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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第二章·尾张公主】

      时已至流火文月(1),天气却并没有像书中所说的那样酷暑消退,朝夕爽凉,反而蝉鸣一天高过一天,庄稼一日矮去一节。

      可无地无银的乞食者却对此莫不欢喜,热得汗流浃背却还说着“热才好呀,要是冬天,那些武士大爷穿得起厚实的衣服保暖,穿不起的就得冻着。夏天多好,管你有钱没钱,官有多大,就算是清凉殿里的天皇也照样热得说不出话来。”

      距离那古野城不远的余竹山,那儿正举行着一场小型的巡射比赛。

      山中种满了竹子,一踏进去就是满眼清爽怡人的绿。在一片吴竹林外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宽道,两旁交错立着不等高的草靶。

      “瞧着没,阿乐。”于帐前御马而立的人挥着鞭子往前头指了指,“这回你要是输给阿善可就丢脸丢大了。”

      “我不会输的,殿下!”

      朗声回话的是今尾后藤家的幺女,后藤乐乐。不过十二的年纪,脸上晒得黑黝黝的,牙齿倒是雪白。

      珠理奈笑着看了她一眼,给自己系上玉色的抹额后,驱马上前了两步。

      “不如这样吧,接下来我和你比,赢了我那把‘枫切’就归你了。”

      “当,当真吗殿下?!”

      “枫切”出自奥州刀剑名家常盘和路之手,且不说能不能赢了自己的小主子,光是听到“枫切”这个名字,小家伙便已是一副跃跃欲试的劲头了。

      “当不当真的,你得先赢了我再说。”

      “是!”

      环抱吴竹林的宽道约有百间长(2),骑手自帐前出发,移动中弯弓搭箭直射向草靶,如此绕竹林五圈,最后看谁中得多便是赢家。

      后藤家的乐乐年方十二,要比小主子矮三岁,可小主子从来也没打算让着她,到底来说是因为后藤家的箭术享誉尾州,有“尾张第一弓”之称,小主子不打算放水,后藤家的丫头也抱着必胜的心跟小主子较量。

      前四圈两人中靶同样多,骑马跟在后头数的往往半圈没数下来就又给超了。

      “前年我跟乐久比。”说着就是“嗖”地一箭隔着后藤家的乐乐钉在左道的靶子上。

      “她差了三箭没赢,回去被后藤大人罚射了八百。”

      “姐姐只是不敢赢,怕赢了您回去更要受罚。”说这话时,后藤家的乐乐同样射出了一箭。

      “别说的像我输了就会跟后藤大人诉苦一样。”

      就在马蹄踏过一处积水洼时,珠理奈的眸子一凛,手在背后停了停才迅速抽出一只箭往身后的竹林射去。

      “落靶了,殿下!”

      “话多!继续!”

      比赛最终,身为尾张藩主之女的松井珠理奈以一靶的微妙差输给了后藤家的幺女。

      “殿下,那支箭不知您射向哪了,怎么也找不着……”

      生怕会被骂,侍卫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主子。珠理奈倒是不在乎的样子,说:“算了算了,反正害我输了,找不着就找不着吧。”

      她将后藤乐乐喊到身边,“‘枫切’是你的了,阿乐。明天去我那拿。”

      抹额完全被汗给濡成了深墨色,一边接过珠理奈解下的箭筒,乐乐龇着白牙高声喊道:“谢殿下!”

      “行了,收帐吧。”

      随行的侍卫共有十来个人,天际半露了昏暝,大家也开始收拾出行的衣马,要赶在晚饭前回到城中。

      珠理奈坐在帐前的椅子上,擦汗的布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另一只手的手心,面色微潮的侧颜在黄昏的霭气中模糊地浮现着。

      “殿下?”乐乐唤道,“该走了。”

      “知道了。”珠理奈从椅子上站起身,却并没有跟上前头的侍从,反而对乐乐说:“你先去吧。”

      “那怎么可以!”

      年纪虽小,但乐乐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仅是小主子的玩伴,更是应该与小主子寸步不离的侍卫。因此小主子的这一有悖常理,会让自己甚至后藤家蒙羞的话,无论如何都是不能遵从的。

      “这天热死了,搁我一人在这凉快会,你们先走。”

      “可是——”

      珠理奈显现出有些无奈的表情,似乎是比谁都要了解后藤家代代相传的倔脾气。

      “这里是尾张,你以为什么人敢造次?”见乐乐神色有了摇晃,珠理奈复又加重了语气,道:“再不走‘枫切’我就收回了!”

      到了还只是小童,珠理奈记得自己像乐乐这么大时,就算再倔强的坚持也挡不住正中红心的“诱惑”,何况“枫切”不仅仅是赏赐,更是乐乐自己赢到手的宝贝。

      “那,那您得快点,赶不上晚饭时间,御前大人(3)……“

      “知道知道,不会让母亲责罚你的。”

      “您要快点,一定要快点,我就在前头等您——”

      看乐乐坐稳了鞍,珠理奈揪了一把马鬃,由不得她的犹豫就赶走了她。

      将小太刀“刹那丸”插在腰侧,而将打刀“宗清太”紧握手中,深呼吸一口,她向着方才落靶的竹丛移步去。

      风过,竹林便响起了一片“沙沙”声。

      用刀背拨开杂草丛,向着竹林深处迈步,她像一只野兽般警惕地环视着周围。

      脚下传来一声裂响,低头去看原是自己射出的箭。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里闪现出了与骑马时所看到的相同身影。

      来人未有蒙面,身上也并没有穿漆黑的忍者服,而只是素面竹纹小袖,不等珠理奈去辨认那张脸,举刀便向她挥去。

      “咔——”

      电光火石间珠理奈以刀抗下攻击,“宗清太”与那人手里晃着明亮涛澜纹的刀碰撞在一起,磨出铿锵尖锐的声音。

      “是谁派你来的?!”死死盯住那人寒若潭水的眼睛,珠理奈眸中是让人不敢逼视的犀利。

      刺客没有出半点声音,只是一味地将打刀向下推压。

      死扛的话自己处于被压制的弱势地位,这点珠理奈胸中明了,于是便索性向后倾倒左肩,迅步撤开刀与刀的胶着。

      两人对立在竹林的中央,不远处便是断成两截的箭。

      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气息,只有风动竹叶响的声音,还有就是刺客轻微的喘息。眯起眼去打量那人,发现肩膀处的衣服已经被血染红了。他束着城里町人那种总发髻,眉清目秀的一张脸,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遇见,或许会有个不错的印象。

      没有蒙面大概是认定了会刺杀成功。珠理奈想到。

      “中了我的箭,受了伤流着血,你以为能轻易赢了我么。”抬起手腕,刀尖对准他的心脏,珠理奈向着那人一步步走去。

      “就算杀了我,完成了你的使命又怎么样,你以为自己能活着出去么。”

      肩膀处的血还在不断浸淌着,刺客向后撤步,双手握住打刀的刀柄,摆出迎战到底的姿态。

      “是谁派你来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两把刀也再次碰撞在了一起,于微沉的夜色中撞出了火花。

      那一瞬,麻友在这个人的眼里看到的火光似乎不是兵器相接所产生的火光,而是自她心底腾出的怒火。

      只是一下的愕然,便给了珠理奈可乘之机。她从腰间抽出小太刀“刹那丸”,侧身便用刀柄攻向麻友受了伤的肩膀。

      “说!是谁!”

      她的声音像是愤怒到不可遏制的极端时才会发出的一般,小太刀眼看就要朝着脖颈刺了下来。

      “是她么!是她派你来的么?!”

      嘶喊声里的绝不仅仅是愤怒,更多的,麻友听出了这位尾张藩主之女压抑的悲痛。

      她,她是谁?

      如此的疑问,麻友问自己。而后,受了伤的那半臂彻底失去了力气,手中的打刀掉落在地。她闭上眼,静静等待死亡。

      可是珠理奈并没有杀她,小太刀擦着耳廓狠狠地被插进了土里。

      “回去告诉派你来的那个人,是她的永远是她的,我不会跟她抢,也没有资格。”

      双刀入鞘,拖沓的脚步伴着细碎的竹叶声渐远。

      麻友几乎忘了疼痛。

      今晚只有尾张藩藩主鹤玲与长女一起用餐,末座上独独少了一个平日里嘻哈吵闹的人。

      “连连大旱,百姓怨气重,都是些因果相联的事,不必计较太多,更不可打压太多。”

      入夏起便接连收到各町各城的旱报,千保郡地方甚至发生了农民暴动,不过好在没有酿成大灾,月初的几场甘霖保佑了尾州。也因此,官居高位者才能如此安然地与家人同席进食。

      “说起来,珠理奈呢?”不再聊百姓民生,鹤玲将话头转向了自己膝下次女。

      “听小侍说下午去了余竹山,这会估计还在回来的路上。”用怀纸拭了唇角,玲奈说道。

      “那可不行啊……”

      见母亲严肃的样子,玲奈笑了,道:“女儿知道了,回来定会责罚她。”

      “你只会包庇她,哪里会责罚。”

      对于母亲的话玲奈只是笑着,并不也不打算否定“包庇”这一事,说是“责罚”那个晚归的妹妹,到底如何“责罚”也不过是嘴上说说,母亲不信,自己更不相信。

      回到城里,庭院的石灯笼已经点亮了。侍从们从井里捞出冰镇好的水果,稳稳搁在木盘里,沿着曲折长廊一个接一个地轻巧行动着。

      “母亲大人那送过去了吗?”珠理奈问他们。

      伏在长廊柱边的少年侍从回道:“回殿下,正要送过去。”

      “那快去吧,我的那份今晚就不用了,你们自己分了吧。”

      “是!谢殿下赏赐!”

      侍从们个个爽朗耿直,都还是些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郎。肤白貌美是用来形容女人的,可放在这些少年身上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一抬眼,长廊那头伫立的人让珠理奈倏忽就笑开了颜。

      “姐姐!”

      珠理奈飞快地跑过去,在玲奈面前险些没刹住脚。

      “上次还没被罚够么。”

      “没事没事。”

      玲奈是一脸的严肃,可听训的珠理奈看上去丝毫没有悔改的诚意,拉着姐姐的手就说起今天在余竹山巡射比赛输给后藤家丫头的事。

      玲奈听后直笑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自称‘那古野第一神射’了。”

      扯了会不打紧的事,玲奈从怀中取出绢帕替珠理奈揾干额发下的热汗,一下被捉住了手腕。

      “姐姐……”

      “怎么了?”玲奈的眼中有些不解,尤其是在看到妹妹脸上难以捉摸的古怪神色后更是疑惑。

      “没什么……”咬着唇又松开,珠理奈晃了下脑袋。

      “这个我收下了,洗净了再还给姐姐。”捏着手帕,珠理奈低声对珠理奈说道,随后将帕子叠好揣进怀襟里。

      于是便这么看着她离开了,自己没有责罚她,而她似乎也没有说出想说的话。

      那样的背影,很容易就让人想到十年前她初到尾张时的样子。有些悲伤,有些寂寥。

      听到匀速悄静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玲奈才将遥远的思绪牵回到眼前。

      “殿下——”

      青叶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再抬眼时玲奈的脸色顿然苍白,她向着珠理奈消失的长廊尽头望去。

      妹妹的身影已然与浓浓黑夜相融。

      (1)文月:阴历七月。
      (2)百间长:一间约等于1.82米。
      (3)御前大人:对身份尊贵者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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