刚才一瞬间，她被突如其来的情绪击倒了，停课后的空闲、宿舍的气氛，没有航班没有足够的防护用品。简承欢一直以为做好自己就可以把控住人生，然而从一月份开始积累的沮丧猛的喷涌而出。

　　心态崩了。

　　从来没这样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学生。

　　手机响了起来，是俞晚冬打来的语音通话。简承欢用手背胡乱抹泪，取消了通话。

　　没流量的人没有网络通话自由。

　　她问，“有急事？”

　　“你哭了？”

　　“没有。”简承欢才不承认。

　　“不要怕。我在这里，跟你一起。”

　　他又发来一条，“等祖国妈妈包机，接我们回去。”

　　天真，简承欢破涕为笑。她算过，按照目前海外留学生的人数，如果用包机接回，以目前的航班数大概得八年。所以她从来没抱过这方面的希望。

　　“申请健康包了吗？”

　　“申请了。”简承欢一月份捐过款，帮学联的学长学姐一起打过往国内寄的包。学长学姐们看到申请表就转发给她，提醒她及早登记。她也登记了大使馆有意向回国学生的名单。寒假时她放弃回家，但现在她每天都想躺在家里的床上，睡到自然醒，家人说话的声音，走来走去的动静，还有火锅、奶茶，炸鸡。

　　俞晚冬安静了一会，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简承欢收到他的消息。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让我蹭你的无限量套餐。”

　　“我可以把我的护照交给你。要是我做坏事，你就扔掉我护照。”

　　“我父母在家乡有点小名气。”

　　他发了条链接，是条新闻，相片里的中年人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跟他长相相仿。

　　简承欢回复，“好。”

　　“今天就搬！”

　　“好。”

　　“我来接你。”

　　简承欢的行李不多，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一个背包，再加两纸箱吃的用的，一大箱书。

　　俞晚冬抱起那箱书，闭着嘴不敢说话，怕泄了真气搬不动。老外的书一本本都死沉，也不知道简承欢干嘛学这个，年纪轻轻怎么想不开，学点轻松愉快的不好吗。

　　最后简承欢从柜子里拿出琴盒。

　　俞晚冬要晕过去了，拜托他一个学音乐的也没有随身带着乐器，一个学历史的远隔千山万水背着小提琴过来，疯了吗？嫌手机不好玩，还是看剧不香？

　　他嫌弃地看着琴盒。

　　简承欢把琴盒竖起来靠在腿上，跑车太小，不适合搬家，但特殊时期能有一辆车，也是非常幸运。

　　“小学时换的正式琴，六千五百元，弓花了一千。”

　　和简承欢一起学琴的师姐，一把琴八万，琴盒另算一万多。可是自己的琴自己觉得好，出国前的暑假她年龄未到不能学车，把时间花在琴上，每天练着玩，从威风堂堂到达拉崩吧。

　　她轻轻吹起口哨，最后唱了一句，

　　“为了避免以后麻烦，孩子称作张三三……”

　　俞晚冬笑得开车都飘，幸好路上空。

　　“我有种预感，你可能还没成年，有没有十八？”

　　“有-”

　　哼，简承欢可是十八岁零两个月了。

　　“我还怀疑，你是传统好学生，从小品学兼优，考级一定要拿优秀不然掉金豆的那种。”

　　“错。”

　　简承欢还真不是，她学琴就是觉得好玩，每次擦线及格。

　　做个十全十美的人多累啊。

　　俞晚冬把卧室和床垫让给简承欢，用睡袋在客厅靠墙布置出个窝。

　　简承欢检查完冰箱，下单订了十几天的食材，用电磁灶做了顿晚饭。

　　煎牛排，配菜西兰花，两颗白煮蛋，洒了许多胡椒粉。每人一大杯牛奶。

　　她端着自己的份，盘腿坐在窗边，“加强免疫力，万一中招也能靠自己扛过去。”

　　“呸呸呸大吉大利，童言无忌。简承欢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废料…”简承欢笑。

　　洗过澡，头发飘着洗发水的清香，衣物洗过烘干，箱子外套放在阳台上吹吹风。简承欢既疲惫又轻松。

　　“快，开热点，我想用你的流量。”俞晚冬眼巴巴的，“这些天我差点疯了。还以为我社恐，事实证明，一点也不！我特想身边能有个活人，说说话，开句玩笑，哪怕骂我打我也行。好过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有次我故意哈哈大笑，希望邻居来敲门，那我就问他wifi密码。”

　　落日余晖映在大楼的玻璃幕墙上，那么近，又那么远。

　　“俞晚冬，你头发长了。”简承欢说。

　　俞晚冬摸了下，确实。

　　简承欢起身找出根橡筋，俞晚冬把刘海部分绑起来，摸摸下巴，“幸好我把饭店一次性剃须刀带来了，用着也挺好的。”

　　他皮肤白，不是那种半天不剃冒青影的胡须大汉。

　　简承欢给他出个馊主意，“要不试试不剃，看走的时候有多长？”

　　“不，我是二十岁的花美男，不想留胡须。”俞晚冬当即拒绝，“又来了，你那什么眼神？我虚岁二十！我没留级，只是享受了Gap year。”

　　简承欢有许多庞大的问号，兄弟，你这一年干了什么，为什么不去考个好点的语言成绩，为什么现在仍然需要上语言班？

　　算了算了，吃饭。

　　俞晚冬主动收拾碗碟，把它们放进洗碗机，然后靠墙坐着玩游戏。

　　简承欢半夜醒过来，发现他睡在卧室门口的过道里。她小心翼翼跨过他去洗手间，再出来他醒了，半躺半靠着墙。

　　“简承欢。”

　　“在。”

　　“有你在真好。”俞晚冬迷迷糊糊地说。

　　简承欢知道那种感觉，几个月来她无数次站在宿舍的窗边，看着外面，一片茫然，对未来，对过去。她受过三年国际教育，也曾经在耶鲁上夏校，直到真正踏上以英语为母语的土地，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很多时候她希望有个人在身边，说说话就好。

　　俞晚冬打着哈欠，“我梦到你们都走了，剩下我一个人，我讲的这里的人都听不懂，我也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太可怕了。”

　　简承欢在他身边坐下，“你英语又不好，干吗来国外上学？”

　　“问我妈啊，她以为逼一逼就行，把我放到全英语环境，自然而然就会。他们虚荣心，觉得我坚持就可以读完毕业，以后说出去多好听，名校毕业。”

　　俞晚冬嘟囔道，“他们不肯接受孩子的缺点，财貌双全不够-我是说有贝之财，还得有张自己啃下来的学历才算完美。简承欢，你是学霸吧？麦大对海外学生要求那么高。”

　　“我不是。”

　　俞晚冬不信，“我哥我姐都是学霸，我知道你们，表面谦和，心眼小得很，恨不得遥遥领先。”

　　简承欢不想跟他纠结学霸的事情，“俞晚冬，你给我坐正。”

　　这家伙，越靠越近，离她没有两米远了。

　　“对不起。”俞晚冬有点不好意思，挥着两只手，“对不起，我……就是太久没见到人。”

　　嘿，从白天到现在见到的是鬼吗。

　　“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简承欢在黑暗里翻个白眼，“让我们保持社交距离，你，或者我，在一周里保持至少两米的距离。”

　　俞晚冬简直怀疑听错了，“你有PTSD吧？怎么可能，我们都鲜蹦活跳。”

　　谁，才搬一箱书整个下午晚上一直嚷着手断了幸好还有洗碗机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