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怀莲》纳兰佩紫

28、13：天下人（中）

　　白如霜。
　　那是一段连龚光辉自己都忘却的记忆。
　　蝶舞柔声道：“苗女多情，却总被辜负。当年一个武功平平的穷小子无意间救起落崖重伤的苗裔伽罗一部公主白如霜，得了她的轻身功法，得了她的全部内力，得了她部落的贡神名剑‘日月’……他是怎么对待她的？恩？”
　　日月光辉早就麻木，机械的答道：“苗人功法古怪，一旦传承他人，自己便会成为一个普通人。白如霜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将她的所有武功都传承给我，还把日月剑给了我，但她却一直要我去苗蛮部落和她厮守一生，不得踏入中原……我有了绝顶武功，又有了这样的神兵利器，正好大展拳脚，扬名立万，为什么要去那边荒苦地……”
　　蝶舞脸上不见悲喜，只是淡然道：“于是你就骗奸了她，又将她推下万丈寒潭喂水龙吗？”
　　日月光辉目光涣散，没有说话。
　　蝶舞道：“你知道夜行门的规矩吗？”
　　这一回他点了点头：“负心薄幸，尘寰附骨。鬼王令下，人世天诛。”
　　蝶舞看他的意志似乎已经接近崩溃，也不再刻意吓他，只道：“这是夜行门代代相传的规矩。天下负心薄幸之人，只要让夜行门的人撞见了，就要代替上天给他报应。你就尝尝这尘寰跗骨的滋味吧，有什么遗言要留下吗？”
　　日月光辉木然摇了摇头。
　　尘寰跗骨是夜行门的独门剧毒，与苗疆金蚕蛊齐名，江湖中人提起它是闻风色变。据说只要被下了这种毒，整个人不但武功全失，更会成为失去自我的行尸走肉，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而这种毒完全发作却需要七七四十九天，这期间，尘寰跗骨的人先是足踝断裂，接着一天一寸骨骼粉碎，最后剩下的尸身就好像一张软绵绵的完整的人皮。
　　最可怕的是，除非夜行门种下毒母的那人亲手拔除，否则尘寰跗骨没有任何解药。
　　他想说什么，可是一句话也无法出口。
　　想要求饶，却不知从何说起。
　　好像不但身子被点穴手法定住，就连思想都一并木然。
　　日月光辉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蝶舞从腕上金镯拧开一颗宝石，倒出些许绿色的粉末，取了半数弹在了自己的口鼻之中。接着，蝶舞解开了他的穴道，同时用艳血兰指将余下的部分种入他的琵琶骨上。然后轻轻揭下了什么东西，用缎带捆着打包扔到了肩膀上。
　　做完这些之后，蝶舞飘然而去，再没有回头。

　　就在连千雪都无聊的打着呵欠的时候，这边等了很久的三人终于看到了蝶舞的身影。
　　蝶舞人未到，手先一扬，什么东西带着风声扑到了怀涟身上。
　　怀涟下意识的接住，一眼就看出来这玩意的来路。
　　——它实在是太好辨认了。
　　怀涟眼中的蝶舞慢悠悠走过来坐下，揭开斗笠冲着自己微笑。他不由得抓着这包裹犹疑道：“这……？”
　　蝶舞伸了个懒腰，又恢复了平时那样静若处子的淡然状态：“换上吧，看你的衣服都破成什么样子了？如果不想被人围观的话……”
　　其他二人这个时候也发现了怀涟怀抱何物，紫御结结巴巴的道：“这恐怕、不、不太好吧！”
　　一向胡闹的千雪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似乎是很不太好……”
　　怀涟纠结的将手中物事拧来拧去。蝶舞说的没错，他的衣服被各种兵刃划裂数处，就算能穿，但不巧的是还沾满了药糊、血迹，味道和外观都不太对得起观众。
　　紫御和千雪反对归反对，却也拿不出更好的方案。本来紫御如果多穿两件的话，还可以将外衣借给怀涟先穿着，但他不愧是一个高手，就算寒冬腊月恐怕都是这样一袭单薄的白衣随风飘动，视觉效果清凉美观，何况现在是暮春……
　　千雪到底是千雪，比紫御脑子转的快多了，立即在心里琢磨完毕，开口劝怀涟道：“师叔祖，反正那日月光辉也是从边关逃回来的，想必他的新造型还不怎么广为人知，你就凑合一下算了！”
　　怀涟手中抱着的正是日月光辉那件银光灿烂的长袍。蝶舞种下了尘寰跗骨折磨人还不算，顺手解开了人家的衣带，直接卷了这长袍打包离开，虽说此举是为了照顾怀涟，也没有人看到，但谁会想到这样一个娴静优雅的仙子般美人，会做出这种事来……
　　听了师妹的解释，紫御的脸色也好看了很多，居然附和的点头道：“正是，师叔祖，衣服又无错，关键还是在于是何人穿着！”说到后来，他自己也编不下去了……虽然衣服是没错，但它实在是太招摇了。想想看以往和师妹行走江湖，两人穿着都不算过分，但千雪的性格太张扬，往往会招致路人侧目。如今再加上穿了这件衣服的怀涟师叔祖，想要低调也是下辈子的事了。
　　不过被人看也不会掉块肉，让师叔祖继续穿着身上那件到处钻风开口沾满血腥的破烂玩意，才是大不敬。紫御自己没办法照料师叔祖的形象，总不能再挑剔别人的好意，只好闭嘴不语。
　　怀涟被三人看的发毛，又觉得身上的衣服的确不堪入目，只好问紫御要了水壶，取了一些清水略微洗掉皮肤上的淤血，轻轻揭下了已经和伤口粘到一家亲的破衣，换上了日月光辉的这件银光袍子。
　　据蝶舞描述，这件衣服造型飘逸，光芒四射，不仅仅是好看来的，更主要是一件具有很高防御价值的宝衣。蝶舞家学渊博，指着怀涟给大家上了一课，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蚕丝，也不知道日月光辉是怎么觅到的。等闲这么一件质地的背心都万金难换，整个袍子都是天蚕丝织就的简直就是骇人听闻！落在那淫贼手上真是委屈宝物，给怀涟公子倒是正合适！”
　　这样一来就连紫御都惊讶的微微张开嘴巴，脸色顿时好看了很多：“恕紫御眼拙！竟然不认识大名鼎鼎的天蚕衣，这的确是难得的宝物，师叔祖……”他原本想说‘师叔祖穿了它就等于平白多了条性命，不要客气的收下吧！’，但是一想东西是蝶舞送的，还是很不好意思的转而向蝶舞抱拳：“这件衣服的确很珍贵，比起神兵利器可能更让人心热！可是……”
　　蝶舞瞧他那迂腐劲又上来的样子，赶忙打断道：“可是我女儿身穿着不合适，而且怀涟公子的衣服又破成那样，不给他给谁？”
　　紫御被她一语噎死，那声‘可是’之后的半句话也就吞了回去。
　　蝶舞转而对千雪笑道：“可惜没有给妹妹找到一件替换的。”
　　千雪耸肩：“无所谓啦，反正我的衣服就是红色的，现下血都干了，一点儿不明显。”到底千雪惯来口无遮拦，紫御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她倒是一点儿不客气：“蝶舞姐，那衣服很珍贵啊，为么你自己不要？你穿不了，拿回去给你的爹爹伯伯哥哥弟弟穿，也是行的！”
　　蝶舞淡淡的道：“那送给朋友也是一样的。何况我没有叔伯兄弟，爹爹他的品位太差劲，多半不会要这衣服！”
　　本来被噎死的紫御忍不住又开口道：“哪有子女背后编排生父的道理？”
　　蝶舞仍是那低眉顺眼的贤淑模样：“奴家哪句话编排了？”
　　紫御忍气吞声的教诲那不孝女：“‘品位差劲’还不算吗？”
　　蝶舞道：“怎么能算？只是陈述事实，没有任何夸张的诋毁成分。”
　　紫御听着她似是而非的道理，半晌才回过神来：“差劲一词何解？”
　　蝶舞笑道：“就像紫御公子你，打死也绝不会穿这种风格的衣服逛大街吧？”
　　紫御默认。过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蝶舞绕着弯把自己也算进‘品位差劲’的一类人里了，偏偏他还说不出任何意见。品位这东西本来就因人而异，有人喜欢在皇宫顶上决斗显示自己武功不凡，要说品位是绝对够了，但不屑此道的人看来，就是没品，谁也没法较真。认真就成笑柄了。
　　千雪好奇的扯着蝶舞袖子求八卦，“很少见姐姐你说自己的事情啊，令尊是怎样的人？”
　　蝶舞犹豫了一下，看千雪一派天真，不忍心骗她，于是在心里组织了语言，很艺术的讲给她听：“奴家跟爹爹相依为命，他是个……呃……很怪的怪人！”
　　这句话在紫御耳里又算得上是编排，无奈前车之鉴历犹在目，强忍着不发表任何意见。
　　蝶舞接着道：“他和一个仇家约好了决斗的时间和方式，每到那个时候就会去生死相拼，但他们杀了很久都互有胜负，谁也奈何不了谁，于是在决斗之外，却交了朋友，经常互相写信，说起最近修炼的心得体会，互相印证，而且爹爹每次一收到对方的信，就会兴致勃勃的开始练武功，谁也拦不住，经常练到茶饭不思，谁敢劝阻他，他就会横眉怒目‘我的老对手又有了新的进境，若我再不努力，下次你们就给我收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