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兔与松鼠》人脑子打架

3、春花冬雪

　　松鼠带着满身红痕回来了，擎着一朵霜红花。他差点死在了野兽的烈爪之下，极尽艰难地逃了出来。
　　他回到沼泽里，可是，兔子不在了，连那个令人厌恶的清酒神也没了踪影。沼泽里只有一片银蓝的湖水与颓谢的红莲花。
　　那个家伙，把我骗走了，把兔子抓走了——再把他送给了那些吸血鬼？松鼠禁不住颤抖着。但是，你在的话，该抓走的还是会被抓走，该撕裂的还是会被撕裂啊！你又有什么用，又能做什么呢？
　　但至少，能眼睁睁地看着，能在那时死啊，能让血把这片腥锈的沼泽染红啊。
　　松鼠疯了一样，他跑遍了整个沼泽，又沿着他们一起走过的路寻找。这个笨蛋啊，玉兔和他一起离开家，就是为了躲避吸血鬼。他沿着旧路，正是寻死，真以为能遇见故人吗？
　　他就直直地落进一群吸血鬼的眼里了。松鼠发觉不对的时候，已经被好几个吸血鬼围堵住了。他们□□着搓着爪爪，还活动着舌头，就朝松鼠扑过来。
　　松鼠只稍稍害怕了那么一刻，就准备着和他们同归于尽了。他决定抓紧时间，在死前想一想他的兔子。想不到，他真的听到了兔子的声音。兔子说：“全都给我滚！”
　　松鼠顾不得面前的吸血鬼们了，他呆呆地转过头来，就看见了眼瞳猩红、一脸青煞的玉兔。玉兔看见了他，忍不住就想要温柔起来啊——可是现在还不能够。
　　“我为什么要生气要难过呢？我不就希望你离开我，希望你不要我吗？”
　　“但是我在晚上明明说了很多很多声再见，以为你总能听到一句。”像雪花一样堆在船上，可是，全都融进了湖水里啊。
　　“我没有丢下你！我给你留了信，我说我会回来的！”
　　松鼠被他相逢而不相识的兔子弟弟关了起来。偶尔，松鼠昏沌沌地醒过来，恍然看见兔子正站在自己面前，却立刻抽身便走，任凭松鼠在身后高声呼唤。正是初秋，兔子却穿得严严实实的。松鼠却不知道，他竟是这般怕冷的嘛？
　　松鼠已有好几日未见到玉兔了。
　　“像是要变天了。”松鼠恹恹地听着看守者的闲话。
　　“再怎么变，也弄不死那个兔崽子。”
　　松鼠一下就明白“兔崽子”说的是谁，他很注意地听着，预备着听完再把这两个“兔崽子”也不如的狗东西骂一顿。
　　“哎哎哎，人家现在可受宠了，是大人们的宝贝呢。”
　　“你看他面上多光鲜，你不知道他隔三差五就被那些大人们召进去，然后啊，沿着他身体上昔日的断痕，把他一下下地分成很多片。每个大人都能分得一只头啊手啊脚啊，来当球玩。还有更绝的呢，大人们玩完了，他不就只能零落着四处挺尸嘛。上次我亲眼见到他头落在垃圾桶里，腿被挂在了屋檐上。然后呢，他就一点点蠕动着，把他那残肢碎脚给聚起来，再拿针拿线把自己缝好。就像从前那个狐狸编的歌儿，‘一团清雪圆圆，散成雪花片片’。”
　　另一个儿带着笑接着说：“‘一朵娇花滟滟，散成花瓣片片”
　　松鼠脑子里訇然作响，直直地晕过去了。

　　松鼠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睡在家里的床上。玉兔正焦急地守着他。松鼠无声地撇过玉兔小心地蹭蹭他说：“松鼠哥哥不要生气嗬。刚开始我不知道你是摘霜红花了，那个东西也把你写给我的信笺拿走了。你一走他转手就把我送给了那群吸血鬼，我醒来就在这豺狼堆里了——刚开始我的确差点疯魔了，但我后来竟也捡回了神智，还做了内应，帮那个起义的狼打探情况。我们便在今天把那群吸血鬼完完全全地赶跑了！”
　　“还有啊，那个自称是神的坏东西，也被仇家找住了，现不知道在哪里死了呢。他根本没命来养护那些吸血鬼了。我们的森林又安宁了！”
　　他越说越高兴，拉着松鼠的手儿，说道：“松鼠哥哥我们去旅行吧！现在就出发！”
　　松鼠还是没说话，他猛地把玉兔的衣服扒开了。玉兔手足无措地站着，裸露的身体上裹挟着风一般狭长的或是砂砾般细碎的伤痕，纵横交错，把他的身体分成一块一块。
　　“我全都知道了。”
　　玉兔怔了一会儿，突然爆发了，大哭着说：“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为什么你还是知道了呢？我这么努力地狠心对你不好，忍着不天天看你，不跟你说话，不把好吃的捧到你身边。我把你好好地藏起来，怎么还是让你知道了这么可怕的事呢？你现在看到我，没法觉得我不可怕不可怜了。”
　　松鼠也想哭啊，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啊。在你身上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你却只想着我会不会觉得可怕。但他知道自己不应当哭的，受苦受难的明明是兔子，他过去什么也做不了，而今却还要哭啊！
　　他在发抖，很久之后才积蓄起力量，能说得出话了。他说：“为什么我要跑去摘花啊！不走的话，我不就可以和你一起死？或者一起被拆成一丁丁的，变成‘雪花片片’、‘花瓣片片’？你就不用一个人寂寞地死死生生的。”
　　玉兔连忙说：“不是的，你没有错。我——我早就死了！你记不记得今年冬天，你睡了将近一个月，醒过来以后，就一直做噩梦。”其实那些梦是真的。而我在一个月前就死了。
　　原来他拉着松鼠去远远的红枫林玩耍，想不到吸血鬼们就在那一日开始屠杀。在危难关头，玉兔把松鼠推进了清酒神给他的月华珠里，自己却被按住了，被吸干了血，身体也被熊咬断了，四处抛散。也许是曾被神明稍稍庇佑过，他竟然还是活着的，扎挣着把自己的身体聚到一起。旁边的吸血鬼们觉得着实有趣，便不打算再杀他一次，而是带走了他。玉兔把自己的身体缝起来之后，就被他们变成了吸血鬼，并且，他的身体经常碎在他们手里，再艰难地弥合着。
　　所以啊，松鼠哥哥，不要觉得是因为你，我才遭此厄运的。是我不该硬拉着你去远远的红枫林——想着要和你说那句很深很深的心里话呀！
　　被幽囚虐待了大半个月，玉兔终于伺机逃了出来。他一径跑到红枫林里，抱回装着松鼠的珠子，再半死不活地回到家里。
　　松鼠醒来的时候，松鼠问：“我怎么睡了这么久，一觉醒来梅花都开了。我睡觉前做了什么来着？”月华珠的魔力，让松鼠忘掉了那些可怕的事啊，只觉得自己在一个温暖光明的地方，冬眠了大半个月。
　　太好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啊！玉兔很高兴又很疼地想着。他竟然能为此高兴啊，这样就能把心分出一块，就不全是难过了。

　　松鼠拼命忍住哭，不能哭的，没有这个资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还以为是预言，想不到是旧事。我还真把你忘了啊！”
　　“那也是我希望你忘了我啊！”玉兔低低地说道。
　　他们默然了许久。冬天要来了，可是玉兔再也不会变成一朵朵雪花，他也不会在春天变成片片花瓣了。
　　而且，下一个春天临到的时候，一起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