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谋动 ...
-
园子里水光清亮、烟柳葱茏,宋桥很有游园的兴致。
潘昀昀发现了宋桥一个小怪僻,他喜欢太阳,时不时就对着太阳仰脸闭眼,像个晒太阳发呆的懒汉。但宋桥肤色很白,是常年在室内的富贵白。这家伙也怪可怜,被困住保护起来,估计除了花钱、没什么自由。
潘昀昀现在更心疼自己:太阳是美白的克星、衰老的加速器,她现在陪着爱晒太阳的贵客游园子,回家脸色就要黑一度。
手在额前挡住一片光,潘昀昀四下搜索能躲的阴凉:树梢下、屋檐边、柱子后、木栏杆也能防止晒到脚……
偶一抬头,潘昀昀立刻笑自己真是“灯下黑”,那不是绝佳的防晒位置?宋桥比她大好几号,她往宋桥身后一跟——晒不到了。
宋桥扭脖子看身后,觉得他只要不飞奔,这个女人是丢不了的。
园子最深处是一处水榭,古朴的木建筑,雕花木门通顶,四周都能开窗,最是观景的风雅地——王之包厢。宋桥游走的轨迹迷乱,但兜兜转转,大方向最后是去了那里。
潘昀昀忙说:“宋总……”
“不要用这么俗气的称呼。”宋桥说。这个称呼由她叫出来,特别硌人。
潘昀昀知错就改:“宋桥老总啊,我没订这个房间。”
“为什么?”
潘昀昀编:“因为它是建在水面上,潮气重。”
宋桥继续走。
潘昀昀继续编:“门窗外就是观景台,有杂人来往会很吵,房间里的私密性就不好,不适合会客……最重要的是对您的安、保很……不……利……”
她闭嘴了,因为前方引领的酒店经理已经推开了水榭的落地罩门,手臂舒展一个“请”。
宋桥脚步一直都没停,略一低头,进了门。他的随从跟进去了两个,外面留了两个。
潘昀昀站在门口,超级郁闷。这包厢她半个月前就要订,一直订不到,原来是留给宋家了。
进了门的老郑发现跟丢了一个人,又折返出来,叫潘昀昀进去。
潘昀昀埋怨老郑:“你也不提醒我,就看着我丢人。刚才那个酒店经理嫌我说这里不好,看我的眼睛里都是杀气。”
老郑心说我倒是很想偷偷告诉你,但是宋桥爱听你“胡扯”,我当然是要让自家老板高兴的。不过潘昀昀也不能不高兴,她不高兴、里面那位也就不高兴了。
老郑哄着潘昀昀:“明白明白,他心里最清楚。你肯定是想给他最好的,但是你抢不过他,所以你才骗他。他最明白,你这事办的多周全、对他多有心,还不都是为了他高兴么……”
潘昀昀自诩脑子还算灵光,老郑这话她也着实费了大劲才能理顺。但老郑这话里的味儿,完全不对路子。她跟他也掰扯不清,摇摇头放弃解释了。
房间确实很大,镂空屏风又把空间格出几个独立的区域。沿着花窗从东墙下绕个弯、是一个很小的会客区,只够放两把太师椅,中间一张窄几案。宋桥坐在东向的椅上,用下巴示意潘昀昀可以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潘昀昀怄血,她很清楚的看到宋桥眼里有光一闪而过。他心里必定还在笑话她,此人不是什么好人!
她怏怏的走过去,坐在另一把太师椅上,扭给宋桥个后脑勺,非常不想说话。
宋桥不在意:她这是在对他使性子、发脾气。但她今天叫他“宋总”,所以她不但不会惹他、还得供着他。
两人默默的彪着劲儿,倒也相安无事。
外面响起腾腾的脚步声,人没进来、声音已经到了:“……公司那帮破行政,有病!”
进来的男人额头方正明净,正是韩映。韩总今天受了气,要告状:“一早催我去公司见位教授,去了才知道那教授是教商务礼仪的。这也就罢了,竟然还要考我保密制度!闭卷!宋老总,闭卷啊!提前也不通知我,这是有病吧?啊?”
韩映敲着自己的腕表给宋桥看,“我今天约了潘家老总谈事情的,你说说这帮行政是不是有病!当我的时间都是玩的?”
宋桥面无表情的听完,低眉垂眼像个老官僚:“他们也考我了。”
韩映一脸匪夷所思……
他逐渐恢复了智商——老总都考了,他韩映就不能考?能考老总的是哪个?只有老总自己了吧。
那他韩映刚才那一通的“有病”,骂的是哪个?
有人适时地递来一杯水,韩映惆怅的接过喝了。还杯子时看清楚递水的人,韩映愣是被一口水给噎着了:“潘昀昀?”
潘昀昀笑吟吟的:“韩总,考试及格没?”
这一记窝心拳!
韩映不吃亏,反手一记直拳:“潘家的公关真是厉害,派你来陪我们老总?”
这位拿着高薪的韩总终于说了句他该说的话,正中了宋桥的心思。宋桥看向潘昀昀,等她回复。
潘昀昀挺无辜的,反问韩映:“你问问宋老总,我怎么做才能影响到他的决定?”
韩映看宋桥,宋桥一张脸铁硬。韩映就又替潘昀昀笑了一下——没招。这两人达成了共识,默契的都看着宋桥。
宋桥肃着脸:“你们俩都很闲?”
韩映忙汇报“正事”。潘昀昀想回避。
宋桥说:“我找你还有事。”
说话、听人说话,这事其实挺玄妙。
一句话,可能是对着一万个人说,也可能是对着一万个人里的一个人说。这话是说给谁听的、谁心里就清楚,其他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听了也是白听。
这事儿,就像敲钟,传音千里,但敲响的是哪一个落点,只有钟知道。
宋桥话音一落,潘昀昀就站住了。她的心很隐秘的颤了一下,宋桥的语态低沉、透着只属于两个人的私密感。她今天和宋桥之间,似乎总有些不同以往的东西在发酵。
她看韩映,韩映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再看宋桥,他唇角有笑,淡的不能再淡。潘昀昀蓦地想到他在太阳下一身的光,晃人的眼。方才的人影虚晃,此时的笑容真切。潘昀昀慌忙把目光从宋桥身上移开,她被自己的一个念头惊到了。
宋桥看她,见潘昀昀垂着头、站在木窗边,像等老师下课谈话的乖学生。宋桥的面容顿时柔和。
韩映在不停的说话,宋桥被他特有的语速拉回神,才挪开了目光。
韩映说的是:宋、潘两家的人都到齐了,就在潘昀昀刚订好的雅间里,他现在就要过去;谈话结束,会过来给宋桥汇报结果;宋桥约了李董,李董怎么还不来?
潘昀昀这才听明白:宋桥来这里根本不是见潘家人的,同宋、潘俩家的商谈完全是两码事。可怜她刚才还追着他要做好接待,搞了个大乌龙。
待韩映离开,宋桥站起身,走向她。他的姿态很放松,步子也慢,看着她。什么叫虎视眈眈?
潘昀昀就紧张了,如果她身上有毛,一定全都乍起来了。
宋桥站定在她面前,居高临下。潘昀昀身体紧绷,挺着胸绷着腰。宋桥垂眼看她,一览无余。
“跟我说什么?”潘昀昀到底是沉不住气了,先问。
宋桥目光停在她的胸口。潘昀昀大窘,后退一步。
宋桥眯了眼,眼睛显得细长,露出了眼尾的走向。他这种眼尾的人,据说会操劳一生。
宋桥问:“你戴的这块石头,也是玛瑙?”
潘昀昀低头,看到自己戴着的玛瑙坠子落在衣领外了。感情他是要看这个……害的她一身燥汗。
大型动物最好不要轻易移动,太吓人。
“这是内蒙古的戈壁玛瑙。”潘昀昀说,把坠子取下来,递给宋桥。她可不想被他一直盯着胸口。
宋桥的手粗糙,青筋盘结,和指间那粒小小的石头反差太大,一看就不是他的东西。潘昀昀心头异样:把贴身戴的东西给他也不对,那只手触在了她身上似的……
宋桥说:“家里做石头生意,你戴的,应该是最好的。”
潘昀昀摇头:“戈壁玛瑙是大地舍利,每一粒都是唯一,没有‘最好’一说。只有人最俗气,偏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其实石头们根本不在意这些——不过,这块是我最喜欢的。”
这粒玛瑙石还是天然的样子。牛奶般浓稠的乳白色石头,偏偏奇异的清澈,温润坚硬。若是迎着阳光,匀净的石料里有粼粼的细波纹,像鱼苗的小鳞片。看着它,依稀能想象到熔岩逐渐冷却、成胶冻、成石的过程。
聊到石头,潘昀昀就很有话说:“这样成色的玛瑙料,现在很少能看到了。内蒙古阿拉善的大戈壁里有个干涸的湖,湖床上铺满了闪光的小石子儿,玛瑙、碧玉、水晶……漂亮极了。人们就叫那里玛瑙湖。”
蓝天下的大戈壁,晶莹闪光的玛瑙湖。宋桥神往:“有空去看看。”
“已经被盗采光了,没什么可看的。”
“这块,也是盗采的?”宋桥忽然问。
“瞧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潘昀昀斜睨他一眼,“我家的石头都是从阿拉善的市场上收的,我们做生意可是很规矩的。现在的玛瑙,多是蒙古国的了。”
宋桥笑笑,思忖着:“我的办公室里……”
潘昀昀眼睛一亮,嗅到一丝钱的味道。
宋桥停顿,看着她。潘昀昀眼巴巴的也瞅着他,等得快要断气了。
钱真是好东西,现在她就肯让他一直这么看着了?宋桥故意厮磨着她的承受力,说:“应该、也可以、摆……一块、石头?”
潘昀昀果断下手抓住这条大鱼:“我先帮你选选看,怎么样?我不强买强卖的,你也别买,多看看。石头和人是有缘分的,也许要很多年才能遇到一块心爱的。”
奸商之间玩套路,招数都是明摆着的。宋桥笑:“以我的经验,越是不急着接单、劝客户货比三家的人,越是谋着要做长久的大生意。
潘昀昀被说中,哈哈笑。她已经想好了:先便宜卖给宋桥一块戈壁石、建立“文化邦交”,再请他常去店里看库房藏着的那些极品赏石。那几块,可都是准备大刀阔斧宰人的,一定要狠赚一笔。
她正在发财梦里,宋桥伸手掠她耳畔的散发:“你笑起来,很好看。”
潘昀昀一瞬间的脑子是空的。
宋桥把玛瑙坠又给她戴上,线绳在黑发上压出一个圈,他帮她长发撩到线绳之外,笨拙的手却出奇的轻。
大手下女人的脸轻灵动人,黑溜溜的眼随着他的手转动着,不知在动着怎样的心思。宋桥感觉到自己也很紧张,怕她会忽然翻脸。他能用力量控制住她,但他就是不敢惹她,就耐着性子、一点一点的试探她的边界。
潘昀昀的颈项光滑细腻,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隐隐的跳动着。
宋桥一直都想不通人类在进化中对颈部的懒惰:后部是颈椎,前面是咽喉、大动脉,如此要害的部位连个保护器官都没长出来。一条绳子很轻易就能绞杀一个人。他努力的练出强壮发达的颈部肌肉,就是为了防备在近身格斗中万一被人扼住,强大的肌肉能帮他多喘几口气。
但女人颈项间婉转的妙处,最是引颈叹息时的诱惑。虎狼叼住鹿的颈子,齿间温热的血妙不可言,简直是催情。
潘昀昀此时很乖顺,刘海的发梢挡住大半的脸,宋桥只能看到她的一抹唇色。宋桥情潮迷乱,他略歪着头、俯身……
潘昀昀偏头避过,跳开了,瞪着眼睛看着他。
宋桥疑惑:“你不喜欢我?”
潘昀昀脸赤红,她完全没想到宋桥对女人是如此的直接。无话可说,她一低头,顺着墙根儿溜了。
宋桥对她的背影说:“晚上我约你。”
水光蓝的裙子荡了一下,更快的跑了。
潘昀昀是跑出门的,险些和老郑撞个满怀。老郑纳闷:“怎么了这是?慌慌张张的?”
潘昀昀含糊一句,走掉了。
吵架了?谁惹谁了?老郑向里面探头瞧,见宋桥面对门站着,意犹未尽似的,一脸春色。老郑慌忙闪出来,拍拍自己的老心,念了声“罪过罪过”。
宋桥陡然看见老郑那张带胡茬的黑脸,没兴趣的别过眼看向窗外。窗外园景明媚,让人心旷神怡。
潘昀昀出园子只有一条游廊可走,正经过宋、潘两家议事的包厢。包厢里面有潘义,有潘家的一代宗主潘掌门,还有大家闺秀潘玥。韩映虽然年轻,却是潘家巴结的宋家高管,这个地位足以让他独挡潘家所有人。
这几人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主儿,这边勾心斗角、不耽误那边看清楚窗外经过的是潘昀昀。
潘玥的杏核眼一翻——潘昀昀在外面偷听?不入流的人行动也鬼祟!
潘掌门仰起了脸——潘昀昀这半天去哪儿了?
潘义抿嘴、皱纹就括出几层——这园子里还有谁?
韩映毫不掩饰的打了个哈欠——跟宋桥那种人有什么可聊的,磨蹭这么半天才走。
一路出来,直到坐进车里,潘昀昀都在脸红心跳——被调戏了,被调戏了,被调戏得很彻底。
她给自己的表现打负分:傻了似的,完全被控制了。
应该还有下次,他说了“晚上我约你”……
要不要——去?
要不要——被他拿下?
或者说——拿下他?
忽然“嘀”的一声,潘昀昀惊得心一哆嗦,是她的手摁在方向盘上了。
不要轻易去招惹,万一它会响,你会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