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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误解 下 ...

  •   我一夜没睡,只喝了杯宫人呈上热热的浓茶,强打精神来大庆殿听政事。朝会后,从前赵构的亲信,如今的殿前司杨沂中便留下来请罪,因他听闻了昨夜大内不安宁一事。

      简单赐座,赐茶,我看一眼这个男人----他不但是处死岳云时的监督官员,还有更极品的事迹。

      杨沂中是岳飞口中的十哥,岳云也唤他杨十伯,可竟然是这人,亲自去把他们父子诳来临安,“智擒下狱”。虽然肯定是奉了赵构的命令,但这种背弃信任为虎作伥的人,我真想发作一番。

      听得杨沂中提及岳云,当即,我将茶碗重重一搁,语气却淡定道:杨卿听了什么人的误传吧?昨夜确有一只大胡蜂闯到了福宁宫外,若非岳云见了及时救驾拍死了蜂,朕恐怕就要被蛰到,不过岳云却因此受了小伤,所以朕,才连夜召见太医。

      汉武帝维护霍去病敢说李敢是被鹿角挑死,我为了袒护岳云,当然也能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如此岳云不但无罪,还有功呢。果然杨沂中听了,并不敢质疑,只继续请罪,为宫中其他近卫没能
      好好保护我。

      我又想到,这个人如果死忠赵构,死忠皇命才干那些龌龊事的话,其实对我也没坏处。便和缓脸色,笑道:“若是有刺客奸细,那才要问你的罪,如今,是只毒蜂而已,卿何罪之有呢?”

      略为赏赐安抚一番后,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我沉思----殿前司统领宫中禁军,人脉极深广,杨沂中他肯定知道昨晚岳云君前无礼,而岳云,唉,想不想得到给他报信说岳雷被我召见的近卫,未必是心怀好意呢?

      叹一声,捧起黑窑盏又饮一口热腾腾极浓的茶水,苦涩之余,却如上瘾了一般仔细品味----真如我现在的心境:不知道昨夜的谋划暗示,可奏效了?
      摇摇头,我起身垂袖,登上舆车回福宁殿去。待进了主殿一看,人双双跪在那。我微微扬唇,视线,只往岳云瞧去。

      他整只手都缠着绷带,当时虎口震裂,血流不止,太医瞧后,还说重拳之下,略伤了筋骨,真令我又气又疼又恨。

      时间回到昨夜。

      醍醐灌顶,嗡嗡一刻,我骤然明白他骂我“荒淫”二字意思。他竟是以为,以为我对岳雷不轨!
      我气得七窍生烟,横手就把身边近前的花架使劲推倒,乒乒乓乓玉碎,红红翠翠狼籍。

      更恨不得和岳云扭打一顿,最好能死死咬牙切齿压着他骂----骂他有眼无珠,没有良心,还是个傻瓜!

      怎么不傻呀?这傻瓜以为自己护不住弟弟,哭得这么厉害;这傻瓜竟用自己血肉之躯,连心十指去和鎏金狮子过不去;这傻瓜更又一次犯下了大罪----欲对皇帝动手,真疯了,疯了!!

      我恶狠狠盯着岳云,他对逼近包围的禁军视而不见,绝望悲愤仰头,瞪着上空天幕。月色清辉,高高在上,对众生不带半点怜悯,月明珠有泪,镜台琉璃碎,一切更清晰照着岳云如陷绝境----他脸颊上泪水纵横,剔透发亮,与他毫无血色的脸,竟令人生生有了一种“不忍”感。

      我咬牙,不肯心软。

      对持一会,岳云渐渐止了泪,擦了擦脸,阖眼露出一幅待死的表情来----可他的手,仍然自虐一般按着凹凸粗砾的狮子鬃卷,不被刺个血肉模糊才怪。

      最终禁军蜂拥而上,拿住了他。

      我更恶狠狠一拂袖,冲阶下众人咆哮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到底太医在哪里----先把他押到殿内!”

      我要找太医来,先给岳云诊治包扎。见他直直坐地,闭目不言,一副任我杀剐的样子----刚才那股凶悍劲呢?

      竟然敢打我,竟然敢、弄成这样。我在一旁虎视眈眈,磨牙不已,决定,这次要给岳云一点颜色看看。
      所以,我接过宫人的帕子,自己洗了脸,收敛狼狈后,大声地,问随侍的宫人道,去看看,岳雷可穿上衣衫了吗?

      岳云听了,猛然睁眼,浑身直颤,疼得厉害吧?

      我冷哼一声,凑近又被铐起来的岳云,眯了眯眼,冲他冷冷阴岑岑道:你弟弟虽然才十六岁,却比你懂事许多!你是家中长子,有些委屈就一点都受不得吗?

      哼,冤枉我是吧,我就将计就计----

      果然,岳云的脸,由白转红再浮青。他目光愣愣,牙齿死死咬得唇色无比鲜艳,手指更是狠狠握成拳,直至鲜血滴滴渗出----

      我盯着岳云,口里又冲蔡公公喝道,“去告诉岳雷,他求的事情,朕准了!”

      蔡公公领命告退,还很机灵地带走了殿内剩下的其余宫人。我不管岳云,径自踱到珍宝格旁,伸手做把玩状,但透过珊瑚树,琉璃盏中的间隙,依旧能偷偷打量得岳云----他被我误导得以为岳雷为了家族甘愿“牺牲XX”,甘愿被我蹂躏玩弄,作为哥哥,会怎么做?

      哼。

      但见岳云目色又复湿润,痛苦而空洞地盯着殿内深处---我硬起心肠,又自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撩着腿,便坐在案前灯下,作势翻看起来。

      字体工整端丽,是秦桧讨好皇帝的手书诗词,我心猿意马,只极力做阅读状,看上去气定神闲,但只有我知道自己背上都渗出汗来----岳云千万不能暴怒杀了我。

      殿内安静得,仿佛花木珍玩都拥有生命,在偷偷窥探我们二人,案头上仍然放着的白山茶花,此时白得耀眼刺目了----听得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

      我转头,见岳云起身,缓缓跪在了地上。他头伏得极低,看不到神情,只听得他用带颤的声调,一字字,说得极慢却极清晰,就像钝刀在一丁点一丁点地慢慢剜肉。

      “官家恕罪……不管官家对雷儿做了什么……只恳请……由岳云代为承受。”

      虽然在预料中,但真听到岳云被逼到这地步,我的脸,也顿时刷地一下,不知是红是白,好在岳云不曾抬头。

      咽下一口唾沫,下死眼盯着岳云的颈脖,露出乌发的耳尖----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统统压抑下去。

      仰起头,我对岳云干脆道,“那好罢,朕先过去,你等太医包扎后,自己过来。”

      闻言,他又像被鞭子狠狠抽了一般,疼得战栗----是该教训教训他,我拔腿便走。

      待先一步来到庑房外,咳嗽一声,故作尊重在门外大喊:“雷儿,朕能进来了吗?”

      稍后,门开,已经上上下下穿好了衣裳,连头发都梳得端端正正的岳雷从里间走出,对我行了个礼,“谢官家恩典。”

      我见他面色红润,含笑道:“可舒服?”

      岳雷点点头。我道,“你哥哥已经醒了,稍后你们就能见面。”

      岳雷更是喜不自胜,但他见我突然皱眉叹气,也变得不安问道,官家,可出了事?
      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无奈道,就是朕和你说的那回事,你哥哥对朕误解不小,以为……你此次被张子正告发,乃是朕的安排。

      岳雷啊了声,惊讶地看我。

      “当然不是啊,你不知道张子正给朕惹了多大一场乱子----”我拍拍岳雷肩膀道,“走----咱们去坐下说话。”

      庑房边还有一间不大的暖阁,本是供皇帝休息所用,简单家具倒也齐全,我便带着岳雷,作势在这等候岳云。

      “雷儿若信了,辜负朕一番好意不说,更对不起娉婷她……她对你的心意。”

      岳雷点点头,小心试探我道,“官家,我哥哥……”

      我哼了声,伸手拿起盘子里的糖炒栗子,剥一个拿在手里看看,却不吃,只让人再呈上一个玉碗来,一枚枚剥了外壳放进去,再插上银签。

      岳雷目不转睛瞧着我的举动。

      一边弄,一边我叮嘱岳雷道:好像云儿晚膳也没用,而且他手受了伤,朕怕他不好剥壳----雷儿,你要留心照顾照顾他,你说过你哥哥喜欢甜味水果,如今春天,荔枝甜瓜之类还没出来,先将就尝尝,如果这碗里的吃完了,你也剥给他吧。

      岳雷点头应下,又首先急问,官家,我哥哥怎么受伤的?

      我做出一副气闷样,板着脸答曰:“朕都说不出口,你自己去问他好了。他如果不是老误会朕……哼。”

      我在心里祈求,能让岳雷先入为主。反正,岳云估计会先关心弟弟是否被我“欺负”了,这般荒谬绝伦的疑心,岳雷铁定会为我做主说话----事后岳云再说其他嘛……呼呼呵呵……可信度高吗?

      果然,岳雷见我生气,讷讷道,官家,我哥哥当日不在场,才有误会……我年纪虽不大,当日官家真心维护我,却是看得清楚……

      我见机道,唉,朕为了牵红线,事先见过娉婷,当然是为了考察考察这姑娘人品相貌,朕总不能随便什么人都胡乱介绍吧?总得与你,与岳家匹配----说真的,娉婷外柔内刚,并非一味柔弱的女子……实话对你说,当初她以为朕要,要调戏她,可手持簪子恨不得自尽呢!

      听到我这么谈论他的心上人,岳雷脸红了红,不久又斟酌词句道:“官家,我哥哥必定会明白,官家是出自一片好心,只是被误会罢了。”

      我点点头,估计娉婷事后也对岳雷这么评论过我----这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已经到了很亲密的地步了----不过,这又是能为我辩白的铁证啊!

      岳雷又慢慢道,“而且我将林林总总看在眼里,觉得如今官家待哥哥是极好极好的,这次的事,哥哥关心则乱,从小到大,他都护着我不让我受委屈,官家,我哥哥不是会为自己分辨的人----请官家念此开恩。”

      我点头,略垂下眼睑,不要让得意的光芒肆意流露,心里只狠狠道,岳云,这回,你完了!

      又与岳雷说了一会话,我估计时间差不多,便体贴地让他们兄弟两说话无顾忌,自己去歇息。

      回到福宁殿寝宫,先招给岳云处理完手伤的太医来,细细询问看看有什么要当心忌讳的,再让蔡公公对外放出风声说,昨晚我几乎被毒蜂蜇到,幸亏岳云及时救驾。
      收拾完岳云弄出来的这摊子,我更兴奋地独自在床前来回踱,自己都佩服自己----岳云听的那句“朕准了岳雷所求”,他以为是放过岳家家族,实际上,岳雷所求只是和哥哥见面----哼哼哼!还有之前那句“岳雷可穿上衣衫了吗”……我真是天才!!!

      这么折腾得我一夜无眠,待天微微明,我也索性不睡了直接上朝,召唤宫人与我穿上绛沙曲领袍,腰束金玉带,戴好卷云冠----这冠的名字起得真吉利。

      待散朝回寝宫,就见岳云岳雷两人,齐刷刷跪在殿内,是请罪?

      我走近了,不管不顾朝服,径自蹲下,先握起岳云右手,仔细查看----绷带干净,并没有血迹,想来伤处收拾妥当了。

      他跪着,仍旧垂首,而无恙的左手,微微抓着自己的长袍下缘,不知是怎么一个情绪。

      我“哼”了声,甩下手,迅速离远了岳云,绕着他们走了两圈,再对抬头忧心忡忡的岳雷道,“雷儿,你起来,这次不干你的事!”

      岳雷叩了个头,并不起身,只干巴巴求我道,“官家,我哥哥误会了官家好意……请官家恕罪。”

      “是吗?雷儿你说说,你哥哥到底误会了什么?”

      “哥哥误以为官家对……”岳雷嚅喏几句,红云上颊,声音渐不可闻----不好意思说了吧?知道你哥哥误会得多离谱了吧?

      岳云不抬头,也不说话。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

      我又冷笑一声,拍案道,“这回,朕生气得很!!!朕一片好心,竟……岳云,枉费朕对你寄予厚望!”

      岳云听了,微微发颤,只将身体伏得更低。

      “你瞧瞧自己,如此轻易就信了谗言,你叫朕,将来怎么放心拜你为帅?你分辨不出真心,不识好意,叫朕将来如何相信你有用人之才?!嗯?!”

      大帽子我拼命扣,就是要让岳云今后,再也不敢这么对我。岳雷见状急了,转头叫:”哥----哥----你说句话,向官家赔不是吧!”

      岳云仍不做声。

      “不服气是吧?”我道,“既然如此,岳云你就给跪到,朕气消了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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