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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函谷关深 ...
“小兄弟可知朱家巷如何走?”
回过神来,赵颂稳住神情,默默打量了面前的人以及他身后连绵的车队。连山称呼他们为秦使,莫非是来接赵姬母子的?
“不知先生要去朱家巷作甚?年关之后走亲戚?”
她装作不经意询问了一下,他微楞了楞刚欲开口,后面的人却走上前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隐隐约约听到“公子”“吕先生”之类的字眼,赵颂抖耳听到蹙起了眉头。
他们商量了许久,最后还是跟着她去了朱家巷。
院门半开着,赵颂一眼便看见了里面正在缝衣裳的赵姬和劈柴的嬴政。
她身后的那人情感波动得快溢出面皮来,神色极其复杂,却在赵姬无意扎破了手指后,不再顾忌,几大步冲了进去。
“夫人!政儿!”
“公子!”
赵颂立在门口停了片刻,旁边的使节侧身悄悄打量了她几眼,她无声地转头与他对视,相顾无言。
“子和。”
清亮的嗓音从院里传来,她与那人才一齐看向院内。
“陈大夫,各位一起进来吧。”
-
公子发话,几人都齐齐整整地席坐到了屋内。屋里事先就摆了暖炉烘着,不至于太冷。
嬴子楚列坐上位,赵姬母子坐在一边,赵颂则挨着陈大夫坐在另一边。
目视来看,赵姬和嬴子楚都很开心,甚至谈话都透着一股温情闲趣。而嬴政就不一样了,整个人都很不对劲,仿佛张开了全身的刺,和嬴子楚父子二人到现在都没有搭上话。
“借着吊唁平原君,我便跟着陈大夫一齐来赵看看你们。”
赵姬哽咽了一下,嬴子楚便将她搂在怀里温声安慰,赵姬母子在赵国受苦受难,也算要熬出头了。
赵颂盯着嬴政看了片刻,他还是垂首捧着茶杯,沉默不语。
嬴子楚随使来赵,明显是对他们很上心,如若嬴政能展露展露他平时所学,就单那篇治国论,赵颂敢说嬴子楚会对他更加重视。
嬴政还是不语,气氛有些难言,赵颂磋磨着衣摆有些焦急,他等待了这么久,可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我听闫夫人说,她找到了冰夷之后,今日一见,果真极像。”
嬴子楚的视线转到了她的身上,赵颂一愣眼珠骨碌转动着不知该如何回话,但被几股疑惑目光盯着,她还是抬头出了声。
“公子认识家母?”
“幼时在学堂与她关系不错,往后便失了联系,质赵后偶遇闫夫人才知道后来的事,真是令人感慨。”
他回忆着叙述,赵颂听得极其认真,然后不经意与嬴政相对视。
-
“我虽猜到闫夫人和子和关系不一般,却未想到这层关系,你们也不同我们说说。”
赵姬状若哀怨地望着她嗔怒道,赵颂便转过视线,满怀歉意地沉言。
“我也是在婆婆归秦前知晓的,母亲失踪多年,她见到我定是心情复杂,多加查证,才敢与我相认。”
“听闻你父亲遇害?”
嬴子楚不确定地询问,赵颂点了点头。
“父亲惨死,子和拜婆婆为师本就是为了报仇。”
“只是江湖恩怨,其中复杂,子和还需再查。”
气氛缓和了些,嬴子楚小酌了一杯茶,视线在嬴政和赵颂之间游移起来。
“政儿为何寡言少语?”
赵姬揪起了心,用手暗中抚了抚嬴政的背脊。她虽然不常过问嬴政课业,但先生对他总是赞赏有加,平日里他和子和燕丹的辩论也是口若悬河的,到了这关键时刻怎说不出话来了。
“与公子多年未见,阿政难免羞涩了些。先生常常称赞阿政,他的那卷治国论可谓字字珠玑,读来稍显稚嫩,再读却豁然开朗。”
赵颂直着身子,语气昂扬地称赞了一番,嬴子楚果然来了兴趣。
嬴政被赵姬暗中指示,行了礼后取来了他的治国论,如今它已日渐丰富,除了最先的一卷简论,他还丰富充实了那些细枝梗概。
◎◎◎
嬴子楚览读完,大肆称赞了嬴政一番,然后留了他单独谈话。
赵颂去庖厨烧水,赵姬则跟陈大夫搭上了话。老秦王也到时候了,陈大夫此时敢秘带公子出使,说明秦国内部已经完成站队,而他明显是子楚的人。
嬴子楚早已闻达诸侯,又有华阳夫人助力,储君之位势在必得,只是听说他在秦国也有了夫人,育有一子,嬴政此次必须要把握住机会,否则日后会更加艰难。
“子和可与我们一同归秦?”
之后,他们一齐去庆元春用了饭,嬴子楚喝了些酒,在赵姬的搀扶下步履缓慢地下着楼。
赵颂未直答,只是看了看前面嬴政的背影,停下了脚步,他挺直了脊骨,即使是下楼也不愿再低着头。
舌齿切磨,她吞下了无数种欲想的措辞,转而回道。
“子和父仇未报,还未有登堂之心。”
“待日后学成入仕,强秦依旧,定要去谋一番名利。”
嬴政脚步一顿,继而继续走向外面,赵颂看着他瘦削的身线,笼火的暖黄光晕下视线逐渐模糊。
-
赵姬母子去收拾行李,陈大夫带着侍卫立在远处,嬴子楚则孑立在夜中吹着风。然后突然转头看她,微醺的目光里一派清明。赵颂原以为他喝醉了,此时才反应过来。
“大争之世,群士竞起。姝有苍龙之才,何必拘泥于出身。”
“秦律严苛,朝势又多方掣肘,不是现在的子和可以谋划的。”
她直视着回道,毫不避讳,看来他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
“政儿需要一位左膀右臂。”
嬴子楚的脸在笼火照射下分明了棱角,突出几分威严来,赵颂仰头看他。
“公子给阿政留下的难题,无解。”
“我只能给他们另寻好住处,却不能带他们走。”
嬴子楚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
“华阳夫人不知道我离秦,吕先生也不知道。”
“吕先生很快就知道了。”
“你说的没错,庆元春是他的产业,不过挂名在掌柜门下而已,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夜风有些寒冷,他看了看庆元春的牌匾,而后脱下了身上的毛绒大麾盖住了她有些颤抖的身躯。
“我欠他们母子很多,政儿至今对我还有芥蒂,然而秦国内政复杂,他需要一位独忠于他的心腹。”
“公子以前也是这么想吕先生的吗?我是赵人,又怎会忠于秦公子。”
她的金瞳里有些不熄的火焰,大麾的温热将她僵硬的身躯软和不少,但她的话却不知柔软,让人如鲠在喉。
“你拒绝了我们的邀请,因为你知道,带着你我们走不出赵国,还会暴露我的身份。”
“然而,你的外祖父是先太傅,你的舅舅也是高官,以男儿身份,你会有一条直达秦国朝堂的捷径。”
他胜券在握地笑了,整个人都不一样起来,她以为他是个文弱的公子,可被现实狠狠上了一课。他精准地察觉到了她和嬴政的总角情义,也顺势拿捏住她的雄图之心,一击即中。
-
“秦人多忠国胜于忠君。”
“政儿需要的是忠于他的心腹,而你最合适。”
“我为你铺一条名利之路,你为政儿铺就一条成王之路。”
静了许久,有轻飘飘的细雪飘落在赵颂的头顶,冰凉凉的,然而她的脏腑里燃着一把火,直烧到喉咙。
“五年,五年后,我解决一切,去秦。”
心脏鼓动着在胸腔里撞来撞去,赵颂知道,她心动了,为那朝堂之路,可耻地动心了。
送嬴政上了车辇,听闻了五年之约,他难得对她有了一丝笑容。
幼时的情谊最是真挚,他百般嫌弃燕丹却还是不辞辛苦地教他课业,担忧他的游历旅途,就像他不喜欢赵颂的凉薄逢源,却视之为雄业知己一样。他还是孩童,没有父亲的陪伴,对来之不易的真切友情更加珍视。
嬴子楚看透了这一切。
他不是傻人,他知晓吕不韦的所有动机,可是他无法拒绝,因为他为他铸造的权力之路太过诱人。
而且,吕不韦失势,他便没了支撑,他们相辅相成,这一路终是再难分割。
但嬴政不一样,嬴政的雄心不该被外戚和权臣掣肘,他的成王坦途会有另一个“吕不韦”相伴,独忠于他,不会、不能、不敢染权。
她是最好的人选,因为她是赵国的公主,无论身处多高的位置,这个身份足以葬送她的全部。她成不了第二个吕不韦。
这是赵颂独自睡在朱家巷的第一晚,她睁着明亮的金瞳看着窗外的雪,握着双螭玉佩,轻吻上那被捂热的暖玉。
在心底矫揉了仇恨和雄心。
◎◎◎
月末嬴子楚随使团归秦,另有传闻,秦王病重。
而到了春天,则迎来了赵王的生辰。
驿馆又热闹起来,连带着庆元春的生意都好了不少。信陵君未回封地,一直陪着平原君夫人,薛公仍是常坐那个靠窗的位置,与她叨叨着各国秘闻。
燕丹与嬴政上完课后,偶尔也会来看她。而赵颂也渐渐发现嬴政的变化,他变得更 加稳重,褪去了阴沉,偶尔还会和燕丹去骑射。
燕相栗腹在赵王生辰前来拜贺,意欲巩固结盟,结果归国不久,燕国攻赵。
赵使廉颇乐乘破之。
清晨的敲门声扰破了寂静,刚在庖厨烧完水的赵颂拧眉去了门边,听到熟悉的声音开了一条缝查看。
燕丹只穿着单衣立在门外,赵颂急忙将他拉进来带到屋内,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闷站着一声不吭。
赵颂用大麾将他团团裹住,虽是春日只着单衣怎受得住。
她也大概猜到了始末,燕赵的这场战争期间,他都不会好过,更何况燕相的操作实在惊人,赵王定是气得不行,要寻他问罪。
-
“先前不懂阿政难处,如今切身体会,才知其中不易。”
他垂首说话,嗓子都嘶哑了,少年音荡然无存,赵颂忙接了热水递给他。他向来喜爱“兼爱非攻”之道,可是列国雄主虽敬之,然想图谋大业,又怎会遵之。
“丹兄此时领悟,也为时不晚。”
她知道安慰无用,只是为他添水,然后寻了几件他能穿的衣服,少年少女幼时身量相差不大,这恰好省了不少事。
等他稳定下来,却又传来了敲门声。
赵颂和燕丹皆一惊,对视片刻,燕丹散了发窝在被褥里躺好,赵颂则和着热水搅了几味药,让药味散在屋内装作床上人病重的样子。
敲门声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会儿,赵颂才去开了门,来人却是个眼生的。
他看起来而立左右,蓄着倒菱须,眼尾上扬一脸精明样,华美的服饰却是商贾打扮。等了许久,他没有任何不耐,拱手行了礼才询问道。
“在下吕不韦,可是闫小友住处?”
赵颂闻言立马变了脸色,谦恭地与他回了礼。
“先生折煞我。”
赵颂将他请进了院内,靠近内屋,吕不韦鼻尖萦绕的药味更重了几分。
“小友不必客气。赵君生辰,在下随同来贺,听闻小友乃闫太傅外孙,特来拜访。今日一见,果真气宇非凡。”
赵颂未多言,只是含笑着应对他的称赞,而后又聊了几句,他便如前话所说没有久待就走了。
-
燕丹在这儿用过晚饭才被人接走,而夜幕降临之前,墙头上又出现了不速之客。
“久违,我还以为南聒姑娘遭遇不测了。”
南聒还是那身粗布麻衫,只是整个人都沧桑几分,缩着身骨一时之间老了许多。
“你们听命于吕不韦?”
“可为何之前要捉我。”
赵颂昂首瞪着她,而她充耳不闻,敛眉坐在墙头吹着陶埙。月光泼洒在院落里,埙声低沉,呜呜咽咽,其中哀思惹人断肠。
赵颂心脏剧烈跳动着,耳鸣阵阵。
她仿佛围观了惨烈的战场,又仿佛窥见了矮墙下冻死的枯骨,那种钻心的痛楚无意间链接了她的经脉。
“藏辛,怎么了?”
她沉着音色仰望着她,然而接触到的只有断线似的泪珠,沿着灰冷的土墙滴落,继而湮灭于尘埃。
“他,死了。”
“你是不是很开心?”
赵颂的神色只有细微的波动,面对着如今的南聒,这是她能给出的最好的表情。
“若我厉害,他会死得更早。”
“是。”
“若是那样,我会为他开心。”
南聒悲戚地望着她,那种绝望氤氲在空气中,沾染到枝叶上,将她裹得动弹不了身子。
“可是他死在了函谷关的风沙里,无水可饮无谷可食,烈日曝晒。”
“死于权术的交锋,死于皇苑的纠葛。”
“公子傒死了,没有人能阻拦他的路了。”
她的目光幽远起来,眺望着远方的函谷关。赵颂突然想起了下午与吕不韦的会面。
他像普通商人一样,可是衡量的交易却是权与利。深入秦廷咽喉的人,果然不简单。
秦王稷五十六年赵□□十五年,秋。
秦王卒,谥为秦昭襄王。其子安国君柱立,以华阳夫人为王后,子楚为太子。
①公子傒:安国君之子,异人之前安国君最可能立的储君。
出自百科,不知真假,这里勉强一用。
最近学习有点忙,更新缓慢,望谅解,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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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函谷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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