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独在异乡为异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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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九漓不过刚刚那么一抬眼，便对上了一道灼热的视线，视线的主人浅浅笑着，一双眼睛便像两弯映在水底里的明月，深幽而明亮。
不过在宁九漓看来，那一双眼，却像两个无底洞一般，深不见底，不可测量。
此地不宜久留，走为上策。
若换作是三年前，这便是宁九漓的第一反应。
但此刻，她并没有走，非但没有走，还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人的面前。
“许久未见了。”她首先寒暄道，客气而生分。
羲子翌先是一愣，但转眼恢复了平静，他晃晃扇子，笑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三年后能在这异国他乡的茶楼里相会，可说明我和裴兄的缘分不浅。”
“既是许久不见，久别重逢，我们何不找个地方痛饮一番？”宁九漓笑着提议道，壮着势气，把一番话说得豪气升天，但令外人看来，这故友重逢，茶楼换酒楼再正常不够。
于是乎，在宁静和谐的气氛里，两人正大光明地走出了茶楼的大门。
“小裴子真要去酒家？”走在偏静的路上，羲子翌漫不经心地问道。
“当然了，酒逢知己千杯少，莫非殿下成了陛下，就不再愿和故人痛饮一番了？”宁九漓笑道。
“无论小裴子想做什么，我奉陪就是，小裴子可知远山长，最断人肠，此情狴犴可堪。”羲子翌说着，越靠越近，到最后时几乎已是凑着宁九漓的耳朵，气息描摹着耳框。
两个大男人，如此暧昧的动作，即便现在走的是人影寂寥的小巷子，依旧引来了不少路人侧面而视。
没想到一别三年，羲子翌依旧张狂如昔。若是三年前，她必红透了耳根子，可此时此刻，她脸上的神色却是淡淡的，与出来时无二。
她不动声色地撇过头，默默地向酒家走去。
直到一路而行，在巷尾的那个酒楼里临窗而坐，宁九漓方开口道：“陛下如此隐射你的老丈人，若是传到有心人士的耳里，可不怕坏了两国的交情？”
“你觉得我说的是汐王？”羲子翌黑如耀石的眼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仿佛目光一旦锁定，便再也移不开来。
眼底深处，是无尽的黑夜。
宁九漓看着羲子翌，心里一颤，但面上愈发坦然：“茶楼里的人不都这么看吗，要不我拉你走做什么？”
“这么说，小裴子是关心我？”羲子翌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盯着眼前的女子。
“那当然，怎么说我们也曾相识一场。”宁九漓躲过目光，浅浅笑着。
说话间，寒风吹过，烟霏云敛，天上飘起了皑皑的雪花。
稀稀落落，却延绵不绝。
小二正拿着一大壶滚热的烧酒，摆在了桌台中央，周围一圈下酒的小菜。
最烈的是烧刀子，最温的是玉三清，而云竹酿不算太烈也不算太太淡，但偏偏要价最贵。这大抵和云京人推崇的是中庸之道，凡事着重于个度字脱不了关系。
因这酒家地处偏僻，所以大堂里冷冷清清的，包括宁九漓这桌在内，零零落落也就七八个人，又各添一边，反倒是生了几分倚雪煮酒，相邀对酌的意境。
羲子翌望着窗外的白雪，眼里仿佛有些痴然，他自顾自地倒起一杯酒，仰头喝下，苦笑道：“每年这个时候，我都在望茂亭，也像这般观雪而酌，一酌至醉，一醉就是一年。“
羲子翌说得悲悲戚戚，伤伤切切，就如这百花凋落，枯叶飘零的冬日一般。
望茂亭，望猫亭？
宁九漓的嘴角微微抽搐：“汔王倒真是有雅兴。”
羲子翌放下了酒杯，注视着宁九漓，许久许久，方缓缓叹息道：“你变了。”
“这秋去冬来，连门前的树都长高了几分，若是还一成不变的，岂不是成了神仙？三年前，我还能唤你一声七殿下，三年后，我却只能尊称你为汔王。”宁九漓开玩笑道。
但羲子翌并没有笑，他低叹道：“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宁九漓偏头想了想道：“那我是该叫你羲子翌，还是叫你伪君子，亦或是臭狐狸？”
宁九漓嬉笑着，羲子翌终于也笑了开来，缱绻意舒，意态风流：“我都不知道原来小裴子给我取了这么多名字。不过……”
羲子翌眼神一亮，顿了顿，道：“不过我更希望听你唤另一个叫法。”
还有第四个？宁九漓不由托起了脑袋，仿佛一瞬间，前程往事，历历在目，原来有些事情并不是想忘便能忘记。
羲子翌望着宁九漓这般神态，眼底的笑意更深，他道：“小裴子难道忘了，你可是孤八抬大轿迎娶的如夫人。”
“明明是四台。”宁九漓不由自主地嘀咕道。八台大轿那是迎娶正夫人才有的礼仪。
羲子翌听着她嘀嘀咕咕，脸上笑意不减，仿佛冬日里一片熏人的暖阳，欲把冰雪融去，却因宁九漓的下一句话，让乌云遮住了暖阳，冰雪愈加严寒。
“你都有两个皇后了，怎么可以还不知足？”
羲子翌眼神一黯，只是硬撑着笑容道：“自古帝王，哪个不是三宫六院。”
“默哥哥就没有一宫一院。”宁九漓反驳道。
羲子翌冷笑：“这三年相处，你当真对他深信不疑？”
宁九漓点头：“你给我个怀疑的理由。”
羲子翌沉思了一会儿，道：“好，我安排你去看一出戏。”
一出戏？宁九漓颔首，微笑，满心的却不知是酸楚还是无奈。
原来所谓的看戏，是潜入汐国王宫去扮个小宫女。当一路顺畅地领了个御前的差事，宁九漓不得不感慨，羲子翌既然已把魔爪深入了汐国王宫，那么是不是在澜国的宫殿里一样遍布着他的人脉？
宁九漓漫天遥想的时候，大总管褚公公正在滔滔不绝地训示：“主子吩咐的，你要尽心尽力去做，主子未来得及吩咐的，你要揣摩着去做，忧主子之忧，急主子之急，伺候主子，不仅是用手，用眼，用耳，更要用心……”
那一套主子奴才论俨然已排了套理论体系，如是对着一排宫娥宦官娓娓道来，面上满是骄傲。
宁九漓站在后面直纳闷：莫非今天是新人报道日，公公现威时？
她整整在寒冷的外殿里立了一个时辰，冷风吹得嘴唇青紫，牙齿打架不休，褚公公方方意犹未尽地结束了本次谈话。
末了，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道：“你是新来的吧，习惯了这每日一训就好。”
每日一训？宁九漓愕然，敢情这罪还得天天受着？
就在她这么一愣的瞬间，周围的人已迅速散去，空空旷旷的场地上转眼只剩她遗世而独立。
这撤退的速度也太快了吧，莫不是熟能生巧？
嗯，习惯了就好。
抱着瑟瑟发抖的肩膀，她也唯有如此自我安慰。
在宫里混了几日，宁九漓倒是打听出不少事来。
当今汐王的子嗣亦偏向单薄，一共不过一子二女，儿子只有一个，虽二胺母亲的地位不高，且早早亡故，但物以稀为贵，还是被当作了太子来抚养之。
至于两个女儿，大公主被誉为汐国第一美人，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深受汐王的喜爱，但至今云英未嫁。大凡美人，眼光必是高的，更何况是美人中的美人，那眼光便是挂在了天边的云彩之上，据闻一般的青年才俊，这个大公主可是连正眼都不瞧一下。反倒是二公主，三年前刚刚及笄，便远嫁去了幽都。
不过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随着年岁日涨，追求大公主的人越来越少，反倒宫里生出另一种流言：大公主和太子有着不伦之恋。
据闻，太子妃嫁了三年，依旧是处子之身。
所以，本是对大公主宠爱有加的汐王，如今却因为她三番两次拒绝出嫁，对她越来越冷落，到最后索性把她打发到了最偏远的锁清宫，眼不见为净。
至于宁九漓的娘亲，宁凤幽，依然一点消息也无。
这日，宁九漓持着个扫把，百无聊赖地在大殿内做着清扫工作。
诸总管却匆匆赶来，对着分散在大殿内，三三两两的几人大发雷霆道：“阿紫呢，小浅呢，御书房里竟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平实洒家是怎么教导你们的？都当耳边风吹了？”
“阿紫姐姐前些日子特许回老家探亲了，小浅病了。”在别人大气不敢出一声的时候，宁九漓却上前道。
诸总管看了一眼宁九漓，锁了锁眉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裴梅。”宁九漓道。
诸总管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道：“咱家见你也是可造之才，这就随咱家暂且去御前伺候吧。”
尖细的嗓音听来有一种阴恻恻的味道。
而到了御书房门口，这种味道便完全散发了出来。
所谓御前伺候，原是御前伺候那一地的碎瓷片，也不知刚发生了何种事情，一堆白玉瓶子深深承受了龙颜之怒。
在诸总管犀利眼神的逼迫下，宁九漓不得不弯下腰去，小心处理起那一地的碎片，但听上头两个声音传来。
“这笔势平和自然，委婉含蓄，飘若游云，矫苔惊蛇，倒是王右君的风貌。”一年轻的声音道，宁九漓听来竟觉得有几分熟悉。
“那么你说这快雪时晴帖是真迹了？”另一年长的声音道，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手指扣着扶椅，每一击听来浅浅的，却蕴着极大的压迫感。
只闻那个年轻的声音又道：“真是可惜了，字是仿得极好，却毁在一印章上，章印饱经岁月、历尽沧桑的变化，颜色会变得浑厚而沉着，而这画的印泥却是鲜艳的，盖上绝对未超过一年。”
“这副字正是半年前敬献给孤的。”年长的声音道，听其声势和话语，想来十成十便是汐王了。只是汐王的语气，倒是一派祥和，半点没有发脾气的样子。
莫非是早已预料到了？
那么这一地的碎片又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手上一痛，血流如注，一眼望去，原来碎瓷片在手上割下了一道伤痕，扭扭曲曲，如丑陋的蜈蚣一般。
“既然受了伤，就不要捡了，先包扎起来要紧。”那个年轻的声音温柔地道，如沐春风，如霖春泉。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独在异乡为异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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