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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珍鸾 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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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将尽,黎明犹在混沌间,第一缕天光要现未现。
黎明之前,正是逢魔的时刻,秒针疾走,时针轻移,民居附近寺庙中的晨钟响起。
和每一个六点整点一样,顾轻寒的门铃准时被摁响,那是听雨楼的信使。
还在沙发上假寐的楚凭澜不舍得地嗅嗅带着太阳味道的被子,干脆把被子也披上,一蹦一跳地开了门,见到了门外的小鬼也毫不惊讶。
虽然这只小鬼并不是顾轻寒对他称呼的那种,而是真正正正非人类的小鬼。
“早安。”没有观众的时候,他的语气依旧,眼底也依旧没有什么情绪。
换好衣服从房里出来的顾轻寒正好看到这一幕。
身份低微的小鬼一见楚凭澜便被吓得缩在门缝,书页挡着脸,身子抖得书页都在抖,显然被楚凭澜身上的气息煞着了。
小鬼只是听雨楼养来送信的,在听雨楼中可以说最卑贱的存在了,虽然生前和人类无误,但楼中大部分人都不拿它们当人,没有顺手虐两下就已经是给面子了。
楚凭澜却耐心地蹲在那,有一下没一下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些袖珍的小玩意来逗那小鬼,一点点地把它勾引过来。
只是做这一切的时候,青年那双眼里沉寂依旧,和脸上习惯性的笑意两相冲撞,成了最尖锐的矛,偏生还轻得跟猫挠一样挠过顾轻寒的心。
顾轻寒不免又想起,昨晚楚凭澜身上的疤痕,楼顶那场闹剧,教学楼窗边的那死水般的美人图,还有远在六年前的繁华公路的那一场雨,大雨瓢泼,而眼前人在他的狙/击/枪瞄准镜里……
算了。
打住。
他们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他不是楚凭澜玩得起的,他也不想和他玩儿。
顾轻寒抱臂倚着墙,盯着客厅里那个第一个威胁了他还没有死的人。
这人穿着他的衣服,披着他的被子,用着他的备用牙刷 ……居然还直接用他的杯子?
他昨晚是着了什么魔,居然会容忍这小鬼留宿?
“你家冰箱怎么什么都没有?”仿佛看不见顾轻寒黑下去的脸,洗漱完的楚凭澜抱着小鬼送来的那叠纸凑上来,眨眨眼,“难不成,你成仙了?”
“要是真成了我第一个就把你收了。”顾轻寒冷笑,从他手里抽走那叠纸,扫了一眼,随手放到小几上。
纸张似有灵性般,兀自在空气中蒸发殆尽,连灰烬都没留下。
楚凭澜那笑意从唇边蔓延,又成了那一副惑人虔诚的笑颜,“你现在也可以收了我啊。”
顾轻寒眉眼冷淡,看着楚凭澜波澜不兴的眼睛,锐利的眼神一下把他看透,却不再对此作任何评论和要求,径自往大门走去。
楚凭澜在后头跟着他。
顾轻寒开了门,侧目扫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出去。”
“顾公子先请啊,”楚凭澜笑看他,那模样让人错觉他似乎真的对眼前人依恋已深。
顾轻寒长眉微扬,动作不变。
“快点呀,”楚凭澜戳戳他胸膛,手感不错,又戳了一下。
眼见顾轻寒脸色沉下去,楚凭澜才一脸无辜地眨眨眼,“走嘛,我好饿了,昨晚也没吃什么东西。”
顾轻寒眉头一蹙,没和他继续纠缠,从善如流地出了门。
楚凭澜果真听话地跟着出来了,看着顾轻寒锁门也不恼,先行去按了电梯。
“我们要去哪?”楚凭澜仰头看走到他身旁的顾轻寒,眉头少有的微皱,真的很想把人扯下来平视。
但这是顾轻寒,是少有让楚公子忍着撒冰碴子冲动的特例。
顾轻寒伸出一指顶着他额头推远,“是我要去哪。”
电梯到了楼层,电梯门打开,后边等着的邻居是个上班族,这会着急地问,“你们俩到底上不上?”
顾轻寒让邻居先进去,楚凭澜灵活地闪身跟上,得意地冲顾轻寒一笑。
后者淡淡地笑了一下,伸手替他按了关门键。
楚凭澜略略失神地盯着顾轻寒唇角,错过了开门的机会。
……
“没想到顾公子居然是这种……始乱终弃的负心汉?”楚凭澜倚站顾轻寒必经的出口,话虽与此,脸上却揶揄地笑着。
“我不是没收你么,”顾轻寒目光一转,睨了他一眼,“哪来的弃?”
楚凭澜不知打哪变出一只金边小粉彩盏,“那,我收了你?”
“虽然在上面挺累的。”楚凭澜赏他一个艳光四射的笑,眨眨眼看着他。
顾轻寒被他气笑,低头微微靠近他,凉薄的长眸带着几分促狭,“你觉得凭这个就够收买我?”
这小鬼真的很懂撩人,只是他越是这样,顾轻寒越是看清他皮下无知无觉行尸走肉般的魂,那是空洞的,死寂的,没有生气的。
无神得让人坚信,这小鬼或许压根没有心。
楚凭澜因他的靠近而微愣,继而掀起眼皮子盯着他,平静的眼眸,与此相反的笑,“自然不够,你可是我的无价之宝,五花马,千金裘,和你一比,那都是竹头木屑,马勃牛溲。”
顾轻寒睨了他一眼,转头走在前头。
楚凭澜看了看刚才捧着金边小粉彩盏的手,上头空空如也,精致贵气的小玩意不知何时已经被顺走。
天还早,晨光还刚冒头,小区门口除了洒扫的环卫工人,就只有他们俩。
身手如此了得,能从楚公子手上顺走宝贝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楚凭澜一笑,优哉游哉地跟着前头的顾轻寒,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
七拐八绕的胡同里,汴州城本土的早餐店坐满了人,晨起的老大爷老大妈、赶着上班排队买早餐的小白领,干完洒扫工作提前来吃顿早饭的工人……
小小巷弄,窄窄店铺,里头愣是挤满了人,你言我语的喧闹声在寂静的清晨荡起回声,空气里洋溢着火辣辣的汴州调料,让人直想打个喷嚏,辣个痛快。
里间已经满了,顾轻寒在外头找了张桌子入座,不羁的气度和那陈旧的木桌一道入画,突兀又意外和谐。
“坐啊,你不是饿了吗?”顾轻寒这会也不急着赶人,反而抬眸等着他,眼底带了丝淡淡的笑,十分欠扁。
“……”楚凭澜就那么看着他眼里略欠扁的笑意,看得凶神大人难得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玩这小鬼玩太过了,才忽然一笑。
“你别后悔哦。”
说罢便转身朝胡同口走去,他身高腿长,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胡同口。
顾轻寒眼里的笑意淡去,恢复了那副凉薄的面容,似是满意他知难而退,又似是因着别的捉摸不透的缘故。
很快,顾轻寒摇了摇头,拎起刚上上来的大包子,沾着那火辣的调料,大口吃起来。
“啪嗒——”
一杯写着个潦草的“楚”字的某品牌店咖啡杯子落在木桌上,顾轻寒掀起眼皮看上去,楚凭澜正端着吐司朝他笑。
楚凭澜坐下,掀开盖子让刚泡好的水果茶放凉,端坐在那摇摇曳曳的老旧木椅上,优雅地开始用餐刀给吐司涂果酱。
“……”顾轻寒无言地盯着他。
“怎么啦?”楚凭澜得意地笑,把手里涂好果酱的吐司递给他,“你想吃我的?”
顾轻寒扫了他一眼,咬了一口自己手里沾着辣酱的大包子。
啃包子也那么赏心悦目。
楚凭澜满意地边点头边吃,秀色可餐,就算在这讨厌的辣椒气息里也可以忍受了。
顾轻寒头疼地喝了口胡辣汤,对付麻烦,要么把他拒之门外,要么把他收入囊中。
而这个“麻烦”此刻在对面享受着早餐,然后开口发出了入队申请,“收了我嘛,我可以帮你哦。”
“看,穷奇血诶,有我在肯定没有坏人敢靠近你。”楚凭澜随手一蹭桌沿尖利的木屑,细嫩的皮肤轻易地被挑破,晃着凝着一颗血珠的手指给他瞧。
顾轻寒眉头轻蹙,伸手捏了他手腕一下,“他们看到我已经退避三舍了,要你干嘛。”
这人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吗,是讨厌自己的血,还是要博他可怜?
楚凭澜惊奇地看着随着顾轻寒动作瞬间止了血的伤口,撑着下巴笑看他,“那,你是希望我捣乱?”
顾轻寒喝汤的动作顿了一顿,寒眸盯着他。
“我还可以惹很多麻烦哦。”楚凭澜笑意不减,他就喜欢顾轻寒听到他的传说也不怕他的样子。
顾轻寒放下碗,盯着他,珍鸾会便是楚家操持的,楚凭澜想惹麻烦,也的确会很麻烦。
毕竟昨晚他已经见识过楚家大公子的本事了。
想起昨晚,那场盛宴上的高傲青年又浮现在他脑海,和眼前这人重合,看似刀枪不入,实则脆弱可欺,那一枪一剑的次次伤害没有显现出来,只是因为青年还绷着那副绝美的皮囊,遮掩起碎成渣的瓢。
“珍鸾会后,你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顾轻寒漫不经心地继续喝汤。
“嗯嗯,没问题,”楚凭澜捧起温度刚好的水果茶,笑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子?嗤。
顾轻寒掀起眼皮子睨了他一眼,没多说。
“其实你是来查楚家的吧?”楚凭澜忽然问,一脸纯洁,仿佛自己真的一无所知,话里却用“楚家”而非“我家”,立场分明。
喏,这家子跟他没关系,不要因此让他们这回玩儿得不开心。
顾轻寒扬眉,睨着他,表情仿佛在说“就这么个乱摊子有什么好查的”,心里却在啧声,这小鬼还真不蠢。
楚凭澜也不点破,捧出十二分真心的样子左哄右撩。
顾轻寒见招拆招,余光扫过角落那个盯了俩人一路的人——过了一整夜才派了个小探子来找人,那人看到楚凭澜没死便擅自把带回的任务改为盯梢,楚凭澜这儿子当得是有多不受宠爱。
顾轻寒吃完了早饭便找老板埋单,出了胡同,顺手还在楚家那探子的必经之路留下一个小陷阱。
楚凭澜仿若未见,捧着水果茶就跟着他走了,像条乖乖的小尾巴。
一点都不像传说中棘手的反派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