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兔与松鼠》人脑子打架

2、“自当逢雨露，行矣慎风波”

　　夏天的时候，他们闯进了一片沼泽地。沼泽上覆满纷纭的蓬草。开满花的荆棘，是簪着红缨的剑戟。水里却开满是红莲，像是滟红的火焰雕琢成的冰。不知是谁，采撷着雷声做成了墨青色荷叶，暗青金色的纵横的脉络，是缝缀的青色的闪电。在荷叶下走过，耳畔便是雷鸣电响。
　　松鼠觉得诧异，他紧紧捏住玉兔的爪子，示意他不要说话，两个家伙就准备转身退出。就在这时，红莲却像红玉盘，不知在谁手心里倏然一转，纷纷转向了他们。他们都悄悄站定了，看清了那明黄如熔金的莲蕊。
　　四下里却又沉杳冥寂了。
　　倏然在莲香与水息间漾起了一阵轻笑声。玉兔立时拉着松鼠往外跑。莲蕊忽忽落下，变成金黄色的雨，仿能“积毁销骨”。金黄色的一只只雨箭，射在地上便冒着“呲呲”的热气。黄色的箭簇冒在地面上，变成一颗颗鲜艳的蘑菇。而红莲纷然落下，熊熊燃烧起来。他俩拉着手胡乱奔走，却怎么也逃不出去。
　　玉兔突然拽住了松鼠，仰头说：“清酒大人，我知道是您。无意间多有冒犯，请您放了我们吧。”松鼠也傻傻地四处张望着。蓦地，他俩被踩在了地上。两个小朋友痛得快要弯曲变形了。
　　一个人从他们身上走过去，他的银发仿若凝着清霜，满身清光潋滟，头上还有两只雪白纤长的兔子耳朵。可他踩人这么疼，所以是不值得喜欢的。玉兔一边悄悄揉着他的松鼠哥哥，一边忍着疼，恭恭敬敬地说：“清酒大人。”
　　名唤清酒的神仙，一把提起了玉兔，微笑着说：“我以前让你到广寒月上当我的座上宾，还给过你一颗凝着月华的能保命的珠子。那时你不愿意跟我。现在沦落到这个田地，你是喜欢自己现在人鬼皆不如的样子？”他微笑着，揉着玉兔的肚子。玉兔顿时痛得蜷成一团。
　　“小家伙，它们四处找你哪。我把你送给它们好不好？它们可喜欢你了。牲畜们自然喜欢小畜生了。”
　　松鼠当然没听懂，他口里的“它们”，指的是入侵的吸血鬼们。他只知道兔子被骂成是“小畜生”，心里怒火乱涌，蹦起来一口咬住了那个可恶的家伙。
　　“天哪，好酸——”清酒神的血肉酸得了不得，比枇杷果酸多了。松鼠被酸得想要呲牙咧嘴，但还是努力地把牙齿凿进他的血肉里。
　　清酒神恍若未觉，却蓦地看见松鼠脖子上的珠子，便凑近脸来。松鼠厌弃地张开嘴，跳开了。他轻声笑起来，又附在玉兔耳边悄悄说道：“这么喜欢它？把那颗月珠送给它了？”他顿了一下，又说“让这个小朋友和我道歉，不然，我就把你的事全告诉它。”
　　玉兔蓦地面色青白，违心地说：“松鼠哥哥，你不应该咬人。”
　　“他又不是人。”松鼠鼓着脸说，还是气呼呼的。
　　“也不能咬神啊——松鼠哥哥，你道歉吧。”玉兔很小心很缓慢地说，但连缀起来，依然是一句生硬的话。
　　“好啊，我道歉。”松鼠抬起头，咧着嘴朝他笑了一下。他就在兔子蓦然激烈而抟聚的目光里，抬起了爪子，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一直见血了才停下。
　　玉兔蓦地眼睛一红，就像是松鼠咬的是他的眼睛，还咬出了血。清酒饶有兴味地观看着，
　　他啧啧赞叹着，“真是美丽的眼睛啊。如果一直流泪，眼睛会流出来变成琥珀吧？就像桃花树的泪脂。”他随意地松开手，把玉兔扔下去了。
　　松鼠和玉兔被清酒神扣留下来了，供他解闷。
　　松鼠暗暗地想，兔子果然是年纪小（其实他只比你小一岁啊），看到一点点伤口就吓得了不得呢，要是看见谁满身伤，岂不是要怕得晕过去么？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哥哥了。松鼠和兔子并排躺着。兔子把他那只受伤的手抓到自己胸口上，脸上是痛痛的表情。松鼠很无奈地说：“你看，圆圆的一块伤，是手上一颗松果呐，多好玩啊。你别难过了，我一点也不疼。”
　　兔子才憋出了一句：“我那时要你道歉——”
　　“原来你还在想着这个事呀！”哎呀，我都忘了。我当时听你那么说，气得一下就炸了。但我现在早把它忘了呀，也一点不生气了。你别想那么多了。”
　　但是玉兔突然喊了起来，“你不生气？我让你给那种东西道歉（那是神，根本不是东西啊），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你不觉得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应该向着你吗？”兔子翻过身来，很轻很轻地呢喃着，搂住了松鼠。他慢慢地安心地睡着了。困嗒嗒的松鼠一句也没听清，他稍稍挣动着，想让玉兔睡得舒服一点，想不到转过头来，就看见清酒神正对着他微笑。松鼠瞬时便被吓清醒了。
　　清酒神向他轻轻招手。松鼠看了看熟睡的玉兔，悄悄站起来，视死如归地走到他跟前。
　　清酒温和地说：“小朋友，帮你清酒哥哥摘朵花儿吧。”别答应，那是什么人啊？为他做事不是与虎谋皮？松鼠警觉地瞪了他一眼。
　　他又温温地笑着说：“若是你不情愿，我就把你的兔子弟弟扔给那群吸血鬼。你放心，它们对它很好，只会把它的头、脚和手扯下来，揉得圆圆的，多好玩啊，那不就是你喜欢的松果吗？若是你想见他了，我便提前打个招呼，让它把自己的身体缝好，再蹦蹦跳跳、完完整整、高高兴兴地来见你，就像现在的它一样。”
　　松鼠说：“我去。”

　　沼泽旁青郁郁的蓬蒿艾草，已经能埋没他们了，散发着干燥而粗糙的让虫子们讨厌的气味。萤火虫轻轻唱起了歌，歌声在夜色里闪着露水般的明光。深蓝的天空，银蓝色的湖水，银色的星星，还有青色的苇丛与草香。玉兔安恬地熟睡着。松鼠轻声说了很多声“再见”，他想，总会有一句能留下来，被玉兔听到吧！松鼠拍拍他的额头，准备离开了。临行前他想了想，还是留下了信笺。他写着，“我走了，我去摘花了，过几天就回来。一定会回来的！”
　　松鼠脖子生戴着兔子送他的小链子，背上装着干果的小包袱，就往森林幽冥的深处走去。这一去正是“自当逢雨露，行矣慎风波”。
　　在白天里温柔沉静的树木，在夜色里变成沉黑色的剪影巨人。他们玄黑的衣袍交织在一起，正假装是一片树林。如果进去，会被他们塞进衣兜里，再也不放出来吧？
　　松鼠站住了，深吸一口气，就一头撞进黝暗森林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