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怀莲》纳兰佩紫

29、13：天下人（下）

　　千雪本来是想听趣事，蝶舞说的却一点也没意思，江湖中打打杀杀的世仇多了，每个人都不断的想要突破武功境界，对于她这种懒人来说，很难以理解这被对手鞭策不能松懈的情怀。
　　然而有人真是能够闻弦歌而知雅意。紫御悠然神往：“令尊想必定是前辈高人！如此刻苦修行，真让人敬佩！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鞭策自己，亦敌亦友，实乃佳话！”
　　蝶舞首次翻了他一个白眼：“这是什么佳话，我娘就是被他气死的！”
　　紫御愣住，怀涟和千雪打起了精神。
　　只听蝶舞叹口气道：“爹爹他一生的精力都用在了和那人相争之上，对娘的关心十分不够。娘每次都劝他干脆认输算了，但爹爹他就是不听。日复一日，直到娘郁郁而终……”
　　千雪‘啊’了一声，忍不住插话：“那你爹……前辈他是否因此大为后悔，放弃了武学日夜守在你娘坟前自责？”
　　蝶舞忍俊不禁。也怪不得千雪想象力丰富，实在是这类的江湖传闻太多了，很容易让人往黯然销魂版的结局去猜测。蝶舞笑道：“哪有，所以说我爹他是怪人。娘的去世他虽然伤心了一阵子，但很快从悲痛中振作起来，练武那是愈加的热心了……没有娘在耳边唠叨他‘认输吧认输吧人生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可以做’，爹从此一门心思就只投入到了永无止境的武学里，武功那是突飞猛进……”
　　紫御也没想到世上竟有比自己还痴迷武学的人，满腔敬意油然而起。千雪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吞吞吐吐的道：“你爹……前辈他的宿敌，该不会是个绝世美女吧……”
　　‘扑哧’一声笑出来的是怀涟。怀涟知道自己不该笑，忙捂住了嘴向蝶舞示意自己绝对没有拿她爹的往事取乐的意思。
　　蝶舞压根就不怪罪他，因为蝶舞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妹妹你真是听了太多茶楼说书的桥段。我娘是很单纯的抑郁去世的，和爹的对手没有关系……爹爹的对手是个脾气更加古怪的糟老头子……”
　　就算千雪曾经语出惊人过‘男男授受相亲’，也没办法把蝶舞她爹和一个糟老头子联想到一起，只得悻悻然作罢：“哦——这——样——啊。”于是没精打采的叹了口气。
　　这时，和千雪一样喜欢听故事的怀涟却一脸认真的道：“蝶舞，为什么你也能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那些恩怨？你爹和他的宿敌为了杀死对方，用尽了全部的精力，每日连生活的乐趣都没有，只剩下了练武这一个枯燥的任务，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会这么累的活着？你娘也死在这种仇恨之下，可是你却说的很轻松？”
　　紫御的表情替他夸奖了怀涟‘不愧是师叔祖，说的话真有哲理’，然后露出沉思的神色。千雪也静了下来，显然一时难以体会这么深奥的道理。
　　看到蝶舞有些诧异的目光射向自己，怀涟抓着头发，表情很苦恼：“我没有责难你的意思啦……因为我大哥他说起仇人的时候，也是一脸平静，我真的不明白，如果不是刻骨铭心的仇恨，为什么要致对方于死地。可是如果不共戴天，说起来的时候又为什么会不带一丝起伏的情绪？”
　　蝶舞掩口而笑：“怀涟公子很可爱呢。大概你没有真正介入到这个江湖里面，所以才能够用标准的是非尺度来衡量别人。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和观念，不要随便否定别人的生存方式啊。我爹他就是觉得每日枯燥的练武很有乐趣，常人眼中‘琴棋书画诗酒花’的风雅，在他那里就是消磨人意志的无聊玩意。就好像一个平生与人为善的大好人，在他吃掉的那些牛羊眼里，也只是个刽子手而已。星璃君大概深知这一点，所以明白快意恩仇之后，对错都不重要，因此才能说得平淡吧。”
　　怀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蝶舞很适合教育人，她举出的例子浅显易懂，即使是有些迷糊的怀涟，也隐约知晓了一些平时想不通的道理。紫御看向蝶舞的神情也是赞同居多，千雪干脆就露出了‘我崇拜你！’的样子。
　　但是蝶舞却被自己说得迷茫了起来。
　　——表面上我好像明白了很多，但是实际上却对自己的事情都拿不定主意。即使这样还大言不惭的告诉别人一些自己认为的道理，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说服力。
　　这个江湖上最难以让人摸透的两个男人，一个是自己的爹爹，一个是没有交流过的未婚夫君，她虽然历经血战可以面不改色，杀伐决断辣手无情，可是在面对这两个男人的安排却畏缩到落荒而逃，失去了罗刹鬼女应有的风度和勇气。
　　那么，她的决定就是正确的吗？
　　蝶舞不愿意深思这个问题，将手中一直把玩的折扇扔给了怀涟，率先站了起来。
　　“这扇子也给我了啊？”怀涟‘啪’的打开那把金光灿烂不输身上华衣的招摇扇子摇了摇。反正衣服都穿了，如今配成套也就不打紧了。
　　“奴家还收下了他的日月剑，怀涟公子若是不满意扇子，咱们换换。”蝶舞说着作势要把剑扔过去，怀涟吓得赶忙滚到一旁。
　　蝶舞笑了一阵，正色道：“怀涟公子，妹妹，你们休息的差不多了吧？坐的够久了，咱们似乎应该赶在日落之前找到落脚处。没有空再闲谈啦。”
　　的确休息很长时间了，怀涟和千雪的伤口虽然仍在隐隐作痛，但只要不用武功，赶路是没大碍的。虽说江湖儿女浪迹天涯，露宿野外那是家常便饭，但如果不用这么辛苦，谁也不会特意跟自己过不去的。当下两人赶紧爬起来表示没问题了。
　　四人商议了一下，原本两骑如今只剩其一，千雪是女孩子，又有伤在身，大家一致决定让她骑马，其他人跟在周围照应。蝶舞和紫御一左一右伴在马匹旁边，怀涟在前开道，一行人渐渐去的远了。
　　只是……
　　看着师叔祖银光灿烂的醒目装扮，手里还拿着一把更灿烂的金光扇子，紫御虽知这两样都是难得的宝物，如果劝他扔了实在有点过分，但与这么招摇的人结伴而行，他还是很不习惯……
　　这样想着，眼中余光难免瞥了一下蝶舞。
　　——谁说孤玄君上是随随便便决定的未婚妻啊？他们的品位和爱好，明明无限接近么……
　　不过经过刚才席地而坐的谈天后，蝶舞算是正式融入了这个小团体。就连一直因为她行事邪门而有所怀疑的紫御，也在不知不觉间卸去了大半戒心。
　　不管怎么说，能有蝶舞这样的高手相助，此去修罗城便多了几分胜算。而且若是蝶舞对他们怀有恶意，刚才怀涟和千雪重伤的时候，她就完全可以控制住局面了。并肩作战过数次，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蝶舞到底惯用什么兵器，对于仅凭步法和指法就制住日月光辉的这个女子，尽管那是带了运气成分的偷袭，紫御仍是清醒的认识到，现在的自己，绝无可能一对一从她手下占到上风。
　　在紫御认同了蝶舞是同伴时，蝶舞本人却少有的感到有些焦躁起来。
　　越是和这些人在一起，心中那被压抑到边角的细小温柔就渐渐放大，直到满溢在这胸口，感到十分温暖。
　　这是不曾有过的感觉。母亲早逝，父亲忙于练武，很少与她交流，她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交到这样的朋友。
　　她冷静的近似冷酷，头脑清楚，心机深沉，在亲眼看到孤玄君后就知道，自己和他是一路人。
　　可是她却更喜欢千雪和怀涟这样与自己完全相反的，毫无心机的天真少年。
　　因为和他们在一起不会感到累。杀伐是很累，但那休息一下就可以缓过来。
　　心里的劳累，无论过去多少年，都是没办法恢复的。
　　看到孤玄君离去时的一派萧索，她就有种最好不要和他靠近的秫然惊心。而怀涟不知轻重的拿出星璃君的扳指要送给自己防身的时候，她甚至脱口而出要留下来帮忙。
　　在日月光辉招认之后，蝶舞并没有把这个坏消息告诉大家，以免自乱阵脚。只是她隐约已经感到，自己难得一时冲动，恐怕要帮的忙，是很麻烦的那种了。

　　〖水龙吟〗

　　翻看前事今朝已，鬼王令下魂寄。
　　薄幸男儿，尘寰跗骨，姹女游戏。
　　便夺日月，金扇银袍，血衣将弃。
　　妆此间少年，分外如意。
　　谈笑间，恩怨解，点滴风流不具。
　　算情仇，情仇几许？
　　天下纷纷，独守一隅，冷眼顾立。
　　君心如我，江湖萧索，相知相避。
　　且生死，轻掷虎穴龙潭，任性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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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章真是出奇的长啊。话说刚开始明明一章是上下片2k-3k，结果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越写越长，从整章4k-5k-6k-8k一路上升到这章的1w，汗，如何断章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