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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风渐起(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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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新的一周,昭昭在受到校长赏识、被王薇敕封为班主任后,就踏上了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准时上班的不归路。
不过也仅仅是准时而已,早到对她来说实在过于奢侈。
这天她到达画室时,距早课开始不足三分钟。大多同事已经在食堂用完早饭,开始准备早课所需的教具。
昭昭给自己简单冲了包麦片充饥,倒热水时注意到,空置许久的对桌上多了一个保温杯,盖子倒扣在一旁,杯口腾腾冒着热气。
她看向隔壁座因为给学生评画愁白了头发的老赵,问:“赵哥,梓瑶回来上班了?”
老赵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上整齐排列的十几张内容相同的画作,努力从矮子里面拔将军,并未听见她的询问。
“左一吧,万绿丛中一点红,画面很精彩。”昭昭用笔帽指了指画纸,替他出主意。
老赵点了点头,指尖在画面上弹了弹,“就它了。”
他把选出来的画,夹在讲义首页,收拾好乱糟糟的桌面,正准备伸手去够水杯,被旁边毛绒绒的脑袋吓得连人带椅滑出去好远。
昭昭扒着隔板,满是无辜,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求知欲。
老赵干咳两声,缓解尴尬,说:“你刚才问什么来着?”
昭昭指了指对桌。
老赵了然,压低了声音:“我来的时候她就到了,刚被王薇叫去了办公室,估计是讨论后期排课的事。”
“家里情况怎么样?”
他摇头,叹了口气:“房子是拿不回来了,车也卖了,亲戚朋友都借了个遍,还差六十多万,好在剩下的债不着急,总算是能喘上口气。”
昭昭点点头,不再多言。
钟梓瑶是和昭昭同期进画室的新人,又是同出一校,两人难免关系亲近一点。
钟梓瑶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国企员工,几年前得了一笔拆迁款投资房市,近两年市价翻了三五倍,算是小有积蓄。不过家门不幸,双生弟弟染上赌瘾,欠了大几百万的高利贷。年初的时候,房子被弟弟以结婚的名义从父母手中骗走抵债,手中有了点余钱,又开始混迹赌场,一心想要赢回本,不料又输了个精光。上个月债主堵在家门口要债,钟父钟母才得知这件事,钟父气得脑溢血突发,当场晕倒在地,再也没站起来。
她得知消息赶回去的时候,父亲已经进了太平间,弟弟东躲西藏下落不明,留下她一个刚刚毕业的女孩子照顾体弱的母亲,处理家里的烂摊子。
不过遭逢不幸固然可怜,可生活却不会对弱者笑脸相迎。
她本来该是和昭昭一样分配到高考班做素描老师的,但由于家里的突发事故,无法按时开课,组长王薇只能问其它组借人。来人是业内赫赫有名的大拿,退休后被校长重金请来画室坐镇当活招牌。不过年纪大了精力不济,通常只带兴趣班,鉴于这次师资紧张,情况特殊,才勉强答应。
老前辈有自己的教学原则,既然来了,就断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王薇也担心中途换老师会引起学生不适应,影响教学进度,把钟梓瑶暂时安排到了兴趣组。
兴趣组的授课压力相对较小,但与之相当的,收入和发展前景都相对较差,这对如今的钟梓瑶来说,绝对算不上友好。
上课铃响,办公室里的老师少了大半,昭昭收拾收拾也准备去寝室突击抓迟到,走出办公室时正巧撞见了钟梓瑶。
她面色憔悴,姣好的容貌因为近日的忧心忧虑泛黄暗沉,眼下重重叠叠的青影抹了再多遮瑕膏也掩盖不住,大约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整个人比离开时消瘦了一大圈,本来身材就纤细苗条,现在俨然是皮包骨头。
昭昭关心地打招呼,询问自己有没有能够帮上忙的地方。
钟梓瑶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声音干涩:“不用了,多谢。”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昭昭看了眼时间,告辞离开。
钟梓瑶突然朝着她的背影说道:“对了,忘了恭喜你了。”
昭昭不解,回头看她:“嗯?”
钟梓瑶双手交握在身前,交错的指骨勒出道道白痕,脸上依旧是温婉的笑容:“听说你现在担任美院一班的班主任,是个美差。”
*
去宿舍楼的路上,昭昭脑袋浮现全是临走时钟梓瑶的笑容,总觉得有些她没参透的深意。
不过情况不容她多想,昭昭遇到了点麻烦——
在极为匮乏的执教经历里碰到其他老师十年难得一遇的刺头。
“疼疼疼!你快放开我!”
被昭昭揪住真·小辫子的男生,名叫周家远。昭昭绕到宿舍区的时候,正好碰见他横跨墙头,准备翻墙而出。曾被褚父送到少体校强身健体结果以哭声吓退众教练的褚某人眼疾手快地使出一招飞檐走壁——
以区区一五五的身高,够到两米二的墙头,抓住周家远后脑勺的辫子,一把拽了下来。
周家远狼狈跌落在地,捂着脑袋嗷嗷直叫:“你知道现在植发多贵吗?秃了你一个小老师赔得起吗!”
涉及金钱利害,昭昭陡然松手。
周家远被反作用力推得倒退几步,手臂在空中划了两圈勉强站稳,像只滑稽的小黄鸭,偏偏脸上还一股横劲儿,梗着脖子瞪她,好不可笑。
周家远:“知道怕了就好,你现在给我道个歉,我还能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让我哥手下留情!”
昭昭看着他因为生理反应红成小兔子般的眼睛,突然嘴馋,咬了咬下唇,控制住滋溜溜往外冒的口水。
想吃麻辣兔头。
周家远把这当成是惧怕的表现,脸上的得意更加浓郁,正欲添柴加火,不料昭昭一脸兴奋道:“你哥是□□吗?那可太好了!这两年江市治安太好,市局的警察叔叔们天天为年度考核业绩发愁呢!”
周家远:“……”
小男孩的自尊心让他绝不服输,硬着头皮继续挑衅道:“你知不知道我哥是谁?你个小小老师还想不想要饭碗了?”
昭昭诚实地摇头,觉得他这一出“我爸是李刚”的过时风尚十分老土。
周家远蔑视道:“他姓yuan!”
昭昭震惊:“袁世凯的袁?小朋友,现在已经是8102年了!”
周家远暴跳如雷:“原来的‘原’!”
昭昭:“挺少见的姓。”
周家远:“那可不,江市独一份的。”
闻言,昭昭眉梢一扬,若有所思地绕着他转了两圈,细细打量一番后,拿出手机拨号,对电话那端说道:“有人冒充你亲戚,我看长得不太像。”她顿了顿,又道:“他比你起码白了三个度!”
手机开外放的原斐:“……”
*
为防止周家远落跑,昭昭拜托了保安大哥帮忙,把他拖到门口的保卫室,等待家长认领。
昭昭困得都打瞌睡了,总算守到了姗姗来迟的原斐。
被困在小黑屋里无法脱身的周家远见到亲人痛哭流涕,一改之前盛气凌人的模样,抱着原斐的大腿哭诉昭昭的恶行。
原斐淡淡扫他一眼,没说话,拖着这条偌大的鼻涕虫走向昭昭。
见到来人,昭昭挣扎着想要从小沙发上爬起来,不想久坐腿麻,又摔回了沙发窝里。本来就小小的一只,这一陷进去一下就缩成了团。
周家远理所当然地把这视为恐慌,鼻孔都快翻到天上,脸上大写着三个字:怕了吧?
原斐弯下腰,关心道:“没受伤吧?”
昭昭还没说话,周家远已经点头如捣蒜,小胖脸皱成一团:“有有有!哥,我的后脑勺好像秃了!”想了想,他又觉得不够严重,继续说道:“屁股也快烂了。”
昭昭:???屁股烂了也能怪她?谁知道你昨晚在寝室里玩什么刺激的东西了!
原斐不客气地拍上他的脑袋:“没问你。”
周家远猛一激灵,圆眼珠谨慎地扫视这间不足二十平方的保卫室,努力找出里面的第四人。扭着脑袋搜索半天无果,蓦地想到一种可能性,顿时脊背生寒,心脏擂鼓,惊恐万分地看向昭昭。
昭昭冲他温柔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转而“唔”了一声,朝原斐说道:“胳膊有点脱力,小问题,没想到这位真是你家亲戚。”
在小弟面前,原斐难得有了点二十几岁大小伙子的稳重,没有再油腔滑调,说:“大舅的儿子,被家里宠坏了,给你添麻烦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原斐的道歉,昭昭觉得稀奇,正欲调侃之际,校门口的升降杆突然运作,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保安大哥热情地打招呼:“徐校长早。”
她唰地站起立正,脑袋里飞快回想入职时背诵的话术大全,姿态标准得像是酒店门口的迎宾小姐,微笑道:“不麻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现在这个年纪小孩子正值叛逆期,顽劣一点也是正常的,家长需要多关心他们,注意情绪和心理变化。”
原斐:“……”业务能力还挺强。
与此同时,被两人忽视的周家远悄悄松开了原斐的裤腿,迈开弓步,四十五度转身,目标方向:大门。
三、二、一,跑!
他虽然脸蛋肿了点,但基因摆在那儿,身高腿长,反应灵敏,算是个矫健的胖子,可惜这一转身,把命门留给了敌人。
原斐用两指轻而易举地摁住他的小辫子,懒懒道:“跑哪儿去?”
周家远苦着一张脸回头,嘴巴扁成了可达鸭,突然眼睛里有光闪过,他故作虚弱道:“哥,我好像生病了,怎么有点头晕呢。”
原斐似笑非笑地看他唱大戏,意味深长道:“我知道,你不是屁股烂了嘛。”
周家远点头如捣蒜,突然像是机器人断电般突然卡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斐的意思,难以置信地睁圆眼睛瞪他——
我不是我没有!你们成年人为什么思想这么龌龊!只是屁股蛋子摔到地上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