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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谋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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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韩映又回了那间水榭。宋桥送走了约见的贵客,正孤零零的坐在最大的会客厅里。他垂眼低头,像个地头的老农,沉默在自己的心思里。
宋桥问:“谈的怎么样?”
韩映个性洒脱,潘家擅长兜圈子、绕弯子,韩映生生得被绕得厌烦。他说:“潘家人想见的是你,你能当场拍板决定,我就是个传话筒。万一我传歪了话,他们就白费劲了。”
宋桥冷飕飕的说:“那我要你还有什么用?”
韩映闭嘴,这个话题就此撂过。
宋桥问:“潘家要什么条件?”
韩映:“胃口比你想象的大。”
宋桥好笑:他给潘家开出的条件很恰当,他们还要怎样?
韩映如实说出和潘家人谈话时的感受:“他们想把潘家药厂嫁给你。”
宋桥像是没听懂。
韩映知道他听懂了。宋桥的脑子非常好使,应该不但明白了潘家到底想干什么、也琢磨出潘家之前的一系列假动作是什么路数,甚至他已经在计算着潘家这颗棋还值不值得利用了。
宋桥沉默。韩映有丝幸灾乐祸:潘家这种走阴谋路子的商人,善良之辈对付不了,也就得劳驾宋桥费神了。
潘昀昀刚才用了“老奸巨猾”这个词,这怕是她泡在潘家二十多年的心得。韩映越发佩服潘昀昀这人了——活的真明白、真超脱。潘家的钱不好赚、潘家的事不好缠。她是惹不起,能躲就躲,比兔子都快。
韩映也最知道,宋桥有多想把这家破产的药厂做起来,可惜现在的局面更混乱了:
本就有劲敌外资药企KN、KN的钱那个多啊……
之后有潘家跳出来“哄抬物价”。
如果硬拼,宋桥要买这厂子就得付出巨额的高价。
宋辰药业近期在风口浪尖上:注射剂副作用的事件还在发酵,调查结果迟迟不出来,宋辰药业还顶着“问题药品生产企业”的嫌疑。近期药品销量严重下滑,库房里封存着“涉事药品”。再拖一阵子,很多药品就临近使用有效期、不能销售了,损失超级大。不过那也就省事了,药品从库房里搬出来、直接送到焚烧炉里——过期销毁,连运费都省了不少。
企业被宋桥带到了如此困局,偏偏宋桥还一意孤行,把老字号的药品“轻骨贴”连续四次涨价,引发界内哗然。
还嫌不够乱,宋桥下快棋似的走马换将,把内部的人换了个乱七八糟。
做为宋桥的心腹韩映,也是犯嘀咕:要不要这么一锅烩似的想干啥、立刻就干啥?不考虑别人感受的?太动荡了,太多人的心脏都受不了,反正他韩映是受不了。
宋桥闷不吭声的低头想事,坐在一堆金碧辉煌里,这气派很符合他的身份。也只有韩映能忍得了宋桥,再沉闷无聊,也能陪到底。
宋桥终于说话了,问:“潘家人能信得过么?”
韩映想着那“潘家三宝”,真是各具特色:潘掌门的风清气正,潘义的阴沉诡谲,还有粉嘟嘟的大美人潘玥看似娇娇嗲嗲、实则脑子里的算盘珠子拨拉得劈啪作响。
潘家的女人真的都很擅长算账。
对比起来韩映就更喜欢潘昀昀了,她是明算账、敞亮。可惜宋桥之前不让潘昀昀参与这件事,也许宋桥现在改变主意了呢?
韩映试探:“潘家人啊,一个比一个虚伪,都信不着。还是我们家昀昀好,最起码不能办的事,她能干干脆脆的说声‘不’。”
“我们家”、“昀昀”,韩映故意说的亲昵,把她叫成自己人。
宋桥眉头一动,缓缓的看向韩映。
“我说过,她不能参与进来。”宋桥说,一字一顿的像要算账。
韩映心中一凛,不自觉的收敛了笑。
宋桥再加一分力:“她今天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是我疏忽了。”韩映讪讪的认错。
“潘家的事情,再说。”宋桥把这事搁一边了。
韩映嗯了一声,“随你喽。”
韩映最大的优点就是记性是属鱼的——气不过七秒,就算和宋桥打架、第八秒他也能笑嘻嘻的递给一杯红酒来——这才是心腹的最关键素质。
宋桥要走,韩映说晚上想同他谈些事情。宋桥说已经有安排了,韩映纳闷,宋桥的日程里今晚不是空的么?
宋桥坐进车里,瞥见车窗外的一方天,这个视角最近总是让他感觉很微妙。总是想起从亳州城回来的路上,潘昀昀挡在他的车窗前,打开双臂扫车顶的灰。
女人的曲线即使是直线处感觉也是柔软的,何况潘昀昀细腰丰胸、活灵灵的是个妖精。那天她为他挡住一辆黑色越野车,车上是冲着他来的几个打手,宋桥还记得她抱着尘扫哆嗦的样子——胆子不算大。
就冲这,潘昀昀若是在宋桥桌子对面坐下来,说:“宋总,关照下生意呗。”
宋桥还真找不到说“不行”的底线。
何况他现在还真想给她点儿什么,比如约她见个面、聊会儿天。若是想让她赴他的约、对他笑、或者再靠近些……买她的石头、行不行?
车正开在一段盘山路上,路边碎石散落、山体的磐石在泥土和树根里支棱着。
石头,这世界上缺吗?花钱买?
宋桥觉得自己像个冤大头。
也不知道潘昀昀的石头什么价。
副驾驶的老郑拿着宋桥的工作手机,手机静了音,进一个电话、他就回头看一眼。
后排,宋桥姿态松散,领口敞着。他现在的呆发得和平常略有不同,眼神虚蒙,迷茫深处有一点光却是极亮。宋桥肯定不知道自己在笑。
老郑笑得邪气,当然他的笑也是静音模式,他今天的工作好办——所有来电都不接,后来干脆关机了。
随行的另一辆车里,助理、秘书各自处理事情已经忙疯了,此时手机铃声更是爆起。
潘昀昀在她家的石头店里,一进门就钻进库房就没出来——家贼进门。潘十七哪里有卖货的心思,偏偏此时客人多、还都只看不买。潘十七熬走最后一个,把防盗门一关,进了库房。
堆满大小石头和箱子的库房里没有人影,最里面的角落放着块一人高的太湖石,太湖石后传来几声碎石响,潘昀昀缓缓退了出来。她弯腰躬身,费力的抱着一块大石头,小心的放在旁边的木箱上。
“你要干什么!”潘十七惊恐的看着他的亲女儿——这块石头可是他的心头肉之一。
潘昀昀用手臂蹭脸上的汗、一手扶着腰:“你怎么把它藏在那儿了,找得我都快断气了。我给它找着买家了,放心,绝对好价钱。”
“这块不能卖!今年卖十万、明年就能卖二十万!卖的越早、赚得越少!”潘十七奋力喊,妄图把话吼进潘昀昀脑子里去,改了这姑奶奶的主意。
潘昀昀觉得他爹疯了,说:“暴利啊!你敢卖到二百万,没人买也就是听个热闹。遇到个买家容易吗?放心,我这回是放长线、钓大鱼。”
她在石头堆里见缝插脚,排雷似的找,要给这块石头找个合适的木头底座。
潘十七急了,这块戈壁石命里就是赚大钱的料:油黄的底色上黑纹盘缠,越看越像一副敦煌的飞天,古韵悠远。潘十七这两年重点造势,称它是“禅石”,很多老顾客都被他培养出了兴趣。
潘十七那边嚷嚷着抗议,潘昀昀这边看不到满意的木头架子,直摇头。
潘十七喊累了,颓然坐在地上,老怀凄凉。
潘昀昀安慰他:“老爸,你赚得不少了。玩石头的人少、说买这块石头的人更少,真掏钱刷卡转你微信支付宝的人,有吗?有吗有吗?”
潘十七被说动了心思,想想这块石头来得便宜,也就认了。
潘昀昀过去,让潘十七看着,她给他的支付宝里转了两千块钱,当定金:“过两天我来拿,你就别给别人看了啊。来来,高兴点儿,这也是做成了一个大单子,回家让我妈给你好酒好菜庆祝一下。”
连哄带赶,潘昀昀把纠结在“卖”与“不卖”中的潘十七弄走了。
潘十七叹气,好歹今天还收了潘昀昀两千。
他其实也做不了主:往小了说,这块石头是潘昀昀买回来的;往大了说,这个“玩石间”的店铺法人也是潘昀昀——虽然她什么都不管。
潘十七号称老板,还因此在赏石协会里当着副会长,其实他就是个看店面的。潘十七有时候想一想,过去、现在、和将来,他都一直仰仗着人家潘昀昀。他这一辈子,混得也是寒碜。
“法人”潘昀昀,在店里照镜子,补妆,光口红就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涂一层、淡,涂两层、色僵。擦,换一管……
天色很快擦黑,手机出奇的安静,连个骗子电话都没有。潘昀昀耐着性子等:他不会不守约定的,到时间自然会出现。
天色擦黑,她饿了。这傍晚六点的时间真是忖,吃了、宋桥来了她就不能陪他吃晚饭了;不吃、他若是吃了饭再来,她就饿惨了。
潘昀昀心头焦躁,忍着饿,决定再等一小时。
七点,她饿的扛不住了。就去对面的馆子里恶狠狠的狂吃了一顿。
八点、九点、十点……
潘昀昀站在店里发着狠,进来客人都不招徕的。
整条古玩街上的店铺相继熄灯落锁,只剩潘家的这间还开着。
手机一直没响。
潘昀昀脸色铁青,打扫卫生,准备关门。
第一次就爽约的男人!小瞧她么?送他石头?不可能了。
门外一阵车的引擎声,停了不只一辆车,听脚步声也是很多人。有男人的皮鞋上台阶的声音,然后进了门。
“昀昀,等久了吧。”是老郑的声音,亲切、热情、熟络。
潘昀昀用力拖着地,拖布向门的方向甩得老高。她更是不抬头:“不做生意了,打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