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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第171章 羁魂梦中语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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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穿过片片浓稠的云,洒在空落落的院子里,万籁寂静,四更的更鼓声响起,昭之静静坐在他面前,目光落在瘦小的海棠树上。
“叫我跟着你做什么呢,我不够聪明对你没什么用处,性子也不能讨你欢喜,不用多久你就会厌弃的。”
说完,她嘴角抿了一下,有些自嘲的一个笑。
“那时候学剑术,我自己削了一柄木剑,你只道新奇便抢了去,后来你与人打架被人指着那剑嘲笑了一通,就把它扔了。我偷偷去捡了回来,结果还是被你发现,你大怒一场,遂把那剑折成两截……”
墨阳有些狼狈的转过脸去,惨白的月色下,那株海棠树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昭之声音淡淡的,“这些,你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吧?”
墨阳无言以对,他不知怎的,想起第一次来这里时那棵枝繁叶茂的海棠树,当时他只求痛快不管不顾在这里打了一架。后来还是李南问他,他才随便打发了李南过来善后,若李南不提,他甚至压根不会想起。
越发的,墨阳觉得眼前这株海棠树瘦小得有些可怜。
“年少的时候,哪怕是你随手施舍的那一点好,我都当成宝似的珍藏起来,还总是被你身边那个侍从骂我是不知廉耻。”
墨阳垂下眼,声音有些低:“那些,那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以后不会的。”
那个侍从他隐约有点印象,是李南走之后来的一个人,平时在他这里唯唯诺诺,偶尔从他这里受了闲气,便一转头发泄在这个受气包身上。
昭之目光始终盯着那海棠树,漆黑的眼里闪过丝丝痛楚,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回归到一片平静里去。
“可我们也都长大了,不能总是靠自欺欺人来活着。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喜欢你,有什么资格被你喜欢,又有什么资格能留在你身边。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想的,不是吗?”
墨阳心口一阵抽疼,他用力摇摇头,直勾勾的看着昭之。
“不对,不是这样的……”
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悔不当初,愧疚,痛恨,心痛各种情绪压在心口,让他的思绪乱成一片。
昭之却没看他,目光掠过斜靠在一旁那柄名动武林的宝剑,接着道:“当然,也没法一直当一把上不得台面的木剑……”
墨阳肩膀绷得直直的,却只会僵硬的反驳:“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是木剑呢?”说不出什么具体的话。
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东西或人,总是挑了最好的,弄坏了很快就有新的替补上来,哪怕是李南这样的随从,也不过说换走了就换走了,很快就换了新的人来。
像她这样的,确实是没有资格的,这样的问题,其实他也问过自己许多次,却总是没有答案。
只是,失去的时候,觉得痛,痛得不知所措,也不知要怎么舍去。
昭之叹了口气,低声道:“墨阳,从前就是这样,你不要的东西,别人不能捡,非要抢回去毁掉了,才能称心如意。”
墨阳红着眼,用力捂着心口,那里空茫茫的痛得厉害。他嘴唇发抖着,却还是用力对昭之道:“以前是我不对,我会改的。”
昭之注视着他惨烈的表情,眼底却是一片宁静,没有说话。
墨阳又道:“我会好好珍惜,不会毁掉的。”
昭之朝他微微一笑,那种笑容和过去的每一种笑容都不一样。不是害羞的,腼腆的,惧怕的,小心翼翼的,受伤的,带着恨意的,笑得十分平和。
墨阳只觉心口慢慢的凉了,他想留的,她已经放掉了。
他想,心如死灰,竟是这种感觉。
昭之道:“你看,哪怕到今日,你还是只会揪着我问我是不是喜欢你,连坦坦荡荡的说喜欢也不愿意,因为你从心里对这样的喜欢感到厌恶,哪怕你再怎么意识到这个事实,你也只会厌恶多余喜欢。若想要去珍惜一个人,是不会这般高高在上去施舍的。”
这样的喜欢,谈何珍惜呢。这样的喜欢,怎么会有好的结果呢。
墨阳捞起酒坛,猛地灌酒,酒坛子很快就空了。
夜风又起,云层散开,天地仍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棠树上几片叶子飘飘洒洒的落下来,粘在他的肩头。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任由思绪胡乱翻涌着。
墨阳终究还是不肯服输,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淮王呢,他那样对你,你又何必心心念念……”
那一瞬间,昭之神色有些茫然,墨阳看着她眼里一团生生不息的火,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黯淡。而后,她笑了一下,单薄的身子随着这个笑颤动了一下,仿佛快要支撑不住了似的。
墨阳堪堪伸出手,就听到她淡淡的回答了他。
“爱不爱,从来没得选。只有做什么,才是选择。”
爱有什么用呢,他不需要。她想,就算是要了,也没地方安放。
至于做什么,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都做了。
他不要的,也只能慢慢的一点点收回。
墨阳嘴唇哆嗦了一下,又觉得自己着实可笑,感情不是打仗,他输了,她也没赢。有些答案,只能交给时间。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许久没听到墨阳的声音,昭之不知什么时候回过神来,目光四下搜寻一圈,没找到人,嘟囔了一声:“走了也不说一声啊。”
然后,她的目光又落在那个能装两斤酒的酒坛上,手指凑上去,轻轻摸了摸,终归是没能忍住诱惑,抱起来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
渐渐的身体越来越轻,眼前的小树苗像是长了腿,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月亮也从一个月牙儿变成一个大饼,又从一个大饼变成两个大饼。
迷迷糊糊中,昭之想,几日不喝酒,酒量都变浅了。
而后,她陷入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她开始觉得恐惧,挣扎着想要逃脱出来,却挣扎不能。
那个梦里,一个有着清隽面容,冷锐狭长眼睛的男人,身姿颀长,迈着板正的步子往前走。昭之已经习惯了看着他的背影,也习惯了不去叫他的名字,不去求他不要抛下她,她就这样楞楞的看着他一步步远去。
而后,他身后出现无数的人影,那些人无一不是用怨毒的眼睛看着那人的背影,亦步亦趋的跟上前去。
昭之想要上前去阻挡,却怎么也无力动弹,只能小声的喊着打头那人的名字。她想,打头那人只要看到她,就不会去找那男人了,毕竟害死她的人,是她。
她就这样一声一声的喊着她的名字,喊得喉咙发麻。
“阿昭,阿昭,快醒醒。”
身体被人剧烈的晃了晃,昭之从梦里挣脱出来,只觉脸上一片冰凉,胡乱抹了一把,却是一片水渍。
“阿昭,你怎么了?”是墨阳的声音。
昭之看着去而复返的他,身体狠狠一僵,瞬间恢复了清明,她问:“你怎么回来了?”
墨阳却不答,只是担忧的注视着她:“你刚刚怎么了,一直叫李覃的名字。”
昭之眨眨眼,不动声色反问道:“是吗,我刚刚好像做了个噩梦。”
墨阳拍拍她的后背:“梦到什么了。”
昭之伸手挠了挠鼻梁,笑笑,不以为然道:“不记得了。”
墨阳仔细的看了看她,见她面色并无不妥,这才皱眉道:“怎么能在这里睡觉,着凉了怎么办?”
昭之晃晃悠悠站起身,对着他继续笑,“恩,下次不会了。”
墨阳慢悠悠跟在她身后,看她扶着楼梯往楼上走。
昭之回到房间,见墨阳还在,笑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墨阳见她虚无缥缈的视线和虚无缥缈的笑容,咬了咬牙,预计着说了也没用,这家伙绝对睡一觉起来就会忘记,话头一转,“我这不是怕你喝醉了吗?”
昭之摆摆手:“我可是千杯不醉的,这才两斤酒而已。”
墨阳懒得跟她吵,见她还能拧干布巾擦脸,便带上门告辞了。
房门被带上的瞬间,昭之从布巾里抬起脸,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睛里空洞洞的,身体却是一阵一阵瑟瑟发抖,无法抑制。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做一个噩梦,血肉模糊的一团东西追着她跑,只要她一睡着就一刻不停的追着她跑,吱呀乱叫着什么。
她知道那是来找她索命的,本能觉得害怕,拼了命似的跑……
试了无数办法,都不行。
每一晚,那东西有如附骨之疽,无论藏在哪里都能被找到,吱哇狂叫着追着她。
后来发现酒是个好东西,喝了酒,就不做梦了,昏昏沉沉的一觉睡到天亮。
可这好日子也没持续多久,不知哪天起,她在酒醉后,就常常做另一个梦,她只能小声的叫那个人的名字,一声一声,完全中了邪似的。
这样一来,又把水华吓得不行,跑进来告诉她,覃姐已经走了。于是水华经常半夜跑到她房里守着她,一守就是一宿。
昭之连酒也不敢喝了,却没想到一个噩梦差点引出另一个噩梦。
墨阳那么聪明,会不会察觉到什么?
不会的,若是给他抓住什么蛛丝马迹,他现在也不会跟太子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