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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言不由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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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静谧的深夜,夜凉如水,漫天星河低垂,明亮灿烂。
玉沧溟盯着远方天际一颗明亮的恒星,心想:无论人间如何翻天覆地,天上的星辰总是不为所动,依旧闪烁着自己的光辉,这就是天道的无情吗?
傍晚的时候,他们离开了那座悬浮海外的仙岛,孟长离亲自强撑着将二人送出了云海。每个人终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对于一个天真善良的贵公子来说,孟长离这几日来已经失去了太多,玉沧溟答应他,暂时不会将镇妖塔之变的幕后真相说出来。
当务之急是验证孟长离对安黎元的指控,可是掌门师兄那样一个心怀苍生的性子,怎么会诱导长离去打破镇妖塔的封印呢?
无论怎么想,玉沧溟都觉得不可思议。镇妖塔一破,势必会扰乱修真界长久以来难得的平静,这一点连他都知道,大师兄不可能不清楚镇妖塔的重要性。
也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是长离在说谎,是有人假冒了掌门师兄,还是另有隐衷呢?
微凉的夜风吹来,扬起玉沧溟散落在额前的一缕长须,其中夹杂着几根白发,玉沧溟也无心在意。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的变故,他莫名被牵扯其中疲于奔命,哪儿还有心思遮掩自己的白发。
玉沧溟苦思冥想,可纷繁错乱的事件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令他终究不得其法。
这个世上对原主最好的,应该是他的师尊玄泽道人,可是自己来到此间世界不久,只见过他寥寥几面他就闭关不出了。接下来都是掌门师兄对自己照顾有加,无论是自己闯了祸,还是遭人诬陷排挤,他都会站出来替自己说话,维护自己。
这样一个和蔼亲切的师兄,让人怎么相信他暗中谋划着什么阴谋呢?
唉——
玉沧溟长叹一声,叹息随着夜风消散在空中。
“师尊。”背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呼唤,玉沧溟回头看去,是景淮站到了自己身后。
“你几时也上来了?”
“刚到。”景淮随口答道,跟着坐到了玉沧溟身边。
他们俩离开白玉京之后,又来到了泗城,找了一家寻常客栈投宿。景淮想就近期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和玉沧溟探讨一番,可玉沧溟却心事重重、一脸沉思地拒绝了他,只说累了要先睡。
景淮答了一声“好”,然后趁玉沧溟回房借了客栈的厨房,亲自去给他煮了一碗汤。自从那场不欢而散的合籍大典之后,玉沧溟这段日子再也没吃过什么,眼看着人都消瘦了几分,叫景淮暗中忍不住心疼。
景淮煮好了汤,想着去看看玉沧溟要是没睡就让他喝一点,结果敲了半天门没人应。他自作主张地推门而入,却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玉沧溟不在。他慌忙以神识探查,很快在上面的屋顶上发现了玉沧溟的踪迹,这才放下汤碗寻了上来。
景淮:“师尊不是要休息,怎么跑到了屋顶上吹风?”
“本来是想睡的,可是躺下了又睡不着,翻来覆去的难受就上来了。”压在他心头的事情太多,一闭上眼就会会想起过去这段时间的乱象,时而是孟长宁拼死一搏的壮烈、时而是白玉京三日血雨、洪水滔天的景象,最后又定格在孟长离口吐鲜血的凄凉上。
“师尊,我有一句话一直想要对你说,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可是我现在不想再等下去了。”
景淮觉得玉沧溟最近心事重重,什么事情都压在心里不肯向他倾诉,这种明明就陪在师尊身边,可是却不能走进师尊内心的感觉让他非常厌恶。本来他觉得天长日久,他可以等可以慢慢推进感情的进度,他不想逼迫师尊,可是现在眼看着风云将起,天下将乱,他怕自己现在不说,日后更没有机会。
他已经等待了太久,忍耐了太久了,所以现在迫不及待地得到师尊的回应,想要为师尊分忧解难,一起承担风雨。
玉沧溟看着景淮漆黑的星眸,里面浓稠的爱意不加掩饰地流泻出来,瞬间淹没了他,叫他无法呼吸。他几乎可以预料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但他不想听,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处理这要费心的麻烦事。
“不,别说了……”有什么话留待他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再说,到时候两个人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认真谈谈,他也许会认真考虑一下景淮的想法。
可惜他制止的言语还是慢了一步,又或者是景淮明明已经听到了,却还是执意要说。
“我喜欢师尊。”话一出口,覆水难收。
他这样严肃郑重地剖白自己的心意,让玉沧溟一下子慌了神,在景淮一瞬不瞬的凝视中,他笑了笑。
“好了,”面对如此沉甸甸的心意,玉沧溟的回应却是装傻充愣地说:“为师也喜欢你,你这么贴心的好徒弟,我也……”
景淮的剑眉皱了起来,显露出恼怒的神情,他打断道:“师尊——,别装傻,你知道我的意思。你已经看过那些大逆不道的信了不是吗?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喜欢不是徒弟对师尊的那种,我喜欢是,想要占有你,我想得发了疯入了魔。”
玉沧溟怔住了,原来景淮知道自己看过了那些信,两人这些日子以来还在互相演戏。但终究是他比自己更高一层,他赢了。
“我知道,可你为什么非要说出来。”你说出来了,我就没法儿再假装不知道,没法儿再纵容自己继续享受你的喜欢。
“我为什么不能说出来?”景淮把最隐秘的爱慕宣之于口,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胆子越发大了,说着话还试图去拉玉沧溟的手。
玉沧溟下意识排斥这样强势的景淮,甩开他凑上来的大手,豁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说:“因为这是错的。”
“什么?!”景淮愕然,这是最意料之外的答复,“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你错在不该喜欢我,本尊是你的师尊,又与你同为男子,你竟敢肖想本尊还不肯认错?”
景淮也站了起来,与玉沧溟面对面地说:“不是的,师尊你不是那般古板守旧之人,为什么非要口是心非呢?”
“是本尊口是心非,还是你自作多情?你又了解我几分?”玉沧溟闻言长眉微皱,面露鄙夷,“本尊先前不拆穿你,只是爱惜你天纵奇才,想着再多给你一段时间,说不定你能幡然醒悟。”
“谁知道你非但没有悔改,还敢主动吐露心思,当真是无药可救。”
玉沧溟冷面如霜,薄唇轻启吐出刀剑一般锋利无情的话来。
景淮看他神色凛然,一脸轻蔑与不屑,却又感觉他字字言不由衷,像是纸扎的老虎虚张声势,要用可怕的假象来吓退别人。
“师尊,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纵然不相信,也难免伤心,景淮上前一步逼问,玉沧溟却避如蛇蝎一般连连后退,拉开与他的距离。
“滚,本尊没有你这样大逆不道的徒弟,”玉沧溟偏过脸不再看景淮伤心的神情,继续狠心道:“你回家反省吧,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时候再来认错。”
“好!好!”
景淮闻言定定地看了玉沧溟片刻,连道了两声好,接着一转身跃上另一旁的屋顶,几个起落间飞出去好远,落寞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呼——玉沧溟长叹了一口气,颓然地坐回屋顶坚硬的瓦片上。景淮脾气大心气高,被他这一骂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烦”他了。他的前路被庞然的浓雾笼罩着,危机四伏,连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该走向何方,又怎敢拉着景淮一起上路。
如果我不是玉沧溟好了,如果我和他之间没有师徒名分,如果我还是原来那个逍遥自在的散修,身上没有背负着那些沉重的恩怨,或许面对这份真挚的感情,能够回应地更加自然吧。
唉,玉沧溟摆了摆手,心道:想这些有的没得干嘛,我要不是玉沧溟,哪儿有机会认识他啊?景淮是出身名门的天之骄子,怎么看都不会和平凡懒散的散修扯上关系,更不要说两人原本都不在同一时空了。
夜深人静,后半夜的风刮得更大了些,实在有些凉,玉沧溟打了个激灵,看了眼渐稀的星子,飞身下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里正中的圆桌上摆放着一碗汤,已经彻底冷掉了,没有一丝热气,表面上还浮着一层半凝固的油,看起来毫无食欲。玉沧溟一眨眼,一串热泪扑簌簌滚落进冷汤里,他端起来喝了一口,冷掉的汤腥得厉害,令人几欲作呕,他却强压住胃里的翻腾,端起瓷碗来一饮而尽。
“景淮这小子做饭实在没什么天赋,以后不许他下厨了……”以后,要是还能有以后的话。
玉沧溟在窗边枯坐了一夜,第二天天色微明便起身回了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