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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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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改革开放之后吧。”低矮破旧的砖瓦房里,一位老人和小孩围在炉火旁边,外面的雪下的很大,把大地映的一片雪白。老人慢悠悠的讲着,不慌不忙,小孩瞪大了眼睛,不时搓一搓冻僵了的双手,认认真真的在听。
小时候,自己很喜欢听故事,父母忙着出去打工持家,奶奶人老了,闲得慌,我便成了她最忠实的听众,家乡附近有一片大大的水库,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水库的由来。
“咱们家本来不住在这里,就住在水库里面,那里原来不是一片水库,原来是一条很大的街嘞,名字叫钢珠街,咱家就在那条街上住。”
“啊?那后来呢,咱家怎么搬到这里来了,街怎么变成水库了?”我疑惑的问着。
“后来啊,本来一切都是那么平静,你爷爷编草鞋,拿去卖,那时候穷人家还都是穿的草鞋,有布鞋的人家也不舍得穿,穿坏了就没了,比较富点的人家,穿的才是布鞋。那会老天爷生气,连着下暴雨,各地都出现了大水患。后来,为了治水,就把咱们街作为中心,把水引到这里,然后建成了水库。”“哎!”奶奶深深地叹了口气,拱了拱鼻尖,眨巴眨巴眼,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块。
“你叹气干嘛,奶奶,建水库止住了洪水,咱家到现在还有移民款,不挺好的吗?”我当时还小,挺不解的。
“是挺好的吧,对谁都好。”奶奶好像陷入了沉思,我等了好久都没有说话。
“奶奶,奶奶?”我小声的叫着。
“唔,那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很长时间没见那样的好天气了吧。那天天挺热的,你爷爷挑着担子回来,大口大口的咽着玉米饼,额头上青筋看的清楚,吞咽的时候一凸一凸的,黝黑的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汗珠。吃着吃着,他锤了几下胸口,我知道他是噎着了,赶紧把玉米粥递过去。你爷爷连忙喝了几大口,长吁了一口气,缓和了不少。接着你爷爷歇了会,对我说‘老婆子,我今天出去忙,听见街东边的老张头说好像要治水灾了,不过把水往咱们这里引,还说是他乡里的儿子说的,这老张头,整天闲着没事,就会胡咧咧,他年轻那会,就仗着自己地主家里,没少做坏事,现在改革了,嘿,这人又开始没少压榨咱们老百姓,现在又说把水往咱们这里引,搞得人心惶惶的,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治水治水,把水都引到咱们街,咱们街不就全完了?这算哪门子的治水。我还就不信了,治水能把咱们街治没了?’”
“咦,我爷爷可真是暴躁,脾气跟我爸一样。”
“可不是?嫁给你爷爷可没少受他气,也不知道年轻那会是怎么被你爷爷骗了的,上门提亲的人也不少,我怎么就看上他了。”奶奶笑了笑,又接着开始讲。
“那天你爷爷挑着担子回来,气冲冲的。我招呼他过来吃饭,也不过来,回来担子一丢,往椅子上一躺,一言不发的,‘过来吃饭了,老头子。’我又招呼了他一声。‘吃饭?吃个屁,乡里下来通知了,说要把水引到咱们街,建成水库,来治理水患,让四天内离开,我就纳闷,不是治水吗?怎么全都要把水引到咱们街,引过来了,这么大的一个街,这么多人,这么多财产,怎么办。治个屁的水啊,肯定是老张头那狗娘养的,带着他儿子不办好事,搞得什么狗屁玩意……’”
“你爷爷他啊,越说越激动,把老张头祖宗十八代都骂过来遍了。我也不好说什么,就那样坐着听他骂,你爷爷黑瘦黑瘦的,一骂起来,脸憋的通红通红的。”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我急切的问奶奶。
“后来啊,后来整条街的人都不服气,就都堵在老张头家里,堵的人山人海的,就在那里堵着吵,要说也是,住了那么久,说搬走就搬走,怎么舍得呢,还有这么多东西,不能整条街都搬走,再说了,搬走又去哪呢?”
“那怎么办?”
“最后还是老张头的儿子出面才摆平的。他儿子在街播音室,讲着不是他让搬的,实在没有办法,上面的命令,咱们这里地势低洼,三面都是山,上面早就打算把水引到这里,而且,又不光是咱街,附近的几条街也都要搬,他也没有办法,他说他知道大家都很舍不得,可上面已经下来命令了,四天之内必须搬走,不论搬与不搬,都会把水引到这里。请大家赶快撤离,赶快撤离,记住,四天之内赶快撤离。”
“那几天啊,协商什么的,都说着再争取争取,那两天雨下的可凶了,还天天打雷,都说是老天爷发火,开始大家都不情愿搬走,到后来,去找着协商的人也越来越少,你爷爷是个明事理的人,那几天一句话也不说,跟丢了魂一样,饭也吃的少,也没了大大咧咧的样子,就那么坐着,我知道你爷爷心里难受,也就由着他去,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说没了就没了,这么一建水库,以后哪还能再回来看看啊!”
“要说你爷爷可真是,大半辈子了都没见他这样,那两天天天晚上不睡觉,大半夜的跑出去乱窜,要不就躲起来偷偷抹眼泪,我看到了好几次,不想让我知道,这个老头子,还真以为我不知道呢。我可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勒,谁还比我了解他。”我看到奶奶满是皱纹的脸上漏出了幸福的笑容,当时不明白,很多年以后自己才慢慢知道,那样幸福的笑容。
“嘿嘿。”我也跟着奶奶笑了笑,“那后来搬了吗?”
“搬了,我后来才听人说,那还是第二天夜里,老天爷异常的暴躁,电闪雷鸣的,钢珠大的雨点刷刷的打在地上,啪啪啪的,睡在屋子里都听的到。”
“同志们快啊,快点,加把劲。绝对不能让洪水越过去。”一个穿着白褂子的男人焦急的吼叫着,手里扛着沙袋,拼命的往拦水坝上堵,老天爷还是咆哮着,刷刷刷的打下雨点。
“乡长,顶不住了,水坝要崩了。”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声音,紧接着,那拦水坝漏出了缺口,一道,两道,从一个口子,到一处,在汇集成一片。
“不好,弟兄们快跑。”话音未落,只见那千疮百孔的拦水坝再也顶不住了。
“轰——”
“洪水来了。”
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白褂乡长和那些个年轻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