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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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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惊天霹雳后,屋中死寂一般沉默了。
季衍与简晴舟,谁对谁都不是初见。
只不过时隔六年,从季衍这边看,简晴舟从个粉面娃娃长成了清隽佳人;而从简晴舟这边看,季衍从一个胖球小子变成了俊秀公子,这才一时间都觑着眼上下打量对方。
竟然没长残——二人心中同声叹息道。
过了片刻,简明游急匆匆进屋来,瞧见这大眼瞪小眼的场景,虽然不算和谐,但倒还可以挽救。
“舍妹年幼,出言不逊,公子海涵。”
季衍眉角跳跳:“罢……罢了。”
说了几句圆场话,简明游将仆从都遣了出去,关上门,一转身,竟是跪了下来。
“草民简明游,拜见王爷。”他低声道:“简家管教不严,舍妹出言冲撞,万望殿下息怒。”
简晴舟不乐意:“哥!”
“跪下!”
简明游不容她反驳。简晴舟知道,若是自己不跪,她哥怕是能跪死在这儿。
她双膝一曲,虽是跪下了,却压不住声音里的冷意。
“民女简晴舟——拜见江陵王!”
简晴舟,江陵王——这句话够狠,把季衍二十一年里最难对付的两个词儿都塞进去了。
“免了免了,都起来吧。”季衍揉了揉耳朵:“我想喝口水。”
屋里没留侍奉的人,刚站起来的简晴舟脸色一僵,险些翻出个通天白眼。
但简明游站在那儿,虽然没看着她,却显然是盯紧了她动作的。简晴舟倒了杯茶,咬着后槽牙递给季衍:“王爷请用茶。”
季衍又看见兄妹二人站着,叫他们坐,简明游却答:“身份有别,草民不——”
“明游你就坐吧。”季衍摆手道:“看你这脸色,这些年也不见大好。”
简明游笑答:“劳殿下关心。”
简晴舟却不客气,等简明游坐下了,她立刻也拣张凳子坐下,离他们远远的。
气氛算是缓和了些,季衍才开口问道:“是你们把我救回来的?”
“是晴舟出海行船,偶然救得的。”
季衍便看了一眼简晴舟:这可是……太偶然了。
“多谢简小姐救命之恩。”
简晴舟哼了一声:“我要知道是——”
简明游咳了一下,把她话头摁下去。季衍没大在意:“可还救得别人?”
“不曾。”简明游低声道。季衍苦笑:“也罢,那般凶险,是难逃出来的。”
他顿了顿:“便又是……只剩我一个。”
这话说得叫人怅然。简晴舟偷瞟了瞟榻上的人:也不知在海上晒久了还是怎的,他露出来的脸和手都带点薄铜色。按理说这种肤色显得劳苦,偏他眉目清朗,略深的肤色更衬棱角分明,眼角微挑的邪气也被压下去,比起寻常富贵少爷来倒多几分杀伐英气。
简晴舟眼珠子转回来,心下又嗤之以鼻:话本子里的好郎君可是“坐上人如玉”的,这种人如铜板的——拿走拿走!
那边二人并不知道她心里的百转千回。
简明游问道:“殿下此行是从哪里回来?如何又遭了海匪?”
季衍听这一句,抬眼看了看简明游:“明游,几年不见,你也是个会兜弯子的了。”
“明游一介草民,妄猜不得。”
“那看来,你心里也是猜过几分的。”季衍道:“不妨说来。”
简明游不露半分怯:“我听闻,江陵府去岁造了宝船五艘,皆是水载过万。王爷素喜交游,想来趁风南下,往南海诸岛去,当合王爷心意。”
季衍反问:“江陵出海航运虽比不得你们海州,但诸多船厂却供应着郢江上下千里的造船单子,往来应接不暇。不过宝船五艘,如何就与本王扯上关系了?”
“王爷说的极是,郢江上下千里,沿江富庶,五条宝船的花费也不算什么。”简明游温和笑道:“只是,”
天行简船队,号称“大乾第一船队”,自简家曾祖便开始经营,至今已数十年。天行简人、船遍及大乾水域,押船、转运、租借往来,但凡与水与船有关,则无一没有“天行简”的招牌。郢江这样一条国脉大江,自然更要牢牢握在手中。
天行简如今大东家简浔并非出身商贾,而真正总管着船队大小事务的少东家,正是简家二公子简明游。
“寻常宝船,不过做游水赏玩用,要的是气派豪华,行于山青水美之地。但这五艘宝船出厂后,只在江陵瓷窑逗留了许久,载深吃水,半月之后便往江陵港出去了。”简明游还谦虚道:“船队日常所报杂事甚多,明游恐记得不准。”
季衍看起来倒是颇为满意:“不错,是我的船,在瓷窑带了些货品,去了趟南海。”
南海诸多岛屿小国,放在朝廷眼中是不屑一顾的夷族,但在商人眼中却是宝地。大乾的瓷器、丝绸、茶叶等物产带去南海,换回金银、珠宝、香料及些奇珍异物,往来一趟鲜有不赚的。
江陵富庶,季衍这个江陵王爷自然更不缺那些吃穿用度,更何况只带了几船货物,光是来回运损就不知道折去多少,他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
“至于海匪……”简明游抬眼看了看季衍。季衍摆手道:“没有外人,你直说就是。”
咔——
两个人听见嗑瓜子儿的声音转过头,才想起屋里还坐着个简晴舟。
简晴舟被他俩的注视吓了一跳:“怎么了?我也不是外人啊。”
季衍本来想点头认同,简明游却抢先他一步:“凭空猜测,猜错了也伤和气,便不提了。”
他又对季衍道:“简家既然常在海上行事,抓一伙海匪也是分内事。王爷只不必担心,先在府内暂歇几日,再送您回江陵罢。”
简晴舟前面的没怎么听,这一句她是听得清楚又明白:这人还要在她家里赖上好几天不走!
但简明游刚才生的气也不是闹着玩的,简晴舟就算不给季衍面子,也要顾着自家哥哥的身子。
这样想着,她看见简明游向她投来个眼神,便挤了个笑不做声。
季衍便应下来:“那就打扰几日了。等简将军回来,也当向他道谢。”
简明游皱了皱眉,很快又抹去了,换了笑模样。
“还有一事,本当是父亲回来再与王爷商讨,但今日明游想起来了,便先与王爷递个话。”
季衍正打算下床来活动活动,被子掀了一半,半撑着床边愣道:“啊?”
简明游恭敬说道:“晴舟已及笄,论理,当可与王爷完婚了。”
话说杨韵这边。她听鹊儿说,小姐同公子说了几句话后便怒气冲冲地去了南侧院,公子也忙跟着过去了。
“双儿刚从南侧院出来,她说小姐冲进屋去,说什么——”鹊儿压低了声音:“说——死也不嫁!”
杨韵一愣,又迅速吩咐道:“这话不可告诉旁人,你同双儿也这样说。”
鹊儿应了声退下去了,杨韵一个人站在中庭里。想起几个时辰前她才同夫君说及小妹婚事,这婚事便自己上门来了。
她自己好笑道:“天子赐婚,当是这般巧呢。”
南侧院里,简明游已经离开,季衍却叫简晴舟留下。
简晴舟虽未出阁,但季衍既是她婚约者,又打小认识,这样见面便也无妨。
季衍抬眼看了看小姑娘:一身桃粉衣裳,养得光顺的青丝挽髻,耳朵上缀着石榴红的坠子,脖子上挂着玉雕的长命锁,闺秀模样确实是不像小时候了。
但只那个恨恨地看他的眼神,这么些年也不曾变。
季衍叹了口气:“你这样看我,就是把我看出个洞来,也改不了什么。”
是啊,天子赐婚,他们能改得了什么呢?他是早早出宫开府的闲散王爷,她是退隐将军的豪门幼女。若说这身份让他们多受了什么苦,似乎说不上;但说这身份让他们比寻常人家更自由,便简直是笑话。
男婚女嫁的人生大事,只在他们还是懵懂幼童时便被天子一句话定了下来,从此便被绑在了一处。
季衍长在宫中,幼时经过一些坎坷,早早地懂了世故人情,对此只有谢恩,别无他话;可简晴舟自幼是简家掌上明珠,宠着护着,偏生一些常人难测的思绪,对这个钦赐的未来夫君甚是困惑。
当年在中都时,毕竟是天子脚下,简家没容她惹过什么乱子;到了海州来,她年纪渐长又更是无拘无束,对这婚事不屑一顾,才有了适才见面时她那一句“死也不嫁”。
“往后你嫁到府中,我也不会拘着你。船我也有几条,虽然比不得你家船队,但你喜欢就——”
“王爷说得是。”
这话语气平静,竟然还是赞同他,季衍没反应过来:“啊?”
简晴舟却站起身来,向他行了个礼:“王爷说得是,我这样,什么也改变不了。”
季衍困惑地点点头:“那你——”
“王爷身上还不大好,当多歇息才是,民女先行告退了。”简晴舟笑得温婉,季衍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看着她走出去了。
这小姑娘,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好性子了?自己刚才说了哪句话让她顿悟了?
季衍这边自己搞不明白,简晴舟心下却清楚得很。
她本想叫鹊儿,脑筋一转,又把嗓子压了下来,自己悄悄地回了东院。
开柜捡了几件布衣裳,几支看起来值钱的钗环首饰,又将母亲的那只翡翠镯子郑重其事地戴在手上,简家三小姐心潮澎湃,独自个儿上了路。
她简晴舟今天,就要逃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