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未老》见昀

23、官官（八）

　　十指连心，血肉模糊。

　　周围赶到的时候，也只赶上保下了邱明鑫的命。

　　凭着那时周围在平谷镇做出的成绩，想要升迁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可没人知道周围看着鲜血淋漓的邱明鑫想到了什么——周围放弃了朝廷的调令，把一辈子留在了平谷镇。

　　曾经妄想着改变世界的心情谁都有过，最后却发现被改变的只是自己。

　　“......”段然沉默良久，望着满天的乌云，叹道，“好苦啊。”

　　好苦啊，这个人间。

　　段然没有赶上那场席卷了整个东北的瘟疫，只在村子里的老人感叹的回忆起时听到过，那时百里良田颗粒无收，因为没有人去耕种，一抬头漫天都是随时准备降落啄食腐肉的乌鸦，四处人心惶惶。

　　“幸好有周知县来了，”老人家三三两两的坐在村子中央那颗大树的树荫下，感叹道，“有周知县护着我们，周知县也说过不会去别的地方，不怕他走了。”

　　段然从没感叹过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可苦的。

　　仔细想来，他有家有妹妹，家里也并不算多么贫穷，只要种好地养好牲畜什么的也不会饿到。

　　他的生活很平常，平常到根本无法想象，像周知县和邱仵作他们经历了多少才走到今天，是什么驱使着周知县在那些“达官贵人”手下一次次隐忍下来，就为了护着一些其实本和他毫无关系的百姓。

　　但也就是这样，才会被称为父母官的吧。

　　叶唤安望着段然的眸色极深，他似乎想去拉段然的手，但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来，只是沉声道：“小五，别过这样的生活了。”

　　段然眨眨眼，不解道：“什么？”

　　“看看你自己，我......”叶唤安停了停，一字一句道，“你和小七，跟我回清江吧。”

　　“怎么突然这样说？”段然满头雾水，“之前你不是还说让我不要去清江，唤安，你是觉得......”

　　“我是觉得委屈你了。”叶唤安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说话方式也和以往全然不同，言语中带上了几分急迫，“你就不该困在这么个小地方，过着终日奔波的日子，和我回清江，或者去哪里都行。”

　　段然还当他又在开玩笑了，道：“我怎么跟你去啊，你照顾我和小七啊？”

　　叶唤安道：“我......”

　　一声极为巨大的鸟鸣声忽然响起，震耳欲聋，两人都下意识的抬手捂住耳朵，段然自然也没能听见叶唤安到底说了什么。

　　段然看见叶唤安的破云剑亮起淡淡银光，想起叶唤安和他说这剑只有在附近有妖魔鬼怪现身时才会亮光：“唤安，你的剑！”

　　叶唤安看到破云剑的光亮，脸色微微变了，两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山路上竟已是一片寂静，连虫鸣声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安静的可怕，叶唤安道：“邪祟临近，快走！”

　　话音未落，山路东南方向猛的爆发出一阵刺眼光芒，几乎照亮了整个阴沉沉的天际，猛烈的震动感紧随这股光亮之后传来，土地以肉眼清晰可见的幅度晃动，常人必定早都站不稳了，可段然和叶唤安都是有功底的人，还能站的住。

　　段然顾不得其他，一把抓住叶唤安的手：“走这边抄近路回去！”

　　叶唤安的手和段然比起来很热，或许是因为段然的手长年都比较冷的原因。

　　两人没跑几步，突然一道劲风从段然身后猛的扑来，段然发现时已经来不及躲避了，电光火石的瞬间，叶唤安将段然狠狠一拉拥入怀中，破云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银光炫目，一剑便劈落了飞来的东西。

　　随着一声惨嚎传来，那东西摔在两人身前地上，段然这才看清那竟是一只足有成人半个身体那么大的乌鸦！

　　乌鸦目生四瞳，看起来极为诡异，叶唤安一剑正中它脖颈，血汩汩从那伤口中涌出，乌鸦还在不甘的扑腾，叶唤安小心放开段然，迅速上前又是一剑将它的头斩了下来。

　　“是‘魔’。”叶唤安沉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妖鬼作祟，魔竟然会来这边。”

　　段然是头一次见到真正的魔：“魔族？”

　　世间邪祟无非妖魔鬼怪，魔这个种族和妖怪和鬼都不一样，妖怪基本乃人世动物所化，还有迹可循，鬼更是只有人的灵魂才能化为，只有魔是独立于人世之外，至今都在六界中占有一席之地。

　　魔与人类是死敌，不需要考虑，连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

　　可魔要来到人世就只能通过锁沧关或是不归岛的“裂缝”，这两个地方被严防死守，魔来到人间极难，所以他们几乎不会来东北这种偏僻的地方。

　　两人周围升腾起黑色雾气，黑雾越来越浓，叶唤安立刻提剑挡在段然身前。

　　“见到仙剑，我还以为又是那帮初出茅庐的仙门弟子，”黑雾在两人不远处凝成了一个穿着盔甲的人形，魔族用冰冷的金色眼眸注视着两人，冷冷道，“这可好了，给我省了很多麻烦，找到人质了。”

　　魔族的眼睛都是金色的，这魔族身上伤痕累累，神色狰狞，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逃出来不知怎么恰好撞上段然和叶唤安。

　　叶唤安不动声色的回握段然的手，淡淡道：“人质？说大话是要有实力的。”

　　魔族嗤笑一声，不屑道：“凡人根本无法驱使仙剑，拿在手里也没用，你们又拿什么资本，来和我说这大话！”

　　那只乌鸦外表的魔族尸体逐渐化为灰烬，消散无形，死不留尸。

　　魔族一步踏出，铺天盖地的气势立刻向着段然和叶唤安压来，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破云剑发出了强烈的嗡鸣声，银光越来越强，好似水波一般像四周蔓延，被银光接触到的时候，段然心头一松，那股压抑感瞬间消失，魔族见状停下脚步，他似乎有些忌惮破云，紧盯着叶唤安持剑的手。

　　叶唤安神色未变，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般挡在段然身前。

　　段然下意识看了一眼破云，心里突然凭空冒出了一个想法。

　　好似有什么力量在他背后推波助澜一般，段然低呵道：“把破云给我！”

　　叶唤安一怔，却还是翻转破云剑柄，将它递给了段然。

　　破云的确不是叶唤安的佩剑，段然甚至能看出叶唤安使用它的时候握剑的动作还有些别扭，可破云剑一入手的瞬间，段然竟然有种想要感慨的冲动。

　　就好像是久别重逢。

　　他从未学过该如何使剑，可就像是无师自通一般，破云突然安静下来，变成了一把无声的利刃。

　　段然明白了——不需要他动手。

　　如同话本子甚至是说书先生口中的御剑仙人般，破云有了生命，它飞出段然手中，狠狠的刺向魔族，魔族大吃一惊，堪堪避开，震惊道：“你怎么能驱使仙剑？！你是......你是仙门中人？！”

　　仙门中人？

　　段然道：“不是。”

　　他没有看到叶唤安听到他的否认后，越来越复杂的神色。

　　叶唤安捂住唇咳了两声，段然连忙回头看他：“唤安？”

　　被破云缠住的魔族无法脱身，他惶恐焦急的看了一眼东南方，终于咬咬牙，喊道：“别等了！等他们追上来就完了！”

　　魔族是什么意思，段然那时并未想明白。

　　直到叶唤安突然抬头，猛的一把推开段然，段然这才看见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刺向两人。叶唤安心思全在段然身上，没能躲过这一剑，剑贯穿了他的右胸，甚至没能在他身体上停留，直接穿透过去钉在了他身后的树上才停住。

　　段然瞬间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扑到叶唤安身边扶着他：“叶唤安！”

　　伤口狰狞可怕，不断有鲜血汩汩涌出，叶唤安的白衣瞬间就被血染红了一半。有尚且温热的血滴溅到了段然脸上，段然焦急的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用手去堵叶唤安的伤口：“叶唤安，叶唤安！你挺住，我......”

　　两人一同跌坐在地，叶唤安却看着段然，只问他：“你有没有受伤？”

　　段然急的说话都颠三倒四了：“你看看你自己！我怎么会受伤，你给我挡下了都！”

　　叶唤安一张嘴就有鲜血不住的往外淌，血从他的下颌顺着苍白的脖颈一路流淌，和他胸口的血迹混为一滩。

　　段然看着都快疼死了，可叶唤安居然在笑。

　　他满脸都是冷汗，死死抓着段然的手，就像一个害怕东西突然丢了的孩子，他笑着看着段然，眸中全是段然看不懂的目光。

　　他柔声道：“你回来了，我没丢下你......”

　　“我护着你......我能护着你了......”叶唤安眸中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可他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段然，一直下意识的重复道，“你回来了......”

　　“熹微。”

　　那种目光神情，就是段然他瞎了疯了，也不可能看不出来。

　　腥风在两人身后凝聚，化为了第二只魔。

　　破云剑仿佛有所感应般，立刻放弃了原本缠斗的那只魔，想要飞回段然身边，可那魔族根本不会给它这个机会，魔族抬手唤回黑剑，毫不犹豫的向着段然砍了下去！

　　从听到“熹微”两个字开始，段然的心脏就仿佛被一只手猛的抓住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撕碎的感觉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简直就像要把他分为两半。

　　熹微......是谁？

　　段然抱住头，好像有无数次，这两个字在另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口中呼唤过。

　　也只有那一个人呼唤过。

　　可下一瞬间，脑海中那股无限熟悉的，马上就能被看清的脸轰然破碎，浮现出了另一张冷漠的的脸。

　　男人眼中冷冽无比，似毒蛇般的声音，低声道：“你还想去哪？”

　　“段然。”他无比嘲讽的念着这个名字，嗤笑道，“你就在这里，陪着我一起下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